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上任-上
千戶所的值房外頭，趙千戶正焦急的走來走去，大清早的，愣是熱的冒了一腦門子汗出來。
昨天雖然張偉說了，那些是家丁，不是戰(zhàn)兵，讓他稍稍心里安定了一些，但是街頭巷尾的傳言可是越傳越邪乎，到最后自己那個婆娘都來問自己，是不是要倒大霉了，要不要把家里的東西再給張百戶送一些去。
雖然大難臨頭她能舍財救自己，讓趙千戶心里有一絲暖意，可是緊接著，對于張偉的恐懼就又涌上心頭，到底是不是要辦自己？
今天在千戶所值房里等著，來來往往的兵丁看自己的眼神里都帶著一絲憐憫和嘲諷，讓人給倒杯涼茶解解渴，居然一個人都叫不來。
樹還沒倒呢，這猢猻就散盡了。
到后來，在值房里實在坐不住了，出來檢查一下要送到棗莊去的丁口物資。這些軍戶都是從各個百戶手底下攤派過來的，這些百戶也都猴精猴精的，不愿意讓趙千戶獨自把人情占了，今天來送的時候，都親自把人帶來，就等著在張偉面前賣個好。
等趙千戶出來的時候，往日都殷勤的不得了的眾位百戶，只當沒有這個人，理都不理他，趙千戶討了一個好大的沒趣，只能悻悻的一個人站在值房外頭，等著張偉他們來發(fā)落。
有人憂愁就有人歡喜。
趙千戶眼看著就失勢了，但是高副千戶卻行情見長。
高副千戶叫高福，就是高青兒的爹，張偉理論上的前岳父。
張家和高家曾經(jīng)有婚約，這在千戶所里不是秘密，高家悔婚把女兒嫁給趙千戶的心腹做妾，更是被別人好生鄙視了一番。
前些日子因為他的女兒，張偉和馮磊對上，把馮磊的兩條腿打斷，之后張偉又被趙千戶抓起來下獄，眾人明面上看好戲，背地里可是掃把星狐貍精的沒少編排。
但是，
萬萬沒想到，張偉翻身了！
更沒想到，高家女兒還住在張偉家！
這下子，在張家沒有和張偉拉上關(guān)系的人，都跑到了高家，這兩天高家的人就沒斷過，禮物都堆到了院子里。
都說高福慧眼識英才找了一個好女婿，說高青兒賢良淑德嫁了個好人家。
這讓被趙千戶擠兌了十幾年的高福徹底揚眉吐氣。
盡管去張家，那個陳管家也沒給自己好臉色，想見女兒也沒有見到，可是并不妨礙高福自認自己是張偉岳父的身份，畢竟女兒還住在他家，不管什么名分，只要在就好。
原本和趙千戶走的也沒那么近的幾個人，現(xiàn)在儼然以高福的心腹自居，趾高氣揚，趙千戶的那些親信們，也忙不迭的低三下四的吹捧著高福，特別是看到剛剛趙千戶出來，又灰頭土臉的到了外邊，高福心里別提多爽了。
“都再去檢查檢查要送給我那女婿的丁口和農(nóng)具，可別糊弄，要不然我饒不了你們。”
雖然一陣飄飄然，但是高福畢竟也是見過些市面，知道眼下什么最重要，必須要配合好張偉才是，又反復叮囑這些人，說了之后，還是感覺放心不下，親自去一家一家的檢查。
趙千戶恨得牙根癢癢，他不敢去恨高福。要不是因為高家這兩天人就沒斷過，趙千戶自己也會上門去巴結(jié)。他恨得是這些勢利眼，“老子以前待你們不薄啊！老子哪次吃肉沒讓你們喝湯？老子哪次放炮沒讓你們裝槍？老子哪次拜佛沒讓你們燒香？”
心里有氣，但是眼下自己形單影只前途未卜，趙千戶也不敢上去和他們理論，只敢在心里罵幾聲。
一個人站在門外也有好處，遠遠的，趙千戶就看見張偉和錢先生倆人結(jié)伴走來了，身后還跟著幾個壯漢，就是昨天見過的那幾個家丁。
趙千戶也拿不準主意，到底他們是不是來抓自己的，不過都到了這時候了，只能硬著頭皮上，臉上堆起笑容，迎了上去：“錢先生，張大人，您二位早。”
錢元朗還是一如既往的對他愛答不理，倒是張偉想著今天就要有自己的地盤了，心情不錯，笑嘻嘻的說：“趙大哥真是勤勉，這么早就來了?！?p> 張偉這話差點讓趙千戶眼淚都留下來，“看來這不是要抓我啊”。
想著這兩天經(jīng)過的人情冷暖，趙千戶現(xiàn)在看張偉，簡直如再生父母一般親切，眼眶里擠出一點淚水，趕忙用袖子擦一擦。
