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青城（上）
祁延山中清幽，我喜歡這個地方。
那山上的繁花、潺潺的溪水、悅耳的鳥啼、池中的游魚，我都喜歡。
我喜歡每日守在那人身邊。
他在蓮池邊沉思，我便為他奉茶遞水；他去后山散步，我便一路相隨；他在我的屋前發(fā)呆，我為他掌燈不滅；他在書房讀書，我便偷溜進(jìn)廚房做上幾道小菜。
然而愉快的時光總是短暫，在入山的月余后，我便從墨方口中得知了將要啟程回返的消息。
聽到消息后，我在一涼亭上找到了他。
他似乎總愛去些沒人的地方。
一次，他對著一條溪水發(fā)呆，那岸邊生滿了海棠花；一次，他默站在一懸崖前，那山崖深不見底，叫人不敢靠近。
我默然走了上去。
這亭子高聳，浮云入眼，滿山的風(fēng)景一段一段延續(xù)著，隱隱有城鎮(zhèn)的煙火氣彌散。
他靜默站著，墨發(fā)飛散，眼中有波瀾千山。
我亦默默站在一側(cè)，看著滿山的光景。
良久，他轉(zhuǎn)身看了我一眼，眼中平和，“你來了?！?p> “墨方都跟你說了吧？三日后，我們便要啟程回令夏了?！?p> 他笑了笑，語氣晦暗，“其實(shí)，我有時也不想回去的?！?p> 我看著他，未言一語。他又有話要說了。
他又沉默了半刻后，向我指了指一處，“那里，是我兒時生活的地方——平宣城。我曾許諾一女子一場傾城之戀，可她有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F(xiàn)在，你愿意跟我去看看那城中的風(fēng)景嗎？冰清?！?p> 第一次，他向我袒露了對一女子的愛意，我的心中思緒紛飛。
最終，我決定聽從心底的呼聲，向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們踏上了去往平宣城的道路。
一路上，我的心分外寧靜，他也一路默言。
行至半途，馬車突然停下。
他看了我一眼，默言出了馬車，我亦好奇跟上。
映入眼簾的，是滿山搖曳的野花，蒼翠樹影婆娑下，一條溪流緩緩流淌，不知去處。
我站在原地，被這美景吸引，那地方叫我心生向往。
但這人似乎并沒有要過去的意思，只遠(yuǎn)遠(yuǎn)看著。
那溪水澄澈，我恍然可以看到水中魚影。
順勢看去，那末流之處，群山環(huán)繞，碧野千山。
我突然想起此方地界就位于三國交界處，我突然想起了清徐，那對老夫婦，西境的百花樓，曾在樓中的蓮衣姑娘，還有北宸的方大哥。
“怎么了？”
那人似乎覺察到了我的異常，疑惑地看著我。
我向他指了指那河流的盡頭。
看著他困擾的神色，我突然想要告訴他，我的來處，我的過去，我想帶他看看清徐的景色，我想對他坦誠那個謊言。
“那是西境的地界，你想去那邊嗎？”
聞言，我向他搖了搖頭。我不忍打亂他的行程。
馬車進(jìn)入平宣城的時候，天色已晚，他帶我徑直去了城主府休息。
是夜，星月無眠。
我左右睡不著，披著衣裳便出了房門，庭中清涼，花香彌散，隱隱還有一絲酒味。
這酒味叫我熟悉，宮中，祁延山，他似乎都只喝這一種酒。
我尋著那氣味，錯愕地發(fā)現(xiàn)了那人閑坐飲酒的身影。
想著白日的事，我心中明白了些，并未上前，只默默瞧著頭頂?shù)脑铝痢?p> “拿酒來。”
不過半刻，那人便開了口。
很快，一侍從走近。
我為他讓了路，他卻在我面前停了步，面露驚訝，“洛……”
我疑惑地打量著面前這副陌生的面孔，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
他似是意識到什么，忙上前放下了酒離去。
“冰清?！?p> 我被這聲響擾了神，見那人正一副醉意看著我，我疑惑地上前了幾步。
他眼中迷離，笑道：“如今你只會是冰清。”
我有些不解，卻惱于他這副借酒消愁的模樣，遂在他伸手之際，忙抱走了他的酒……
翌日，當(dāng)我出現(xiàn)在街市的時候，我這才窺得這座城的真貌。
城中一派古樸，商鋪不多，比不得祁延城熱鬧，卻多了絲煙火氣。
街市上，商販叫賣聲不斷，行人往來談笑間，幾名孩童游戲四竄。
