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識君（上）
我還記得那日去大殿送茶的場景。
飛霜殿的大殿，據(jù)說是那人日常會見大臣的地方。我是帶著一番緊張的心情前去的。
大殿之外，常公公見著我，面上一喜，“姑娘來啦，快些進(jìn)去吧。”
我不知道常公公為什么總對我笑，只悄然走了進(jìn)去。
金碧輝煌間，眼前是一道道臺階，那人正冠高坐在上，正神色專注地批閱著手中的奏折，一身威儀赫赫，不語自威。
抬眼看去，我被那道默然身影震住，不由心生一絲臣服跪拜之意。
那才是一位帝王該有的風(fēng)范。
思緒之間，我壓下了心中的震撼，默然走了上去。
我悄然將茶水放到了桌上，又退在了一旁。
算上這杯茶水，是今日的第五杯了。
那人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我。此刻，他正專注地寫著什么。
我不由看了眼下方，大殿的景象一覽無余，恍然心胸也開闊了幾分。
不知那金鑾寶殿，又是怎樣一番震撼的場景呢？
回過神來，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發(fā)現(xiàn)他一直未動那杯茶水。
果然，他不開口專注做事的樣子，是有幾分順眼的。
可沒過多久，我就站得腿麻。
我是想走的，想要鬧出些動靜讓他發(fā)現(xiàn)，可看著那副專注的神色，我又不忍打擾。
他眉間微蹙，或許正被國事所擾。
之后，便不用細(xì)想我腿麻地走了一路，也不用細(xì)想我感念他的忙碌，將他喜歡的那道紅燒魚擺在了他的面前，更不用細(xì)想那人得寸進(jìn)尺竟讓我跟著吃飯，導(dǎo)致我毫無胃口的事了……
幾日下來，我漸漸熟悉了這人的作息，也明白了自己的職責(zé)。
早起更衣，是我最不情愿做的事。
一大清早就面對他，讓我一日都沒了好心情。
一看見他那一副享受的樣子，我就有氣。
之后，他要在書房批閱奏折，我便要在旁守著。
他使喚我的次數(shù)很多，每次都“冰清”“冰清”地喚著。
他分明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我的身份，那個常公公每次也話里有話地提醒著我。
我對他愈加氣惱，卻也只得默默忍著。
誰叫他是主子呢。
是以，他吩咐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他要喝茶，我便為他倒茶；他覺得悶熱，我便為他扇風(fēng)。
在他面前，我俯首低眉，事事勞力，我終于不用再陪著他吃飯下棋，或是陪著他做其他事。
身為婢女，我任由他的打量。
其實，做他的婢女，我也沒有勞累什么或做過一件粗活。
有宮人備好了東西，我只需取來放到他跟前便好。
我只是忍受不了他無止境的使喚，更不想屢次見到那副面容。
偏生那人還一副樂在其中、有意為之的樣子，我焉能不氣？
……
“冰清，朕口渴了，去給朕端杯茶來?！?p> 聽到這聲吩咐，我每每都會深吸一口氣，然后悄然退去。
出飛霜殿西去百步，便是御膳房。
說來奇怪，每次去御膳房，都能聞到一股飯菜香味，卻不見宮人身影。
我有時能遠(yuǎn)遠(yuǎn)瞧見幾個，可當(dāng)我走近，她們又沒了蹤跡。
很顯然，是那人吩咐別人不準(zhǔn)與我接近。
他不想我在宮中多認(rèn)識一個。
半刻之后，我端著茶水走在去大殿的途中。
那人這些日無故要在那大殿上處理政務(wù)，害得我要多跑幾步路，真是折騰。
其實，我是不太愛去那個地方的。那兒太莊重，我去了連動都不敢亂動。
此刻，我走在去飛霜殿的路上，一點(diǎn)兒也不著急。
我又沒有偷懶，他想要喝茶，就等著吧。
而且這路上風(fēng)景好，我正想散散心。
誰叫整個飛霜殿，我一進(jìn)去便覺烏云籠罩頭頂，渾身不自在，夜里都睡不好。
“姑娘小心！”
思慮之間，一道溫潤的聲音傳來，讓我回過神來，瞬時穩(wěn)住了手中的茶水。