錢元朗陰陽怪氣的開口：“哎喲，趙大人這是哭什么呀？舍不得給我們表少爺撥的丁口啊還是舍不得你貪墨我們表少爺那些家產(chǎn)呀？”
趙千戶連連擺手：“絕無此事！只是張大人以后到了棗莊，不能常來這所城，不能日日聽張大人的教誨，所以心潮有些澎湃?！?p> “我們表少爺不能天天來，我看你也閑的沒事，那就天天去唄?！?p> 錢元朗每次都能把趙千戶懟的瞠目結(jié)舌，這下又是，趙千戶假笑兩下，“這個，這個，若是千戶所沒有什么事情，小人一定常常去聆聽教誨?！?p> 張偉笑了笑：“行了，趙大哥，咱們辦正事要緊，給我的人員和物資都準備好了嗎？”
趙千戶急忙點頭：“好了，都在院子里，張大人咱們先去看看吧？”
“表少爺，那兩個關(guān)在牢里的犯人，咱是不是先去看看呀？”
錢元朗一說，又把趙千戶的心給吊了起來，一臉緊張的看向張偉。
張偉沉吟了一下，“先不去了，只要人關(guān)好了就行，過些日子騰出空來再說?！?p> 那兩個人是小事，張偉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還是早點把根據(jù)地給建立起來，把隊伍拉起來，報仇的事情，也不差這一兩天。
錢元朗也無所謂，他只是想著把替張偉把事情都辦完，如果他都不著急，那就算了。
趙千戶左右看了看，試探性的問：“張大人，拿咱們先去院子里看看人？”
“走吧?！?p> 趙千戶知道自己算是初步過了關(guān)，張偉眼下不會追究自己，心里大大的有底，以后這千戶所，除了姓張之外，自己這趙也還是能排在第二的。
一邊心里盤算著怎么報復，一邊領(lǐng)著張偉他們走進去，一抬頭看到高福他們迎了出來，心底默默的把自己排在了千戶所第三的位置。
高福大步走過來，兩手高高揚起，一副熱情的模樣：“哎呀，賢婿，你來了呀?！?p> 錢元朗心中一動：看來這就是高小姐的爹了。扭頭看著張偉，不知道張偉要怎么應(yīng)對。
張偉的記憶中有高福的影子，他知道高福就是高青兒的父親。
但是先不說他目前和高青兒確實是清白的，就是他真的納了高青兒，這高福也不能厚著臉皮叫自己賢婿吧？
之前那個張偉，被氣死的直接原因，可就是被高福他們一家給羞辱的！
高福哈哈大笑著走了過來，張偉一臉的平靜，“趙千戶，你這屬下就這么沒規(guī)矩嗎？”
一句話說的高福尷尬的在那里不知所措，卻讓趙千戶高興的快要叫出聲來：哈哈，我這姓趙的還是排第二。
狠狠的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鉆心的疼痛蓋住了內(nèi)心的狂喜，趙千戶往前一步，擋在了高福身前，一臉嚴肅的抱拳，“張大人，高副千戶和眾位百戶剛剛都在給大人準備物資，一時忘形，都是卑職管束不嚴，請大人責罰卑職?！?p> 趙千戶在那個“副千戶”和“百戶”的官職上都加了重音，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
“下不為例，你說說準備的東西吧?！?p> 趙千戶一轉(zhuǎn)身，順勢把高福給擠到了身后，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帶著張偉他們過去。高福身子瘦弱，被趙千戶肥大的身子一頂，連連往后退了好幾步，傻愣愣的看著。
“錢先生，張大人，這些人都是卑職從眾位百戶手下精挑細選出來的，保管各個都是身強體健，都是好手?！?p> 盡管趙千戶各種拍胸脯的夸耀，但是張偉看了之后心里卻涼了半截。
趙千戶沒有說錯，眼前這些人看著確實是好手，但是一看就是種地的好手！
張偉想要的是兵??！
錢元朗來回看了看，難得的夸了趙千戶一句，“不錯，趙千戶用心了?！?p> 聽到錢元朗這么一說，趙千戶樂的眼睛都快要找不到了，興奮的指著一旁雜亂的堆在一起的農(nóng)具說道：“錢先生您看，還有這些農(nóng)具，有些都是從我家里直接拿過來的。”
