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候府的花園一共有兩處,被一汪從外面引進來的湖水隔開,小湖上橫亙著一道曲廊,中間建了一座湖心亭。
陳喜正在花圃里剪秋后殘枝,莫名其妙的就被韓林叫了去,隨他到了湖心亭,看到項家六公子正在亭中飲茶,忙上前問安。
“六爺安康?!?p> 路星塵微微頷首,說話之前,煞有介事地皺了下眉頭,問:“你這頭上的傷怎么弄的,好像挺嚴重的?!?p> 陳喜道:“前幾天走夜路摔了,不礙事的?!?p> “哦……”路星塵沒再接著往下問,身子往后一仰,懶聲道:“我來這兒做什么,書童都給你說了?”
陳喜忙點頭,一臉為難道:“爺,寫詩作賦這種高雅的事,小人一個泥腿子,實在不敢胡亂進言?!?p> “也沒讓你亂說,就是問些常識?!彼辶饲迳ぷ?,“這十月份里,都有什么花還開著啊,要是做了好詩,也好叫人來賞?!?p> 陳喜見問題不難,樂得討好作答:“六爺,那當然得是菊花了,咱們府里種了各色各樣的菊花,都好看得緊?!?p> 路星塵不滿意地撇撇嘴,“誰不知道菊花。古來文人窮盡菊花之詩,聽得人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我才不隨他們同流。再說幾樣別的花,讓我選選看?!?p> “除了菊花,還有牽牛花,木芙蓉,蝴蝶花,桂花,木槿花……”
說話間,他目光一亮,“對了,還有曇花?!?p> “你懂得還挺多?!甭沸菈m打量他一下。
陳喜忙稱不敢。
“這個曇花就不錯,你給我講講看,這花什么習性,什么樣子?!?p> 陳喜張口便答:“曇花共有七色,但多以白色為主。曇花內(nèi)萼二十四枚,蕊黃瓣白,葉如披針,俗稱月下美人,人見了,沒有不說美的。不過曇花養(yǎng)來不易,最少三年才會開花,而且花期極短,常在夜里,所以想見它開花,是件不容易的事。不過能見一次,當算此生無憾了。”
他答得不加思索,似乎這些知識早已經(jīng)熟記于心。
尤其是他說這話時的目光,如數(shù)家珍,神采奕奕,像夸自家的孩子似的,驕傲幸福。
路星塵和韓林對視一眼,都覺得他的這番回答挑不出什么異常來。
路星塵打了個響指,道:“就用曇花做詩了,哎,我現(xiàn)在就有靈感了……”
說著,擎起筆來,邊念邊揮毫而下。
“曇花曇花不結(jié)瓜,園中群芳都笑她……”
他一邊寫的同時,一邊觀察陳喜聽到這打油詩的反應(yīng)。
陳喜反應(yīng)木訥,只微微啄木似的,一個字一個字的點著頭,很捧場的樣子。
路星塵又接上了后兩句:
“一朝吐蕊驚天下,此花開后百花殺!”
陳喜依然表情沒有什么波瀾。
他分不清詩的優(yōu)劣。
哪怕他只是眼神有一閃的異動,路星塵和韓林兩雙眼睛也能捕捉到。
然而他并沒有。
路星塵失望之余看了韓林一眼,后者微微搖了搖頭,他也覺得這個花農(nóng)是潛逃者的機率很小了。
但為了防止有漏網(wǎng)之魚,接下來還要再試探一下。
路星塵起身道:“聽你夸得這么好,帶我去花園瞧一下吧?!?p> 陳喜不敢不應(yīng),前面帶路,穿過曲廊,引著二人往北邊的花園里走去。
不多時一片花圃便出現(xiàn)在眼前。
花圃呈菱狀,一多半嵌入湖中,彼時秋風掃過,落花落葉紛紛隨風飄入湖中,別有一番寂寥景象。
臨湖之處,種著數(shù)顆灌木植物,高約兩米,老莖渾圓,分枝繁茂。
“這就是你剛才說得曇花么?”路星塵上前摘了片葉子,在指尖掐弄著。
他看到陳喜明顯的皺了下眉頭,但還是恭敬的回答:“爺,是的?!?p> “它也沒開啊,太不給面子了?!?p> 陳喜答道:“爺,這花本就難得一開,又多開在晚上,見她一面,確實有些不易?!?p> 路星塵又摘了片葉子,滿臉的不開心,說:“那我想見見它,總不能住在花圃里吧。”
他回頭,問:“吳六,你覺得怎么辦才好?”
