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已經(jīng)有心理準備，但在那個玩意突然竄出來的時候，灰爾還是不免感到驚奇。
“嘩嘩”的聲響從他的身側(cè)傳來，他輕巧地向后一跳，避開了從側(cè)面滑來、橫在他面前的書架。
那個自己動起來的玩意真的是一排書架。它緩緩停下，上面同樣列滿了寫著上古語文字的古籍，在擋住灰爾路線的同時，也遮蔽了灰爾的視線。
“請停步，傭兵?！?p> 一個模糊不清、具有金屬質(zhì)感的聲音傳到他的耳中——灰爾沒法辨認具體是從哪個方向來的。他猜測可能是書架發(fā)出的聲音，于是他沒有移開目光，也沒有轉(zhuǎn)向。
“你果然在這兒?！被覡栒f，“他們都以為你藏在其他地方?？峙聸]有人會想到，‘星月大師’的膽子居然如此之大——這位技藝高超的巫師甚至都沒有離開星月之塔?！?p> “是這樣沒錯?！蹦莻€聲音說道，這次換了一副聲調(diào)。事實上，書架的聲調(diào)無時無刻不在變化，“我不希望他們找到我，也不希望他們在這時候來妨礙我——我有必須要做的事情。很重要的事。”
這聲音顯然經(jīng)過魔法處理，灰爾甚至聽不出對方的性別和年齡。
“但你放我進來了，不是嗎？”他把手伸向肩后，搭在自己的劍柄上。
“糾正一下，是你自己闖進來的。如你所見，我是用異空間類的魔法隱藏于此。這種魔法的隱蔽性很強，但有一個壞處，那就是我沒法阻止知道其中秘密的人進來——尤其是他還具有突破魔法屏障的手段?！?p> 灰爾沒有作聲。對方指的突破魔法屏障的手段就是他背著的那把圣銀劍，以圣銀打磨并配以矮人符文的長劍擁有著一定破除魔法的能力。
書架抖了抖，上面的書本翻開紙頁?；覡柛惺艿揭还赡Х`光正在緩慢擴散開來。
他轉(zhuǎn)過頭，看見一個木盆從天而降，落在他的身邊，揚起一陣塵埃。更叫人驚奇的是，木盆里滿當當?shù)亩际庆F氣騰騰的熱水，甚至還散發(fā)出香皂的味道——而且一滴都沒有濺到地板上。
“我不清楚你為何來此，但既然是來客，我就沒理由不招待。不過在此之前，你需要沐浴更衣。我會給你準備會客用的服裝——也許不合身，但絕對干凈?！?p> 灰爾沉默了一會兒。
“你在開玩笑嗎？”
“玩笑？”那個聲音顯得很驚奇，“不，不?！窃隆瘡牟婚_玩笑。倒是你，傭兵，如果你不是出于友好的意愿而來……那你是來做什么的呢？”
“你知道我是傭兵，”灰爾反問道，“卻不知道我來此的意圖？”
“再糾正你一點——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能猜測出來?！蹦锹曇粜呛堑乩^續(xù)，“我能猜到你是旅人，猜到你一路上都以殺戮為生。我還猜你有一匹坐騎，是匹灰色的馬。要是你再站近些，我甚至都能猜到那匹馬的年齡和品種……哦，你身上可真夠臟的?！?p> “那可敬的星月大師為何不接著猜猜我來此的意圖？”
書架抖了抖，把書本的紙頁合上。
“我能猜到。”那聲音平靜地說，“好吧，恐怕我的含蓄讓瑟爾曼誤會了什么。盡管我告訴了他們，自己有不能明說的必要在此閉關(guān)，但他們沒有打算信任我，而是派出了一位特別的使節(jié)……一個殺手。真是浮躁且愚蠢……”
“你還有機會可以親自向他解釋，只要你放棄抵抗?！被覡栁站o劍柄，“這可以由你自己選擇。”
“選擇？”那聲音苦澀地笑了，“可惜時機已經(jīng)錯過了。不過……”
感受到魔法靈光再次閃現(xiàn)的那一刻，灰爾幾乎要把劍當場拔出。但他還是克制住了，因為這份魔力顯然不是沖他而來——書架再次滑行，這一次并非為了攔他，而是為他讓出一條道路?；覡柨吹?，層層書架羅列在他的眼前，而此時它們都在一一散開。
“真是魯莽的男人……好吧，‘星月’決定給你開個特例。你就直接進來吧……如果這樣能讓你感到更自在的話?！?p> 向著這片空間的更深處前進的同時，灰爾總覺得有些不對。好在他沒費多大力氣就想到了這份違和感的所在：在拉涅爾和烏徹利亞其他人的眼里，星月之塔的巫師應(yīng)該是個沉默寡言、低調(diào)晦澀的人?？稍趧偛诺慕涣髦?，盡管對方使用了偽造的聲線，但巫師的言語給人的印象要更為機靈和俏皮，也完全不符合拉涅爾先前的說法。
