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無華轉(zhuǎn)頭看許靜波。許靜波頭一次看見紀無華眼里滿是淚花的樣子,她聽他帶著哭腔說:“這怎么可能……你們給我用了什么藥?”
許靜波緊緊抿嘴,一股酸意從胸腔泛到鼻腔,酸意不斷刺激她的淚腺。許靜波強行忍住了眼淚,她雙眼一陣陣發(fā)熱。
“什么藥都沒有用,都是你自己長好的……”說完話,許靜波抱住了紀無華。
紀無華一動不動,他盯著許靜波的肩膀和頭發(fā)看,他細嗅著她身上的味道。許靜波的頭發(fā)很好看,黑亮黑亮的卻不顯一絲油膩。紀無華想摸一摸她的頭發(fā),然后仔細聞一聞,女孩兒的頭發(fā)仿佛天然帶著香味兒,尤其是許靜波這種又白又好看的,白意味著干凈,而干凈本身就是一種氣質(zhì)。
許靜波抱了紀無華很長時間,越抱越緊,她右手五指一直游離在紀無華“傷口”附近,但不敢下手撫摸一下,最后她慢慢松開了紀無華。完全松開紀無華后,許靜波盯著紀無華的雙眼看。與紀無華對視的時候,時間的概念仿佛不存在了,雙目交錯無限拉長了時間,無數(shù)畫面沖擊時間進而成為了永恒。繼續(xù)看紀無華的眉眼、紀無華的鼻尖、紀無華的喉結(jié)……這時許靜波很想親紀無華一下。許靜波慢慢湊近紀無華,她心中不斷產(chǎn)生慶幸之感:紀無華竟然不再逃避和抗拒了,大好機會終于出現(xiàn)了。快要貼上紀無華的嘴唇時,許靜波微微扯開嘴角笑——紀無華這次這么老實,就跟木頭一樣;親過他之后,好事基本就成了。
許靜波準備閉眼的一剎那,房門忽然響了。許靜波忽然睜眼,她從紀無華眼中看到了逃避。紀無華這雙眼睛平時是不帶感情的,就像流動的白山黑水一樣;即使這眼睛有了情緒波動,想要清楚察覺也很不容易。許靜波直起了腰,她走著去開門。她心中很憤怒,憤怒難以平息;她知道自己臉上掛滿失望,失望難以收斂。
開了門,許靜波看到老徐站在門口。老徐伸長脖子看紀無華,紀無華也坐在床上看他。許靜波看到老徐緊縮的眉目舒展開了,雖然他的眉目并不清晰,雖然他皺眉和舒眉時基本只有皺紋在活動。
“太好了,都能坐起來了,我終于可以放心了,昨晚我都沒睡好?!崩闲煲贿叀鞍⊙窖健钡亟袉疽贿吙觳阶呦蚣o無華,步子很大,許靜波覺得他就像看見了錢堆一樣。
紀無華微笑點頭:“我熬過來了。”
許靜波關好了門,然后對著老徐背影嘆了一口氣;這時她忽然想起了戴維斯,她連走回去的勇氣都沒了。
許靜波慢慢踱到床邊然后輕輕坐了下去。老徐說個不停,他這個年紀的人,如果晚上沒有休息好,哪怕看上去興奮,眼角也會顯露倦意。紀無華靜靜聽老徐說話,他不時瞟一眼許靜波。他看見許靜波的臉色很蒼白,完全不像剛才那么紅潤。
“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去買早點。想吃什么?包子還是大餅?”老徐說。
“包子吧,再帶一份豆?jié){,黑豆的。”許靜波說。
老徐點了點頭,他盯著紀無華等他說話。半晌后,紀無華說:“我也……”
紀無華還沒說完,老徐“哎呀”一聲說:“吃什么包子大餅,去吃牛肉面吧,這里的牛肉面是全國最正宗的?!?p> 許靜波點了點頭,她看了看紀無華,紀無華顯然沒有抗拒之意,于是她說:“也是,你好久都沒吃東西了,應該吃點長力氣的主食。”
紀無華猶豫了一會兒,他后背試探性地用力,用力時毫無異常。紀無華抬起頭,他剛要說話,許靜波忽然起身說:“紀無華,不要怕,沒事的。”
紀無華雙眼發(fā)熱,發(fā)熱片刻后,他慢慢下床,站直后他說:“應該沒事了,我很餓,可能要吃好多面?!?p> 許靜波笑著說:“隨你怎么吃?!?p> 到了面館,紀無華前前后后共吃了六碗面,加了十個雞蛋,還加了一斤半的切片牛肉。許靜波和老徐則一人一碗面、幾片肉,外加兩碟涼菜。店老板戴一頂小白帽,他不時開紀無華的玩笑,人逐漸多起來后,白帽子老板不再開紀無華的玩笑,但他仍會不時看紀無華一眼。紀無華一直在埋頭吃面,但他能察覺到老板的目光,按理說老板的行為也不奇怪——一般而言,自己這個體格的人,飯量大到這個地步確實有點怪異。
吃完面,許靜波用雙手支住臉看紀無華吃面;紀無華想吃蒜時她就剝蒜,紀無華想吃雞蛋時她就剝蛋皮。紀無華將一顆顆褐色的、近似于鹵蛋的茶葉蛋浸泡在面湯中,咬一口再浸入面湯,紅色的香辣牛肉面湯幾乎會將蛋白蛋黃染透,許靜波看得連吞口水。這家面館的面量很足,而且有祖?zhèn)靼緶恼信疲煌朊娑松蟻?,那真是色香味俱全,吃一口面直讓人心里叫爽,這種油而不膩、辣而不痛的感覺,許靜波以前只是聽紀無華說過,今天她才真正體會到。