韓林正在旁邊仔細端詳陳喜,聽到別人喊‘吳六’這個名字,他完全沒意識是在叫自己。
“吳六!”路星塵只得又大聲叫了他一句,“我問你話呢?!?p> 韓林這才意識到,吳六叫得是自己。
“問得什么?”
“我說,我想看看曇花的樣子,又沒辦法守在花圃里死等著,有沒有什么兩全的辦法?!?p> 韓林佯裝思考了一下,輕快地說:“這個容易,爺,你瞧,這幾枝上有幾個花骨朵,我們剪了去,插在書房里,花開的時候就不會借過了?!?p> 路星塵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陳喜一見,嚇得臉都變了色,忙道:“萬萬不可,六爺,這花兒剪離母枝,就活不了了。”
韓林笑道:“老頭,少欺負我們不懂,只要插在水里,一時半會死不了的?!?p> 路星塵也點頭附和:“對啊,萬一能開花呢?!?p> 這個‘萬一’用得極妙。
陳喜聽了,急得像鍋上的螞蟻,道:“六爺,你看這樣成不行,老奴死守在這兒,哪天曇花開了,老奴第一時間就去喊您。”
路星塵搖搖頭:“何必那么麻煩,我覺得吳六的主意就挺好,這花樹枝繁葉茂,也不差這一兩枝。”
陳喜見他們不是說說玩的,眼看著就要付諸行動,不禁一臉絕望,竟攔跪在地上!
路星塵和韓林都嚇了一跳,他們怎么也沒想到,這花農(nóng)竟然會因為這點小事下跪。
被一個五旬的老頭跪拜,讓路星塵不禁升起一股強烈的罪惡感。
他是來探案的,不是來恃強凌弱當大惡人的,而且,他平時最恨的就是那種以強欺弱的家伙。
他趕緊和韓林一前一后把陳喜扶起來。
“你你你……你干嘛啊,我只是想剪個花枝罷了?!?p> 路星塵與韓林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有點蒙圈。就算這世上有人愛花如命,也不至于為了剪個枝子如此反應(yīng)吧。
倚坐在花埂上的陳喜抹了一把老淚,道:“六爺,其他的花您隨便剪就是,只是這曇花,萬萬剪不得啊。”
“為什么?”韓林問。
陳喜呆了一下,四顧周遭,然后下定決心似的,小聲對兩人說:“六爺,您不曉得,這曇花樹上,住著個花仙子?!?p> 路韓兩人看他神秘的樣子,還以為是什么不得了的秘事。等聽到他說出這話時,頓覺無語。
“胡說八道。”路星塵冷下臉來。
陳喜頭搖得像篩子似的,“六爺,是真的,老奴親眼所見,若有一句假話,瞎了我的眼睛,爛了我的嘴巴?!?p> 路星塵懶得理他,他有些失望,因為就這個陳喜的表現(xiàn)來看,已經(jīng)基本可以斷定他不是潛逃者了。
這只是個真正意義上的‘花癡’罷了。
他起身要離開花圃,可一邊的韓林卻起了興致,半蹲在地上,笑著問陳喜:“大叔,花仙子長得什么樣兒,帶翅膀嗎?”
陳喜搖搖頭,很認真的回答:“沒翅膀,不但沒翅膀,仙子連衣裳都沒有穿呢。”
……
“是嗎?”韓林眼睛一亮,索性拉了個草墊子坐上,“大叔,你給講講,讓晚輩長長見識……”
路星塵向他投去一個殺人的眼神,但韓林置之不理,還悄悄擺手,示意他別礙事。
有鑒于昨天踹了韓林腰子一腳,路星塵決定滿足他這點變態(tài)愛好,打了個手勢,獨自先離開了花圃。
陳喜渾不知公子爺已經(jīng)悄悄走遠,兩眼放光地開始跟韓林講述他的奇遇:
“那天啊,月光很美,夜里曇花居然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