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我終于得了閑暇，沒有煩心的朝臣，也沒有奏報，沒有任何無關之人和事。
宮中上下照例布置了一番，我安享這年節(jié)，每日不是看書畫畫，就是釣魚閑逛。
當然，總少不了那女子的陪伴。
說來奇怪，往日我不愿她勞累，隔一段時間便放她自去，如今，我半刻也不愿叫她離開了。
她很配合我。
我看書的時候，她安靜候在一側。我釣魚的時候，她為我放上魚餌。
我畫畫的時候，她看得專注，然后給我一個贊許的眼神。
我們在甘泉宮看雪，在賞心亭飲茶，在御花園賞花，在宮中各處閑逛。
她總愿意跟著我。
這叫我心中歡喜。
每日黃昏，我會命宮人準好一桌佳肴，然后與她一同用膳。
為賀年節(jié)，地方獻上了許多寶貝，珍珠、瑪瑙、翡翠……我挑了幾樣，命人給她送去。
她確是收下了，我卻從未見她用過。
她不喜歡么？那又為什么要接呢？是因著我的強權嗎？
我不由想到那日鏡臺宮外，我對她說的一句話。
其實，我不愿叫她以婢女自居的，不愿叫她覺得低我一等，只要她點頭，她隨時都可以換個身份。
可她并沒有回應。她似乎習慣做我的婢女，我也習慣了她的服侍。
不管怎樣，有她在身邊，總是好的。
未開朝前的每一日，我都讓那女子跟在身邊陪伴我的日常。
其中我最喜歡的，便是與她下棋。
除夕那日之后，我發(fā)現(xiàn)她的棋藝驟然漲了許多。
這是我在與她每次下棋時感受到的。
一子落下，她有時不假思索地落下了另一子，有時故意不下在我設想的地方，有時還能叫我困擾。
每一日，她似乎都能有所長進。前一日我為她精心布下的一盤困局，不出三日她便能解開了。
我心喜于她這變化。
默默對著棋盤，我竟有一種久遠的棋逢對手的感覺。
有時，我們在賞心亭中，一坐便是一個下午。
可是什么原因讓她有如此改變呢？
我還不得而知，但我心喜于她這變化?；蛟S，她身上還有什么是我沒發(fā)現(xiàn)的。
隨后，我默默與她下著棋，壓下了暗中的歡喜與疑惑，直到我一日發(fā)現(xiàn)了那女子的異常。
那日她照舊坐在我的對面，我卻覺察到了她神色中的一絲疲憊。
這段日子，我并未熬夜。
是什么讓她晚睡呢？
帶著疑惑，我再次去了她的房間，在那床頭，我發(fā)現(xiàn)了一本又一本的冊子，俱是棋譜。
我驟然明白了什么，難怪她的棋藝飛漲，難道一切只是我的錯覺？
出了房門，我的步履沉重，“墨方，她的房間里為何會有那些棋譜？”
我徑直便詢問了身后之人，只因那些棋譜太過老舊，不是那女子能夠輕易找到的。
墨方行了禮，“回皇上，那日屬下撞見冰清姑娘在書房的書架旁若有所思，屬下想著冰清姑娘可能是在找棋譜，便主動給姑娘尋了幾本?！?p> “哦？你如何確定她當時是在找棋譜？”
墨方眼中一頓，“當時皇上不在，屬下瞧著冰清姑娘盯著棋譜好一會兒，故而有所猜想才……”
“墨方，你該成婚了?！?p> 我瞬時明白了何意，這不過是墨方一人的憑空猜測，可他不該這么做，不該向那女子暗示著什么。那女子因此操勞，不是我想要的。
我已經(jīng)試著放下過去了，墨方不該再牽連故人。
墨方瞬時半跪于地，“屬下惶恐。”
我笑了笑，知他好意，不想責怪他什么，“朕記得，那個丫鬟，就在永淮王府吧?！?p> 墨方跟隨我多年，不該再為我的事操心勞力。
想到此，我沒有多說什么，心中已有了主意……
不過幾日，春風料峭中，我再次穿上了龍袍，每日上著朝。
歲歲如常，春風不語。那女子仍舊守在我的身旁，我的心卻日漸消沉。
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這樣難過好一陣。
就在昨夜，我又夢到了那池邊的影，我無法不去想那久遠的故事。
幼時落在心頭的一道傷痕，或許我用盡這一生，也無法將之消除。
可我不愿叫那女子發(fā)現(xiàn)我的異常，我若無其事，可每臨近那一日，我的心就越是難以控制。
那一天，借著朝事繁忙，我一早就屏退了那女子，我只想獨自待一會兒。一會兒就好，等到日落，等到晨光再起，我會收拾好那一切的苦悶。
我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我下了朝，并沒有回書房，而是去了月華宮。那座叫我難以忘懷又不忍涉足的宮殿。
我已吩咐了常公公照看好那女子，我已屏退了侍從，此刻，在這里，無人打擾。
那久遠的記憶涌來，我的心再次歸于過往的沉痛。
這沉痛來得不早不晚。
我喝了些酒，又發(fā)起了呆，在那明澈的池邊。
夜色散開，光影漸沉，入眼蒙蒙一片。
我正沉浸于自己的曲，只覺清香一陣，我下意識地側過身，便見那女子正站在我的面前。
她是如何找到這里的？
她的面色沉靜，卻雙目明亮，皎若霜雪。
我突然想起元宵那晚，她向我寫下的那個“月”字。
我緩了緩神，壓下了心中悲切，“你怎么來了？”
一語言罷，她沒有回答，恍然是在詢問我為何弄得這般模樣。
看著她眼中的一抹憂心，我忙笑了笑，“哦，昨日本想與你說的，可忙忘記了。這里的故事，你想知道嗎？朕可以……”
我是真的想要告訴她的，關于這里所有的故事，可她仍舊毫無反應，恍然她也在為著什么而傷心。
“冰清，我很難過，可以陪我彈支曲嗎？”
最終，我袒露這番言語，我無法強裝無事，向她袒露了自己的脆弱。
這一次，她沒有拒絕。
一曲接著一曲，我的腦海中，被這曲音勾起了許多往事。
清音不絕。在那悠遠的調子里，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跟著旋律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