他們似乎生活清貧，卻個個面色祥和，怡然自樂。
安居樂業(yè)，我的腦海中瞬時浮現(xiàn)出這個詞語。我被這小城的古樸感染，心中祥和。
他帶我四處走著，街上并無新奇，我卻莫名歡喜。
“誒，聽說了嗎？皇上前不久又下了許多指令呢。”
“是啊，又是整頓貪官污吏，又是嚴(yán)懲地方惡徒的?；噬闲惺逻@般英明果決，我們的日子也好過些?！?p> “皇上年年削減賦稅，讓我們在這窮鄉(xiāng)僻壤安養(yǎng)生息，這可是百年都難有的事?！?p> “陛下勤政愛民，真乃黎民之福啊……”
茶攤旁，我默默看了眼身旁埋頭喝茶的男子，心中不由好笑。
他似乎有些聽不下這些贊語，忙招了招手，“阿婆，結(jié)賬?！?p> 一老婦人笑著上前，“哦，這茶水啊不收錢。城中樸素慣了，難得來了兩個美玉一般的人物，阿婆我瞧著高興。公子與姑娘且多游玩幾日?！?p> 聽到這番話語，我只覺耳背通紅，忙起身離去。
“怎么？這就害羞了？”
不多時，他便跟了上來，面上一派笑意，“你也看到了，這城中人樸素，說話自然直了些。不過他們所說也不無道理，難得你覺得我還配不上你么？”
聞言，我走得愈加快了。
這人竟會調(diào)戲人了……
第二日，我們?nèi)栽诔侵虚e逛。
他沒有帶路，只任由我走著。我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最終，我停步指了指一處人群。
他眼中一頓，“哦，那是城隍廟。既來了，就去逛逛吧?！?p> 察覺到他的異常，我收斂了幾分，向那人群而去。
“二位可是來求姻緣的？這廟中的姻緣簽很靈的。”
剛踏入內(nèi)門，便有一小僧詢問，叫我好生尷尬，忙向他搖了搖頭。
小沙彌笑著打量了眼我們，“哦，二位心中若有所求，不妨抽一支簽，算算吉兇?！?p> 聞言，我看了眼身旁之人，他是一國之君，自然不好如此行事。
我上前誠心一拜，拿起經(jīng)筒一轉(zhuǎn)，果真搖出支簽。
“這……竟是支無名簽?！?p> 小僧一手接過，眼中遲疑，“姑娘且稍等?！?p> 看著那人離去的背影，我心中不由猶疑，多了絲不安的預(yù)感。
身旁之人似是不滿，遂上前跟著搖了支簽，亦是一支無字之簽。
一時，我與他雙雙定在原地。
“師傅已知曉此事，這無名簽許是被僧人錯放，姑娘可否移步再抽一支？”
小沙彌剛踏入門中，身旁之人便已開口，“有什么不能在這里說的？”
此刻，他看著那支無名簽，一時無語，又見人來，瞬時眼中一亮，“師傅?！?p> 一位慈祥老者走進(jìn)，對我們恭敬一禮，“廟中的簽皆有簽文，二位施主接連抽出兩支無名簽，實(shí)是前所未見，老衲也不知其故。不妨這樣，姑娘且再抽一支簽，如何？”
聞言，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再次誠心一拜，搖出了支簽。
當(dāng)那老者拿到那支簽的時候，他的眼中先是一頓，繼而一笑，“簽文上說，姑娘前世做得許多善事，今生定有大福運(yùn)加身。姑娘抽的這支簽極好。”
聞言，我心中一頓，隱隱覺得這老者還有話未說完。
若我是個有福之人，那幾年怎會如此奔波勞苦？
“想不到冰清竟是個大善人吶。走吧，這地方無趣。”
沉思之間，耳畔傳來一陣笑語。我回過了神，忙跟了上去……
第三日，我還未出房門，便聽到了門外傳語，“令夏有急事需要我回去主持。冰清，我們要提前一日啟程了?！?p> 我對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一路，我已見過了太多的風(fēng)景。
霧色尚濃，清晨的城中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
對面之人神色疲憊，正瞇著眼，想必事出突然，忙了一夜。
我安靜地坐著，馬車駛出城門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掀開了車簾。
那城門的匾額之上，只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