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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眼

第十一章 沙雪

菩提眼 漠兮 3297 2022-07-19 19:50:00

  PART 11

  可女人根本不敢停,連滾帶爬地往前沖,一個踉蹌摔進路旁的枯草堆,身后的男人一把揪住她的頭發(fā),將她拖到自己腳下,一腳踹了上去。

  女人的身體像一節(jié)細長的藕,咔地一聲,被掰斷了似的。

  叫聲撕心裂肺。

  男人充耳不聞,兩腿一跨騎在她身上,碗口大的拳頭不分東西南北地往下落,女人掙扎著想用手抱住腦袋,反而被甩了三四個耳光。

  “啊……求你……啊!別……啊!”

  “你在干什么!”

  林尋白一個健步?jīng)_過去,蕭侃也急忙拉開車門,猛然間想起車外還有三個男人,她稍有一頓,假如自己和林尋白都下了車,他們會不會……

  然而三個男人也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打斗吸引了注意力,紛紛上前看熱鬧,黃牙甚至吼了一嗓子,“老六,你婆姨不是剛下娃嘛,別把奶打出來咯!”

  蕭侃再無顧慮,下車直奔。

  林尋白更快一步,已經(jīng)把女人身上的男人扯了下來,男人扭頭一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陌生人,居然多管閑事,反身就沖林尋白撲去。

  兩人沒有花招,直接滾在地上糾纏,一時不分上下。

  蕭侃趕緊把女人從地上拉起來,鮮血混著泥土黑乎乎地裹在她臉上,依稀可以看見一只標致的丹鳳眼,烏黑卻不明亮。

  剛要問怎么回事,她就驚慌地大叫一聲,“?。 ?p>  蕭侃轉(zhuǎn)頭,原來是林尋白占了上風(fēng),將男人按倒在地,男人的嘴啃著地上的泥,罵罵咧咧地吐著臟字,林尋白一腳就踩了上去。

  踩著他的腦袋。

  女人嚇得捂嘴,下意識想上前,又縮回蕭侃身后。

  看熱鬧的三人見同村人被打,當即沖了上去,黃牙一拳打向林尋白的后腦,林尋白身子一斜,差點栽倒在地,還沒回神,后背又挨了一下。

  他們倒是同氣連枝了。

  一對四,林尋白顯然沒有勝算,反擊幾輪后落了下風(fēng),最后一拳打在太陽穴,蕭侃一把丟開女人。

  天旋地轉(zhuǎn)間,他看見蕭侃越來越近,拉開外套,右手伸了進去。

  不好!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yīng)。

  “輪胎!買輪胎!”落地的剎那他大喊一聲,“一千八!我買!”

  ***

  破財消災(zāi),古話誠不欺人。

  三個男人忙起自個的“買賣”,重新變?yōu)榕杂^的看客,挨揍的男人撈不著好,起身啐了一口血痰,指著女人威脅,“別以為有人護著你,回來我就把你打死!”

  女人紅著眼睛,瑟瑟發(fā)抖地想跟回去,被蕭侃一把拽住。

  看在錢的份上,黃牙的態(tài)度也有了大轉(zhuǎn)彎,“修車鋪就在前面,可以去洗把臉。”

  名為修車鋪,實際是搭在村口空地上的一個鐵皮棚子,里面只有拆卸輪胎的工具以及輪胎,業(yè)務(wù)單一,純屬望天收。

  棚子旁有水龍頭,蕭侃從口袋掏出一包紙巾遞給女人,示意她洗洗臉。

  涼水沖刷臉上的傷口,女人疼得絲絲抽氣。

  林尋白也從小路跑過來,手里提著醫(yī)藥箱,“里面有碘酒,洗完再消個毒。”

  “你沒事吧?”蕭侃接過箱子,反問了一句。

  林尋白撣了撣身上的灰,他沒有流血的外傷,至多有點淤青,“沒什么事。”見那三人拿著工具去卸輪胎,他壓低聲音問她:“你剛才是不是想摸刀?”

