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爸爸從來沒有說過他和媽媽是如何認識的,對他來說,這是一段痛苦的回憶。媽媽是在弟弟出聲半個月后離開爸爸的,那時候,弟弟還沒有取名,所有,弟弟的名字叫做草率的“堅強”。
“黃蜂頻撲秋千索,有當時、纖手香凝?!边@是媽媽教給徐香凝的詩,這讓她覺得自己其實還是很幸運的,至少,她不叫“堅強”。
媽媽離開的時候,徐香凝僅僅六歲,還有一個月才讀小學。那一夜,徐香凝問身邊的爸爸:“媽媽呢?”那天,爸爸哭了一夜。
那時候,爸爸確實很可憐,每天茶飯不思,甚至差點讓弟弟餓死,可終究“振作”起來,找了個奶媽喂養(yǎng)弟弟。
忽然有一天,爸爸變得異常暴躁,在徐香凝又一次問起“媽媽呢”的時候,他忽然暴躁地跳了起來,掄起身邊的雞毛撣子就打在了女兒的身上。從那天以后,父女倆的關系仿佛蒙上了一層紗,于是,徐香凝將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學校里,逐漸成為了班級的第一。
可是,她成績越好,爸爸的臉色就越差。在徐香凝以全校第一的成績在小學畢業(yè)的時候,他開始叫她為自己看店。從那個暑假開始,徐香凝就被禁錮住了,而爸爸則找到了工地的活,開始了打工的時候。
那時候,生活還算正常,最多只算“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后來,爸爸開始賭博,一切就變了。他用賭博賺到的第一筆錢,為弟弟買了一部很奢華的手機。那段時間,徐香凝幾乎獲得了自由,小賣部的那點錢,已經(jīng)完全滿足不了爸爸的欲望了。直到,爸爸輸了第一筆錢,后來越輸越多。
可是,賭博就是這樣,越輸,越想要贏回來,然后越輸越多,終于陷入了惡性循環(huán)。
弟弟也學會了爸爸的惡習,開始玩老虎機,從此一蹶不振。
那年,徐香凝初二,她看著這個家,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目標——我一定要考上大學,越遠越好,我要逃離這個家,再也不要回來。
有時候,她也會想到自己的媽媽,想到,如果媽媽還在,這個家會怎么樣呢?爸爸是不是不會賭博呢?自己是不是可以安心地讀書呢?
可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夜晚的小賣部,徐香凝趴在柜臺上,看了一眼表,十二點半,是時候要關店了。弟弟已經(jīng)睡了,所以,那一刻格外安靜。她忽然覺得,這是看書的最好時間。
可就在這時,爸爸回來了。
他喝了酒,雖然不多,臉卻十分通紅。
徐香凝看著他,想到了自己未完成的心愿。
“爸?!逼鋵崳苌俳兴值?,這次是個意外。
爸爸看著自己的女兒,說:“今天賺了多少錢啊?”
“你呢?你賺了多少?”徐香凝反問了一句。
爸爸遺憾地嘆了口氣:“今天賭的小,只贏了200,明天賭大點兒,一定能賺更多?!?p> “爸?!毙煜隳纸辛艘宦暋?p> 爸爸看著她,表情很嚴肅。
徐香凝有點恐懼,可是她不能放棄,于是用哀求的聲音說:“以后都賭小的,可以嗎?”
爸爸走近了:“怎么?你不相信我?”
徐香凝吸了一口氣,說:“我真的害怕,有一天你會破產(chǎn),到時候,別說住校,連吃飯的錢都沒有?!?p> 爸爸走到了客廳中間,坐在了沙發(fā)上,點燃一支煙,說:“你不就是想住校嗎?你和你媽一樣,都想離開我?!?p> 爸爸吸了一口煙,忽然間加重了口氣,猶如雷聲劃破天際:“讀書怎么了?有文化怎么了?會讀書就可以瞧不起我?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人,你和你那個不要臉的媽一個德行!”爸爸怒吼地,煙也跟著一起顫動,火星掉落在地上,很快消失了。
和媽媽一樣不好媽?徐香凝想,但她沒有說出口,這句話是不能說出口的。其實,說不說出口都一樣,看這樣子,爸爸已經(jīng)不會同意了。
可她選擇了最后掙扎一下:“如果,我可以拿到獎學金呢?”
爸爸抬起頭:“有多少?”
說實話,徐香凝不知道,她只是聽馮志康說起過一嘴,于是,她選擇了撒謊:“一個學期有1000.”
“才1000?”爸爸站起身來。
“住宿費一年也才500,這些錢,已經(jīng)夠多了。不住校,真的得不到,那可是一中?!毙煜隳f到這里,覺得理由不充分,于是繼續(xù)說,“就算不住校,每天的車費,算一算,也已經(jīng)超過住宿費了?!?p> 爸爸想了想,走到徐香凝面前,問:“你有多少把握?”
徐香凝說:“住校的話,我有信心?!边@一刻,她必須有信心。
爸爸重新坐下,沉默了半分鐘——這半分鐘,對于徐香凝來說,真的是太漫長了——終于,從口袋中拿出了100塊錢,放在了桌上,說了句:“獎學金必須拿到,不然,下個學期給我回來。”
“我還要買書。”徐香凝小心翼翼地說。
爸爸搖了搖頭,可最終還是把另外的100放在在桌子上:“不上課的時候都給我回來。”
徐香凝連忙點頭。那一刻,紅著臉的爸爸竟然成為了她的英雄,說實話,上一次覺得他這么慈祥,還是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哪怕,徐香凝知道,這慈祥是權衡利弊之后的最優(yōu)選項。
那時候,徐香凝一定沒有在意,爸爸的眼睛,正看著徐香凝的房間,里面有唯一一張媽媽的照片。
【18】
第二天,徐香凝起得很早,雖然很困,依然精心準備了一桌早飯,為了紀念這讓人難忘的一天。爸爸也起得早,因為今天工地有活要干。弟弟總是睡懶覺,不過也無所謂,反正小學上課晚。
吃完早飯,離軍訓開始的時間已經(jīng)很近了,主要是公交車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包括不知道要等多久、不知道會不會堵車。
徐香凝走進自己的房間,卻看見不知何時醒來的弟弟從房間里躥出來。
“你沒事進我房間干嘛?”徐香凝問。
徐堅強擺了一個鬼臉,跑了出去。
徐香凝拿起了包,將書包上沒有完全拉好的拉鏈拉上,走出了家門,天是那么藍,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這甚至比中考考上了A加更值得紀念。這樣的世界,真是讓人留戀。如果以后每天都能如此開心,那該多好啊。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順利,公交車沒有等多久,中途也沒有堵車,很快來到了一中。走進去,今天的感覺真是不一樣,因為她知道,自己將在這里住上一個星期,一直到摸底考試結(jié)束。
直到中午,和袁青青一起吃完飯,正準備將這幾天的債全部還清的時候,拉開書包的拉鏈,卻發(fā)現(xiàn)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書包里的兩百塊錢不見了。
她想到了早上偷偷摸摸的弟弟。
終究,我還是沒有逃出他的手掌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