錢元朗背著手走過去，歪著腦袋看了看，從鼻子里擠出一個“嗯~”，又讓趙千戶樂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張偉感覺嘴里有些干澀，自己的養(yǎng)兵大計從開始就遇到了挫折，雖然原本知道這衛(wèi)所兵打仗不行，可是總想著也能找一些出來吧。
他原本的計劃，可是從衛(wèi)所的四五百人和抱犢寨的四五百人里，要挑出一百人的常備軍的，眼前這些人歲數(shù)一看就不小了，一臉的老態(tài)，看著精氣神就不像是敢上陣殺敵的。
當兵一定要有一股血勇之氣，要不然為什么招兵最好是在20歲上下呢？歲數(shù)小了，身子沒長開，沒有力氣；歲數(shù)大了，力氣大了，可是膽氣就消退了，要不然為什么兵油子要加一個“老”字？
就算現(xiàn)在放松年齡限制，可是眼前這些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怎么當戰(zhàn)兵？
現(xiàn)在張偉算是明白了，為什么錢元朗那天晚上會說，這衛(wèi)所兵首要是屯田了，這分明是只能屯田。
既然錢元朗都說了趙千戶用心了，那就說明他不是在糊弄自己，這事兒目前也就這樣。張偉也沒再說什么。
“既然人齊了，這就走吧?！?p> 錢元朗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眼睛轉(zhuǎn)了一圈，轉(zhuǎn)回去看看趙千戶：“既然大人吩咐了，這就走吧，耕牛和口糧你可準備好了？?！?p> 趙千戶面帶苦色，但是一見錢元朗眼睛又瞪了起來，連忙說道：“口糧先準備了七日的，這就跟著一起去，其他的等房舍建好就送去，耕牛，耕?！?p> “恩？耕牛有問題？”
“沒有，沒有，最多7日，我送10頭耕牛過去。”
“20頭”
趙千戶偷眼瞧了一下一旁張偉略帶不滿的神色，趕忙答應(yīng)：“好，就20頭。”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往棗莊走去，眼見趙千戶沒有要倒臺的跡象，原本的心腹又貼了上來。
趙千戶這么多年的官差也不是白干的，趁著手下比較齊全，前后一通分派，有開路的，有管人的，有護衛(wèi)的，有運輸?shù)?，把事情分派的妥妥當當?p> 每個人都有任務(wù)，特意漏掉了高福，趙千戶吃不準高福到底和張偉是什么關(guān)系，干脆冷處理，既不使喚他，也不抬舉他。高福雖然反應(yīng)沒有趙千戶那么快，但是并不傻，剛剛在張偉那邊找了一個不自在，現(xiàn)在主動到了后隊，看管著輜重物資，也跟著一路往棗莊去。
從衛(wèi)所城到棗莊要走20里地，距離運河越遠，越顯得荒僻，兩側(cè)山勢逐漸拱起來，路邊有河，從山里流出來，現(xiàn)在正是夏天的時候，溪水潺潺，別有一番滋味。
棗莊村在一個山間的盆地，村子不算小，有一百多戶人家，張偉他們一行浩浩蕩蕩的開過來，盡管趙千戶派了官軍提前跟村里的里正打了招呼，但是等到張偉他們到的時候，整個村里家家關(guān)門閉戶，村子里一片安靜。
一個百戶揪著里正過來拜見，這年頭當兵的名氣實在是不好，匪過如梳，兵過如篦，驟然出現(xiàn)這么多大兵，不管百戶怎么說，都把百姓嚇得不輕，百戶一生氣，直接扭著里正的胳膊，粗暴的拽了過來。
里正見到趙千戶，心里有些放心，畢竟是見過的，又有些害怕，這趙千戶可不是什么好人。
哆哆嗦嗦著就要給趙千戶行禮，瘦小的身體被趙千戶提溜著在空中轉(zhuǎn)了個方向：“這位是錢先生，這位是張百戶，以后張百戶就駐地就在你們莊子附近了，趕緊行禮。”
