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登門拜訪

　　這幾年同學們變化都很大，有的保了研，有的考了公，有的進了很牛必的外企，也有的和徐生洲一樣當了苦必的老師……總之，能來參加同學聚會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功與故事想要訴說。徐生洲雖然吸引了很多關注，但在此刻，他不是唯一的主角，甚至有時候還要充當NPC。

　　“聽說你破格保了研？導師還是院士？”

　　過來說話的是以前班上的學霸施天恩，作為教職工子女，從小就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高中三年他都把徐生洲壓在身底下動彈不得，沒想到高考的時候翻了船，只能去省內(nèi)一所211。這些年他可都是捏著拳頭過日子——心里憋氣，就等著大學畢業(yè)的時候打個翻身仗，沒想到再次敗走麥城。

　　徐生洲沒想到他會過來搭訕：“啊，對——”

　　“我也保研了，在震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我導師鄭和田教授是加大圣迭戈分校的博士、哈佛大學的博士后，前幾年入選國家高層次人才計劃，回到震旦大學建立了自己的實驗室。鄭老師做科研非常厲害的，以第一作者發(fā)表過1篇《Cell》、2篇《PNAS》，去年剛獲得滬江市自然科學一等獎。憑這個成績，我導師今年杰青絕對是穩(wěn)的！”

　　施天恩沒有吹牛。滬江市自然科學一等獎的含金量很高，加上震旦大學的影響力，只要不出紕漏，杰青真的十拿九穩(wěn)。徐生洲對此很是贊同：“你的導師很厲害??！滬江市自然科學一等獎，都有資格申報國家自然科學二等獎了，那可是當選院士的敲門磚！一旦獲獎，就可以排隊參加院士增選了?！?p>　　施天恩覺得徐生洲很上道。

　　他跟別人聊這些，一來他們不感興趣，二來就算感興趣，也不知道《Cell》《PNAS》為何物，滬江市自然科學一等獎、杰青意味著什么，連個捧哏都當不好。他對徐生洲頓時有些改觀：“那是！關鍵我導師今年才38歲，正是當打之年，以后還會有更多更大的成果。杰青、國自二、院士，都會有的！”

　　38歲還是當打之年？再過兩年，菲爾茲獎都不考慮了！

　　果然學數(shù)學的和學生物的連時間觀念都不一樣。

　　很快又有別的同學加入群聊：“生豬，你會經(jīng)常在金陵嗎？我考研到了金陵師范大學，因為高數(shù)實在太難了，我只好選擇跨專業(yè)，現(xiàn)在學的是經(jīng)濟法學?！?p>　　徐生洲高中時讀的是理科班，高考之后，大多數(shù)人也都選擇了理工科專業(yè)。

　　“我也是怕了高數(shù)，干脆跨專業(yè)讀了中國史的研，算是與數(shù)學從此一別兩寬。不過當初生豬在高中的時候，數(shù)學貌似并不太突出，現(xiàn)在居然從計算機專業(yè)報送到了數(shù)學專業(yè)，而且還發(fā)表了那么多篇數(shù)學論文，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徐生洲笑道：“你們當初棄文學理，現(xiàn)在不也一個學法、一個學歷史？人是會變的。這道理其實就跟咱們看班上的女生一樣，高中看了三年，覺得也就那樣。等上了大學再次相見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們已經(jīng)搖身一變，個個都變得唇紅齒白、貌若天仙，才后悔高中時沒有提前下手。”

　　一群人大笑：“生豬高見！”

　　“真是一針見血！”

　　“你們后不后悔，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差點把腸子給悔青了！”

　　徐生洲發(fā)現(xiàn)，加入這個群聊的，基本上都是讀研的，因為只有生活在相似環(huán)境中的人，才能更好地找到相互感興趣的話題。就像周圍其他的同學圈子，在企業(yè)工作的聚在一塊聊工資待遇，在單位學校工作的組團吐槽職務職級，大家聊得很開心。否則不同的圈子聚在一塊，就只能不斷咀嚼回味高中時候的點點滴滴?；貞浘拖癫枞~，泡的次數(shù)多了，味道也就淡了。

　　于是，人生之路在高中相交，在這里分岔，并漸行漸遠。

　　施天賜突然說道：“其實你們一個學法、一個學歷史，更有點像‘木桶理論’，即一個木桶能盛多少水，并不取決于桶壁上最高的那塊木板，而是取決于桶壁上最短的那塊。你們之所以跨專業(yè)，也不一定是討厭原來的專業(yè)、喜歡現(xiàn)在的專業(yè)，而是很大程度因為在數(shù)學上有短板，限制了你們的專業(yè)發(fā)展。其實我身邊就有這樣一個生動的例子?！?p>　　大家都沒有插話，安靜地等他講完故事。