  蕭侃沒有否認。

  “這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他們?nèi)硕辔覀內(nèi)松?,我出手是為了救人,你真要掏了刀子,我倆都得橫著出去?!?p>  “嘁……”

  她撇嘴不屑。

  “你別……”林尋白還想勸導(dǎo)她,可挨打的女人已經(jīng)沖洗干凈,一張臉上大大小小的淤青有七八處,新傷加舊傷,沒一塊好皮。

  仿佛是一個供人發(fā)泄的沙包。

  而不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他不禁喃喃道:“蕭老板,你非要來找沙雪,也是因為她被拐賣了吧。”

  被人拐出家鄉(xiāng)、賣給別人做貨物,能有什么好下場?聽到了、知道了,就沒法裝作若無其事,總要來看一眼。

  無論有多遠。

  蕭侃還沒說話,那女人卻先開口了。

  “你們要找沙雪?”

  “你認識沙雪?”林尋白大吃一驚。

  女人動了動嘴唇,眼淚一下子涌出來,“我……我就是沙雪?!?p>  ***

  一路的舟車勞頓,在這一刻都有了切實的意義。

  “沙雪是我以前的名字,我現(xiàn)在叫李梅,聽說他前一個老婆也叫李梅,一直生孩子,大出血死了,后來我就用了這個名字?!鄙逞┚o張地絞著手指,疑惑地望著救她的陌生人,“你們是誰,找我有什么事?”

  蕭侃不著急回她,而是讓她在墻邊的一張長凳上坐下。

  “你是沙雪?那你什么時候來的這里?”

  “十五年前……”沙雪精準地說出答案,回憶過往,她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那年有人去村里招工,說帶我去深圳上班,廠里包吃包住,還有工錢,我就跟著去了,結(jié)果……”

  “什么村?”

  “沙家村?!?p>  蕭侃點點頭,算是放心了,“拐你的人販子都被抓了,判了刑關(guān)在監(jiān)獄,你知道嗎?”

  沙雪搖頭。

  按年紀算,她與蕭侃同歲,但看起來滄桑許多,凌亂的頭發(fā),破舊的衣服,青一塊紫一塊的臉頰,她惴惴不安地坐在村口,與身后貧瘠荒涼的村落融為一體。

  蕭侃繼續(xù)說:“不知道也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我告訴你了,你是被拐賣的,所以婚姻關(guān)系不成立,等我們修完車,就可以帶你回家?!?p>  “家”這一字觸動極大,沙雪一時恍惚。

  “對,回你以前的家?!绷謱ぐ滓哺胶土艘痪?。

  沙雪再次搖頭。

  “不,那里沒人了,不是我的家,我家……”她下意識往村里看。

  “你是被賣到這里的!”蕭侃強調(diào),“如果不是被拐賣,你怎么會過這樣的日子!”

  “那會是怎樣?”沙雪驀然反問。

  暮色不期而至,余暉撫過周遭每一寸土地,最后映入她的眼中——那是一口無水的深井,唯有暗黑一片。

  蕭侃答不上來。

  “你還記得你爹嗎?”林尋白換了個話題。

  沙雪的眼珠子動了一下,她當然記得,只是……

  她向后縮了縮。

  “他死了,二十五年前就死了……你們?yōu)槭裁凑椅?,為什么要問我爹??p>  確認了她的身份,蕭侃沒有遮掩,“因為我想找壁畫?!?p>  沙雪垂下頭,一言不發(fā)。

  不遠處,黃牙和黑皮拿著工具走回來,林尋白怕他們打斷談話,急忙迎上前詢問車胎的情況。

  沙雪偷偷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藏藍色的外套上還有兩三個黃色的腳印,她咬了咬下唇,磕磕絆絆地說:“那年冬天,我媽跑了,外面下著大雪,我爹去找她,沒找著。后來有一天,我爹天亮出門,天黑也不回來,我以為他也跑了,就一個人在家哭,是春生……”