心有余悸，我抬眼看了眼面前之人。
那是一個身著朝服的年輕男子，面容清俊，眉目溫和，周身縈繞著一股書香之氣，讓人心生親近。
他定然是朝中哪位大臣。見他打量著我，我隨即行了一禮，退至一旁。
那人注視著我，有些古怪，溫聲問道：“敢問姑娘是……”
“咳咳！”
突然，常公公高聲一語，只見他走上前來，對那男子恭敬一禮，“丞相大人有禮，皇上正在大殿等著呢?！?p> 丞相？這個年輕男子竟然是丞相？
一時，我心中一驚，不由想起幾日前晚上發(fā)生的一幕場景。
當(dāng)日那男子在處理公文，讓我給他找個奏折。
我隨手拿了一本便遞給了他，誰知那人皺著眉說道：“這是丞相的折子，你拿錯了。”
他當(dāng)時的語氣，就像跟那位丞相大人有仇一樣。
不過我留意到了那上面的字，那樣工整的字跡，還真是好看得很。
思緒回轉(zhuǎn)，只見面前男子眼露疑惑，指了指我，“她是？”
“哦，這是陛下身邊新到的宮女。因為感染了風(fēng)寒，所以戴著面紗。”
常公公笑了笑，隨即帶有怒氣地看向了我，“冰清，這茶水都灑出來了，還不重取一杯來？”
我曾見過常公公訓(xùn)斥宮人，難得常公公對我嚴(yán)肅了一回，盡管那灑出的茶水并沒有多少，常公公說起謊話來還真是叫人看不出真假。
誰叫我是個婢女呢，誰叫我說不了話反駁呢。
想到此，我端著茶水便向著御膳房而去了。
我心里還想著那位丞相大人。
那般溫潤有禮的人物，那樣俊秀工整的字跡，那般清潤溫和的聲音，真是位儒雅之人。
一想到這樣一個溫和的人要與那樣一個喜怒無常的人相處，還可能要受著那人的怒火，我心中就莫名有些憤懣不平。
當(dāng)我再次回到大殿，殿上只有那男子。
我遞上了茶水，他喝了一口，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似在嫌棄我讓他等了許久。
我隨之看了眼自己身上，那是件新衣。
若不是碧珠說那些衣裳未洗好，我才不會穿呢。
我恭然地站著，莫名有些緊張。
“過來給朕研磨?！?p> 聞得這話中隱含的怒意，我瞬時恭順地走了過去，默默研磨。
那男子未再多言，我卻感受到了他此刻的不悅。
他定然不是因為那位儒雅的丞相生氣的。
唯一的解釋便是，我送晚了茶水，害他口渴。
他還真是斤斤計較。
這么想著，我不由瞥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奮筆疾書，在奏折上寫著。
其實，他的字也很好看，有幾分飄逸大氣。
可過了許久，那人都沒反應(yīng)，我研磨研得手都快酸了。
可看著他這副專注的樣子，我又不忍打擾，萬一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皇上?！?p>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屋外昏暗一片，常公公這才進(jìn)入，輕聲一語。
“何事？”
聞言，那人這才停筆，一臉驚訝地看了我一眼。
“皇上前日要的茶杯，宮人已經(jīng)燒制出來了，皇上要不要看看？”
那人收回目光，點(diǎn)了點(diǎn)頭，從宮人手中接過看了一眼。
隨即，他便搖了搖頭，丟到了我面前，“賞你了。”
賞我了？這茶杯白玉一般，瞧著好生精致，哪里就不入他的眼呢？
我不敢要。
常公公戳了我一下，細(xì)聲道：“皇上賞的，快收著謝恩啊?！?p> 男子似有些不耐煩，“行了，都下去吧?！?p> 未等我反應(yīng)，常公公便帶著我出了大殿，還不忘將那個茶杯帶上給我。
我看著手中的東西，只覺分外燙手，正想著怎么還回去，便被常公公攔了下來，“冰清姑娘，你早些回去休息吧，皇上還要繼續(xù)處理政務(wù)呢。姑娘不知，以前皇上每次從鏡臺宮回來，都要處理政務(wù)到大半夜呢?！?p> 聽到這番話語，我心中一頓，不忍打擾。
幾日下來，我發(fā)現(xiàn)他確實是個勤于政事的皇帝。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