老徐開紀無華的玩笑說:“吃這么多大蒜很難聞的?!?p> 紀無華只是一笑,他將剝好的大蒜浸入湯汁,然后就著面一齊吃下。許靜波笑說:“徐叔,你不知道,紀無華吃任何東西都沒味道?!?p> 說完話的瞬間,許靜波愣了一下,紀無華和老徐也同時愣了一下。短暫停頓之后,紀無華繼續(xù)埋頭吃面,許靜波則在心里說:“不要問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紀無華吃大蒜,那是對大蒜的凈化好么?!?p> 吃完面,三人要離開時,老板從店里小跑了出來,他笑著伸出手對紀無華說:“你一定不是一般人?!?p> 紀無華同樣微笑伸手,和老板握手后,他說:“你們家的牛肉面很好吃?!?p> 許靜波問老板:“老板,什么叫‘不是一般人’吶?”
老板仔細打量紀無華,他問:“滿江紅的?”
紀無華愣了愣,和許靜波對視了一眼,他說:“什么滿江紅?”
老板哦了兩聲之后說:“誤會誤會,不要在意,不要在意?!?p> 許靜波撲哧一笑,她對紀無華說:“你的飯量嚇到老板了?!?p> 老板回答說:“確實是?!?p> 紀無華仔細觀察老板,這人的鼻子很高很直,臉膛很黑,皺紋很多,且身板壯實,其實看上去挺普通的,只是比一般中年人精壯一些。
老板指了指自家牛肉面的招牌說:“小伙子,有機會就來我們店吃面,超過三碗的一律給你免費?!?p> 紀無華還沒說話,許靜波就搶著道謝:“太謝謝您啦?!?p> 老板進店后,紀無華抬頭看面館招牌,“飛鵬牛肉面”五個金色大字附在暗紫真木上;說實話,第一眼看見這個招牌時,紀無華就感覺這家面館有點與眾不同。
三人回到醫(yī)院,紀無華的病房里正站著幾個醫(yī)生護士??匆娂o無華進來,一名中年護士用手中的病錄指著老徐大叫:“你們?nèi)ジ墒裁戳耍∪诉@么嚴重的情況,沒有醫(yī)院的允許,誰讓你們擅自離開醫(yī)院的?出了事情怎么辦?”
許靜波噘了噘嘴,她想頂嘴,但看到中年婦女是護士長,身邊又有很多人撐腰,許靜波只好移了移腳步,移到紀無華身后,她十指在紀無華背上輕輕畫個不停。老徐和紀無華都不出聲。
房里正安靜時,許靜波手機響了,她捏著手機快步走出病房。通話的一瞬間,許靜波感到眼前一亮。
接完電話,許靜波回到病房,她依舊躲在紀無華身后。老徐正在跟護士長、醫(yī)生解釋,護士長已經(jīng)消了氣。看到紀無華一直木木站著,身后還躲著一個白白嫩嫩的女孩子,她的聲調(diào)降低了很多:“你自己也要注意,你受的傷你自己清楚,在沒做完詳細檢查的情況下,你不能任意行動,好在沒出什么事……你現(xiàn)在趕快準備一下,我們院長要親自給你診察傷口?!?p> 老徐立即說:“真是麻煩了,竟然還驚動院長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護士長說:“病人的情況確實罕見,除非你們刻意欺詐醫(yī)院。”
護士長臨走時還不放心,她點了兩個大眼睛姑娘留下,兩個姑娘負責引導紀無華去做檢查。
紀無華很快換好了病服,許靜波和老徐陪著他,兩名大眼睛護士領著三人?;艘粋€小時左右,紀無華做完了所有檢查。
在返回病房的路上,許靜波靠在紀無華身上說:“你真有面子,這可是省城最大的公立醫(yī)院,如果沒有特殊照應,要老老實實排隊的話,你恐怕得花上一天的時間,就剛才那些檢查?!?p> 紀無華扭過頭輕聲說:“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更別說醫(yī)院的人了?!?p> 許靜波心里發(fā)笑,她在心里自語:吃了那么多大蒜和雞蛋,他說話真的沒有一點味道。
“說明你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痹S靜波感嘆。
“就打斗而言,確實如此。”紀無華說,“還有,這是個病句,應該說‘說明你前途不可限量啊’?!?p> 許靜波一時語塞。紀無華夸起自己還真不客氣,許靜波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