趙千戶一松手，里正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這張百戶也不知道什么來頭，看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趙千戶都這么恭維著他，趕忙就要磕頭。
看著這個歲數(shù)能當自己爺爺?shù)睦项^子跪在地上，張偉心里太膩歪了，他不管符不符合這個時代的做派，一把把老頭子拽了起來。
老頭子瘦的皮包骨頭，被張偉輕輕一提就從地上拽起來了。
“老人家，以后我們就是鄰居了，有什么事情要互相幫襯著。我叫張偉，不知道您老怎么稱呼呀？”
“我叫王富貴?！?p> 張偉看著這名不副實的王富貴，和顏悅色的說道：“王老先生，我們一會兒要去把軍田給劃出來，還請您帶個路?！?p> 王老頭哪敢說個不字，眼前除了這個說話和氣的小哥，還有旁邊那個不愛理人的先生，其他人看著就不是好惹的，連忙點點頭。
張偉又對著他笑一笑，轉(zhuǎn)頭看向趙千戶：“趙大人，給我的田在哪里？”
這些事情趙千戶早就準備的妥妥當當，連忙指點著，“張大人，這一片有一千多畝，您都可以占去。”
張偉隨著趙千戶的指點，往前走過去，沿著山腳下一大片土地都算是他的地盤，張偉在前世沒有種過地，不知道怎么樣，但是錢元朗很清楚這里的彎彎繞。
“趙大人，你可真不禁夸，剛說了你實心辦事，怎么在這屯田上頭就動了歪腦筋？”
張偉轉(zhuǎn)頭看看他，又看看一臉惶恐的趙千戶。
錢元朗看張偉是真的不清楚：“表少爺，你看，給你分的那些地，都離河很遠，灌溉不便，再加上離得這么遠看著就荒草萋萋，說好聽了是拋荒地，說不好聽的，那哪里叫田？”
趙千戶知道錢元朗不好說話，趕忙沖著張偉作揖：“張大人，真不是下官故意的，實在是這所城的田地都有主了呀，這還是您選的這地方遠一些，無主荒地足夠，雖然不算熟田，但是也只是拋荒了沒幾年，并且有一千多畝。換了別的地方，連這拋荒地都找不出這么多來了呀?！?p> 張偉沉默著想了半天，這趙千戶說的也是實情，這衛(wèi)所上上下下的官吏，早就把開發(fā)好的屯田給瓜分的差不多，更有地方上有力的士紳或者干脆就是農(nóng)民，也在侵占著土地，前幾天趙千戶還回來的財產(chǎn)里，張偉發(fā)現(xiàn)他自己名下就有六七百畝的土地，還沒顧得上去接收。
他自己就是這個得利的階層，再要求趙千戶也實在是強人所難。
錢元朗看張偉又要動惻隱之心，插了一句：“再加10頭牛，要不然就用趙千戶你自己的田來換?！?p> 趙千戶苦著臉，求助的看向張偉。
張偉又不傻，他雖然心善，但是既然錢元朗替他說話，他肯定不會提反對意見，“就按錢先生說的辦吧?！?p> 趙千戶沒辦法，只能點頭答應(yīng)。
王富貴看他們談話間就把事情定了，怯生生的問：“大人，如果沒事，那小人就先走了?！?p> 趙千戶正一肚子氣，“什么沒事？沒看到這么多人嗎？快回去準備飯食去?！?p> 張偉把嚇得跪倒在地的王老頭拉起來，溫言說道：“老人家，別怕，我們今天沒有來的匆忙，米我們自己有，想請你們村里幫著做飯，薪柴人工我們都付錢?！?p> 王老頭不敢相信的抬頭看看張偉，這官家下來什么時候還給過錢？
張偉從懷里摸出一個一兩左右的碎銀子，先遞給了他，“去吧，先給你這些，先燒些熱水來?！?p> 王老頭把銀子拿在手里，下意識的拿牙咬了一下，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當著貴人的面做這個不太雅，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快步往村里跑去，不一會兒的功夫，村里就一陣雞飛狗跳，裊裊的炊煙也飄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