　　“具體來說，不算我身邊，而是我爸身邊。我爸所在的縣二中里有個青年數(shù)學老師，好像是江北師范大學數(shù)學系畢業(yè)的，數(shù)學特別厲害，他們系的系主任也非常看重他，想讓他保研，可他最大短板就是英語，四級都是到了大四才踉踉蹌蹌過的。因為英語成績不過關，根本沒資格沒法保研，他一怒之下就打算一邊工作一邊考研。他們系主任也說了，只要分數(shù)過線，保證第一個錄取他?！?p>　　施天賜喝了口水繼續(xù)說道：“他找的工作就是我爸所在的縣二中。為了補習英語，他專門請英語老師給他開小灶。第一年，英語沒過線。第二年，英語還是沒過線。第三年英語倒是過線了，可政治又沒過線。去年是第四年，結果政治過線了，英語又沒過線。聽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準備五戰(zhàn)了。所以說，個人的未來發(fā)展不僅要看長處，還要看清楚自己的短板在哪里?！?p>　　這是保研看不起破格的嗎？我大學的時候成績是不好，英語也很一般，只有在系統(tǒng)大爺?shù)恼辗飨?，才能勉強刷論文破格保研的樣子?？蛇@是動了你的奶酪，還是吃你家大米飯了？

　　——好吧，如果我是辛辛苦苦看書背單詞、拼獎學金刷績點，才拿到保研資格，也看不起憑幾篇論文就破格的掛必！

　　但徐生洲關注點不在這里：“那個老師一邊工作一邊堅持考研，屢敗屢戰(zhàn)，還挺讓人佩服的?！?p>　　施天賜撇撇嘴：“有什么好佩服的？因為考研的事，他平時教學也不太用心，學校和學生都很有意見。而且他已經(jīng)二十七八歲了，單身一人，不談戀愛不結婚，整個人神經(jīng)兮兮的，又有點邋遢，感覺好像精神都出了點問題?！?p>　　徐生洲問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巫逸林還是什么？反正別人都叫他巫老師?！笔┨熨n看著徐生洲，“怎么，徐校長惺惺相惜，生出了愛才之心？你要是想找他倒不難，他為了專心致志備戰(zhàn)考研，好像寒假都沒有回家，就住在二中的教師單身宿舍里，你去那里就能找到?！?p>　　徐生洲道：“愛才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是同病相憐呢？如果可以，我真想去看看?！?p>　　剛步入社會的同學聚會，無非就是喝酒、吃飯、吹牛。散席之后，有同學提議去唱歌，被灌了二三兩酒的徐生洲有些上頭，便婉拒了。等眾人走后，他一個人在酒店門口小立片刻，下午三四點鐘的太陽正散發(fā)著薄薄的暖意，街頭人聲嘈雜，車輛來往不絕，突然便想去會會那個巫逸林老師。

　　好奇心一起，加上酒壯人膽，徐生洲瞬間變成“社?！保騻€車直奔縣二中，然后過門衛(wèi)，問保安，穿校園，上樓梯，來到了巫逸林的單身宿舍門口。這時酒意略略散去，頭腦也清醒了幾分，他有些懊悔自己的魯莽。中國四大原諒之一的話怎么說的：來都來了！還能學大禹來個過門不入？

　　他收拾一下情緒，敲響了房門。里面的人語氣略帶遲疑：“誰呀？”

　　這問題問的，讓徐生洲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說是京城師范大學數(shù)學科學學院研究生、成院士的弟子？這不是大過年的上門給人添堵嘛！說是神州科技職業(yè)學院的校長？感覺像是推銷?。≌f是聽了傳聞過來看看熱鬧的陌生人？也不像話。

　　他還沒想好，屋里的人已經(jīng)主動開了門，一股霉味、臭味夾雜著陳腐味隨之迎面砸過來，差點把徐生洲肚里已經(jīng)安穩(wěn)的二三兩酒刺激得噴涌而出。徐生洲退后幾步，平息一下腹中的翻江倒海，才有空打量對方。對方身材高挑瘦削，衣著臟兮兮的，應該好久沒有換洗，頭發(fā)蓬亂油膩，臉色發(fā)黑，下巴上的胡茬長得老長，但眼睛很明亮，不像是精神有問題的。

　　“你是誰？”巫逸林又問。

　　徐生洲連忙答道：“我是京城師范大學數(shù)學科學學院的徐生洲，家就是這里的，寒假回家聽說你的數(shù)學非常厲害，想和你交流一下。你看可以嗎？”

　　他是江北師范，我是京城師范，天下師范是一家，還都是學數(shù)學的，總不至于拒人千里之外吧？

　　“京城師范大學、數(shù)學科學學院、徐生洲？”巫逸林側頭想了幾秒鐘，“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知道自己的名字？看來他也經(jīng)常上網(wǎng)，不是那種埋頭苦讀、不聞世事的書呆子。這就好交流多了！他剛想說話，巫逸林已經(jīng)想了起來：“你在去年的《數(shù)學月刊》上發(fā)表過三篇論文，其中一篇還被評為年度最佳論文？你不是計算機學院的嗎？怎么變成數(shù)學科學學院的了？”

　　徐生洲連忙解釋道：“我去年已經(jīng)從計算機學院畢業(yè)，然后到了數(shù)學科學學院讀研?！?p>　　聽到“讀研”二字，巫逸林嘴角微微抖動，臉上閃過意味難明的表情，半天才說道：“你那么厲害，跟我這么個中學老師交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