“胃功能正常，與其說沒什么問題，倒不如說意外地很健康?！?p> 眼前的醫(yī)生叫做司馬喜，是鹽水市第三綜合醫(yī)院知名的綜合科室醫(yī)生。白大褂里隱約能看見西裝和領(lǐng)帶，細框眼鏡邊框鑲著金絲。也許是因為職業(yè)身份的原因操勞過度，明明是三十來歲的樣貌，頭頂上卻攙著一些細碎的白發(fā)。
“很健康？”
王大擺有些震驚，他再一次和醫(yī)生比劃起來，說自己的朋友在不久之前剛剛抱著墻角一頓暴吐，連胃里的酸水都要吐出來，這再怎么看也不能算是健康吧。
但無論是胃功能三項檢查還是胃鏡都做了，報告單擺在眾人面前的桌子上，謝治的胃功能確實一點問題都沒有，他甚至沒有這個年紀熬夜人常有的胃潰瘍。
坐在看診桌側(cè)邊的謝治也很震驚，但這種震驚很快轉(zhuǎn)化為思索。
“如果胃功能正常，那么為什么我聞到食物的味道就會吐呢？”
謝治拋出了自己的疑問。
“你剛剛說，聞到食物的味道就想吐。那如果吃下食物呢？”
“吃下食物會吐得更厲害?！?p> 謝治搖搖頭，一開始他覺得嘔吐可能只是自己蘇醒以后的這段時間里餓得太狠了，陡然間再見到食物以后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但緩過神以后再嘗試王大擺帶來的食物，每種食物都難以下咽，甚至剛剛用筷子夾起食物送到自己的嘴邊，自己就已經(jīng)忍不住胃里翻涌的酸水，而當(dāng)那些食物，哪怕是一小塊，進入自己的胃里，胃里便翻江倒海，仿佛五臟六腑都要被吐出來。
“無論葷菜，素菜，哪怕是清湯素面，都會讓我的胃里一陣痙攣?！?p> 謝治補充。
司馬喜推了推自己的金絲眼鏡，鏡片里反射出詭異的光，
“那既然這樣，我猜就不是生理問題了?！?p> “不是生理問題？”
“大概率是心理問題，比如因為某種刺激而造成的應(yīng)激性厭食癥。你在近期收到過刺激嗎？”
“近期的刺激……”
謝治搖搖頭，他唯一能想起來的近期也就是天光大廈上發(fā)生的事情了，再往前發(fā)生的事情在自己的記憶中都是一片空白。
“我們昨天晚上還一起吃過面包，當(dāng)時還沒有任何問題?！?p> 王大擺突然開口說道。
謝治也想起來，在天光大廈2805室的時候，自己和舍友們共享過面包和可樂。
那么問題就出在……昨天傍晚到今天的這十幾個小時之間？
這十幾個小時之間發(fā)生的事……也就天光大廈上的月亮怪人和思維殿堂里的三方博弈了。
“情緒污染病毒會導(dǎo)致這種厭食癥嗎？”
謝治琢磨了片刻，問出一個可能性看起來更高的原因。
“什么樣的情緒污染病毒？”
“月亮頭，那些被污染的人頭顱會變成和月亮一樣的坑陷圓球，五官張牙舞爪地長在臉上……”
“月亮頭病毒應(yīng)該不會?！?p> 司馬喜醫(yī)生緩緩搖頭，
“據(jù)我所知月亮頭病毒應(yīng)該是一個，偏向于欲望放大的病毒表征。被感染的情緒病患者會專注于某種內(nèi)心的渴望，為了這種渴望放大自己的行為?！?p> “那滿足面具攜帶的滿足病毒呢？”
站在一旁的王大擺也補充，他提及當(dāng)時天光大廈事件前期眾人所預(yù)見的仿制品滿足面具。
“滿足面具……應(yīng)該也不行。那也是欲望放大類的病毒，被感染者會服從于自己的即時滿足，為了這種達到即時滿足不擇手段。如果是滿足病毒后遺癥的話，更多的患者可能會出現(xiàn)暴食癥的癥狀?！?p> 司馬喜再次排除了這一選項，而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是情緒病毒的話，能夠產(chǎn)生應(yīng)激性厭食癥的情緒病毒，也一定得是偏向于壓抑絕望的負面情緒，比如前幾天寒山市剛剛被破解的負面情緒污染場里，轉(zhuǎn)運出來一批帶有鎖鏈病毒的情緒病后遺癥患者，他們當(dāng)中大部分都有厭食和厭世的癥狀。”
“但正如我剛剛說的，厭食和厭世、想要了結(jié)自己的癥狀通常是并發(fā)的，如果只有其中的一個，那也很難判斷為情緒污染后遺癥。謝先生很明顯并沒有厭世的癥狀，他只是聞到食物就會吐而已?！?p> 謝治點點頭，比起那些在情緒污染場里被重度污染，后遺癥伴隨終生的情緒病患者們，自己的癥狀雖然奇怪，但嚴重程度卻要輕微很多。
“除了污染場里的情緒病毒，謝先生還受到過什么別的刺激嗎？”
謝治猶豫起來。既然情緒病毒并非嘔吐的原因，那么看起來，原因就只有一個了，那就是自己身上陷入沉睡的瘋狂剪刀。
但這樣的“原因”，在醫(yī)院這樣的公開場合說出來，真的好嗎？
自己身體里，無論是前一任謝治的死亡，還是瘋狂剪刀的沉睡，都顯得撲朔迷離，保不齊這些事情背后潛藏的幕后黑手此刻正看著自己，但敵暗我明，自己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自己應(yīng)該怎么開口呢？說自己的情緒化身身受重傷陷入沉睡？還是說自己和自己的情緒化身部分融合到一起，目前處于一種詭異的共生狀態(tài)？