群星與輪月……
書架緩緩撤走，道路為他打開。他聞到了白銀菊和玥子草的芳香，感受到自然的和煦微風。
在一片開闊之處，金色長發(fā)的女子端坐于茶座之前，向灰爾投來富有知性的微笑。
灰爾深吸一口氣。
“歡迎來到我的茶會，北方大劍?！迸永事曊f道，“我乃‘星月’艾芮菈·森塔爾。星月之塔的看護者，在此歡迎你的來訪?！?p> 灰爾把手從劍柄上撤下。他有很多問題。
“你沒用假名?！彼嵝训?。
“烏徹利亞懂魔法的人不多?！蔽讕煛g(shù)士莞爾一笑，“這里地貌偏遠，魔法素材也少得可憐，巫師們都不愿意逗留于此。但只要對魔法略有涉獵，就能輕易識破我的偽裝，就算再用幻化的樣子也沒意義了?！?p> “你對所有人，甚至包括國王都隱瞞了你的真名?！?p> “真名會帶來很多麻煩。”艾芮菈拎起一塊方糖，輕輕地丟進茶杯中，“而出于某種原因，我無法在凰學院畢業(yè)后直接以新晉術(shù)士的身份參加工作。不過，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p> 灰爾點點頭?；藢W院，亦即菲尼克斯學院，乃是整個艾歐大陸最大的術(shù)士魔法學校。作為專門培養(yǎng)巫師的機構(gòu)，凰學院承擔了向全大陸輸送魔法學人才的卓越職能。艾芮菈說她畢業(yè)于凰學院，從邏輯上說沒有問題。而即便她偽造了一個虛假的身份來烏徹利亞謀職，對灰爾來說也沒什么差別。
他的目光投到女術(shù)士的身上。
艾芮菈是個美人，這點無可置疑。此刻，這座塔的主人正啜飲著紅茶，微微瞇起淺紫色的眼睛。她的面容很年輕，白皙標致，在纖薄嘴唇的下方有顆美人痣；一頭金色的蓬松長發(fā)落落大方地流下，曼妙的身體曲線被典雅的淡藍色衣裙包裹，裙擺上點綴以群星的圖案。她佩戴著一串系著星辰吊墜的項鏈，耳墜上的月輪形狀叫灰爾無比熟悉。
盡管艾芮菈看上去無疑是個二十多歲的窈窕淑女，但灰爾知道，揣測女術(shù)士的年齡是件極其愚蠢、且沒有著落的事情。
“你一直站在那，是在等待我邀請你坐下嗎？北方大劍？”女術(shù)士如此微笑道，她的本音比魔法偽裝出來的要動聽百倍?；覡柡敛粦岩?，她露出挑逗的笑容絕非出自無意。
“你怎么知道我是北方大劍？”他來到茶座前，順從地坐在女術(shù)士對面的位置上。盡管頭頂便是無盡的夜幕，他們的周圍卻一片敞亮，這怪異的風景不由得讓灰爾便感不適。
“我不知道?！卑乔壭α诵?，“但如果你不是北方大劍，我會以此嘲笑你把劍背在背上，就像個正在幻想自己是救世英雄的、幼稚的孩童?！?p> “您的用詞真是直觀且準確，巫師閣下?！?p> “對一個人的尊重有很多種形式，言語上的尊重不過是最廉價的那個?！迸g(shù)士擺出一副懶洋洋的腔調(diào)，卻也絲毫沒有掩飾其中的笑意，“驕傲的大劍會在意僅僅言語上的恭維嗎？如果我拍你的馬屁，你會感到更開心嗎？”
“不會?！?p> “是嗎？那真遺憾?！?p> 話雖如此，她的臉上卻一點惋惜的表情都沒有。
這巫師的心眼不是一般的壞——見面不過一分鐘，灰爾就做出了他人生中最準確、也最明智的判斷之一。
好在，對方并沒有表現(xiàn)出敵意，也沒有對他使用某些令人脊背生寒的惡毒咒語。女術(shù)士只是端起花紋精致的茶壺，往灰爾面前的杯子里添上琥珀色的液體。
“請用。產(chǎn)自西維斯諾山脈的紅茶葉，很適合解渴。別擔心，里面沒有毒?！?p> “……盛情難卻?！?p> 灰爾咳嗽了一聲，飲下他從未品嘗過的茶水。茶味很淡，入喉卻極為澀苦，也難怪女術(shù)士要在里面加糖。但回過味來，又有一絲甘甜。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拖延下去了。
他向艾芮菈說明了自己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