  她頓了片刻,努力拼湊零碎而久遠的記憶,“對,是春生叔來我家陪我,一直等到我爹回來。然后他們又一起出去,第二天也是,第三天也是……再后來,我爹又不回來了,警察就來了。”

  “春生是誰?”蕭侃敏銳地捕捉到故事里多了一個新人物。

  “他是我爹的朋友,我爹沒了以后,他也不來了。”

  “他是沙家村人嗎?”

  沙雪皺起眉頭,不太確定的樣子。

  前邊路口,林尋白沒能攔住人,黃牙大步向前,沖沙雪喊道:“李梅,老六叫你回去,你收拾一下趕緊走,不然還得挨揍?!?p>  一聽到那個熟悉又恐怖的名字,沙雪從凳子上蹦了起來,蕭侃拉住她的手腕,試圖讓她鎮(zhèn)定。

  “你別慌,先告訴我,春生到底在哪?”

  “我不能說了,來不及了,否則他要打死我?!?p>  “我可以帶你走,還可以報警抓他,無論是他買你,還是打你,都是違法的!”

  但一切毫無用處。

  “我真的要回去了,我還有三個孩子,孩子要喂奶,孩子……”

  “你可以把孩子也帶走的!”蕭侃幾乎大喊。

  最后的光亮在山坳間消散,暗藍的夜色涌到她們腳下,沙雪囁嚅地動了動嘴唇,爾后甩開蕭侃,沖進黑暗的囚牢。

  黃牙與黑皮半圍半堵,蕭侃沒法再追了。

  “兩口子的事你們管什么,管好自己吧?!秉S牙撂下一句半真半假的警告。

  林尋白擔(dān)心蕭侃沖動,小心翼翼地貼過來,等他們轉(zhuǎn)身走遠,才問:“她說什么了?”

  “她說,她拿什么養(yǎng)孩子?!?p>  林尋白沉默了。

  蕭侃煩躁地抓了把頭發(fā),“車子修好了嗎?”

  “他們這兒沒有全地形輪胎,前邊村子才有,沙雪既然在,你暫時也不會走,我打聽過了,村委會有四間房,交錢可以住,我就要了一間?!?p>  “一間?”

  “我要跟他們?nèi)ツ幂喬ィ恢缼c回來,村委會有人值班,你待在房里應(yīng)該沒事,等修完回來,我把車停在門口,你睡房間,我睡車上,多一重保險?!绷謱ぐ捉淮戤?,還是不放心,碎碎念地叮囑,“蕭老板,我回來前千萬別招惹他們,有些地方是沒道理可講的,什么事都等天亮了、車修好了再說?!?p>  蕭侃輕哼一聲,算是答應(yīng)了。

  不管怎么說,林尋白還算個男人。

  但是——

  沙雪最后說的話,她沒有完全告訴他。

  ***

  山中的深夜要比城市安靜許多,過了九點,陸陸續(xù)續(xù)開始熄燈,蕭侃站在村委會門口,望著整個村子一點點暗下去。

  她掏出手機,發(fā)了一條位置信息給燕山月,另補了兩個詞:細兒溝、沙雪。幾秒后,她想了想,又發(fā)出一條——明早聯(lián)絡(luò)。

  做完這一切,她推門走了出去。

  村里的小路沒有燈,她打開手機照明,遠方的山谷微光疏落,如海底深處閃動的鱗片,牽引她朝后山走去。

  半高的土坡上有棵大槐樹,繁密的枝葉像一叢烏黑的云,蕭侃走過去,叫了一聲。

  “沙雪?”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

  她扭頭,一聲悶響,整個人就軟了下去。

  手機滑落在地,白亮的光束投向上空,花期正盛,滿樹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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