謝治沉默許久，最終還是覺得，吃飯比較重要。
雖然導(dǎo)致上一任謝治死亡的幕后黑手依舊潛藏在暗處，不知什么時候就會伺機而動，但倘若自己連一頓正常的飯都吃不了，那么可能即便幕后黑手不趁著瘋狂剪刀虛弱給我來一刀，自己也會不明不白地餓死在尋找真相的旅程之前。
“我的情緒化身受了重傷，它現(xiàn)在幾乎要完全消失了?！?p> 謝治裝作不經(jīng)意地握住右手手腕的藍色花紋，將趴伏在自己背后的冰冷人形幻影召喚出來。
半透明的瘋狂剪刀雙目緊閉，趴在謝治的肩頭，只有凝神靜氣努力觀察，才能從謝治背后的空氣中找出這具淡藍色的人形來。
謝治聽見茶杯破碎的聲音。
原來是王大擺不小心將桌腳的茶杯蹭到了地上。
“瘋狂剪刀怎么會變成這樣??？”
“也許是因為天光大廈那一戰(zhàn)太過兇險了吧。在我們解決月亮頭怪人之前，瘋狂剪刀就已經(jīng)因為單槍匹馬地解決了仿制品滿足面具而陷入了沉睡。解決月亮頭怪人的時候我又強行調(diào)動了一次瘋狂剪刀的力量……”
與王大擺的大驚失色不同，另一邊的司馬喜醫(yī)生卻顯得十分鎮(zhèn)定。
他緩緩點頭，眼睛里也露出神光來。
“總算找到病灶了，問題出在你的化身?！?p> “如果我沒猜錯，在你產(chǎn)生現(xiàn)在的這種厭食癥癥狀之前，應(yīng)該經(jīng)歷過一場非常激烈的戰(zhàn)斗，乃至于是精神與意志方面的搏殺吧。能和我講講這場搏殺嗎？”
“別擔(dān)心，第三綜合醫(yī)院和負清部是官方合作機構(gòu)，有關(guān)負清師們的秘密我們是絕對不會透露給外部人員的?！?p> ……
謝治最終還是向醫(yī)生和王大擺細說了月亮頭病毒和瘋狂剪刀在自己的思維殿堂里發(fā)生的一切。
故事的最后，以瘋狂剪刀與自己融合結(jié)尾，謝治隱去了有關(guān)自己右手手腕出現(xiàn)藍色花紋的事情，但這樣的小秘密并不重要，因為故事本身已經(jīng)足夠司馬喜醫(yī)生做出判斷了。
“我該說你是幸運好，還是不幸好呢……”
司馬喜醫(yī)生嘆了口氣，謝治注意到他的坐姿從一開始的放松傾聽，到后來的正襟危坐，再到靠坐在椅子上做放棄思考狀，最終醫(yī)生還是開了口，
“你這種癥狀，學(xué)名叫，靈體糾纏?！?p> “靈體糾纏？”
“靈是指，你的情緒化身，也就是你一部分靈魂能量的實體化；體呢，指的就是你現(xiàn)實中的身體，也就是這個現(xiàn)在完全吃不下飯的你本人?！?p> “極小概率的情況下，負清師們會遭遇發(fā)生在思維殿堂的致命事件，諸如實體化病毒入侵思維殿堂，守護思維殿堂的情緒化身奮起反抗，這樣的事情，我從業(yè)十年，見過的次數(shù)也只有五次。”
“這其中，又有極小概率，你的情緒化身和入侵思維的情緒病毒實體打得五五開，情緒化身勉強打過了情緒病毒，但自己也處于崩潰的邊緣?！?p> “而這，就是要產(chǎn)生靈體糾纏的充分必要條件?！?p> “倘若情緒化身無法打敗情緒病毒實體，那么負清師就會在情緒病毒入侵思維殿堂的過程中喪失自我，淪為無法挽救的情緒病怪物；但倘若情緒化身太過強勢，對于負清師們來說，情緒病毒的入侵也就像一場普通感冒，稍微挺一挺就過去了?！?p> “所以我說，你很幸運?！?p> “但不幸的地方也在這里?！?p> “靈體糾纏，正如它的字面意思，你的情緒化身為了保全自己與你本人的穩(wěn)定，迫不得已將兩個瀕臨破滅的個體組合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p> “現(xiàn)在的你，既是謝治，又是瘋狂剪刀，對你而言，瘋狂剪刀已經(jīng)不僅僅是你的情緒化身，它成為了你身體的一部分。與此同時，你，也成為了瘋狂剪刀的一部分。”
“這也是為什么，瘋狂剪刀會緊貼著你的后背，與你的一舉一動保持一致?！?p> “因為你就是它，它就是你啊?！?p> 謝治終于明悟過來自己背后的人形幻影究竟是什么情況，但恍然之余，對自己為什么無法進食，依舊還有很大的疑惑。
“所以，靈體糾纏和無法進食之間，又有什么樣的聯(lián)系呢？”
司馬喜搖搖頭，說，
“你并不是無法進食，你只是因為靈體糾纏，身體變得逐漸和靈魂能量實體構(gòu)成相同罷了?！?p> “我聽不明白。”謝治眨了眨眼睛。
王大擺倒是聽明白了，他撓撓頭。
“醫(yī)生說，你現(xiàn)在變得跟鬼一樣。人吃的菜，你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