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男人洗完澡,等不及擦干發(fā)梢的水珠,就去拿手機。
“嗯?!?p> “忙中?!?p> 來自桑白月的回信,令他感到灰心。
陸振中仰叉在橘色皮沙發(fā)上等。等著等著,忽然自我生疑起來:干嘛那么聽話!他可是她的丈夫!
陸振中一躍而起,滿屋子踱步,氣勢萬鈞地給桑白月打電話。
電話響了蠻久,好在終于在自動掛斷前被接起。
桑白月的輕微喘息聲響在耳邊,陸振中聽得一愣。
“在跑步。”桑白月言簡意賅。
“哦。”陸振中頓了頓,“今天姐姐給我打電話?!?p> “嗯?!鄙0自率仟毶?。陸振中說“姐姐”,倆人都很明確,是指陸玫。
“姐姐說爸的體檢報告出來了。”陸振中略作停頓,此處應該有桑白月的追問。然而,并沒有。
陸振中繼續(xù)自述。
“結果很不好,懷疑肺癌晚期?!?p> 桑白月的嘆息聲傳了過來。
“姐姐希望我們盡快回去一趟?!标懻裰邢乱庾R地加了個“們”。原諒他第一次面臨人生中的重大悲劇,本能想要支撐。
“你們家的事,我去了,說什么都不方便。你自己回去吧。”
“……”陸振中握著手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說了,這周末珍奇還要參加新星杯少兒英語口語大賽。她為此準備三個月,臨時放棄,以后肯定會影響學習動力的?!?p> “……”陸振中咽了口空氣,心如同被戳個洞的氣球,說不出的沮喪。
桑白月甚至沒有細問他爸爸的事。
電話結束后,陸振中心里要多失落多失落。他把自己扔在寬敞的大雙人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這些年,他時常感受到妻子對他的忽視。不過,每次都被他的偽已婚男士團給勸服了。大力、阿輝和老張,眾口一辭,告訴他是男人就要有自動降低家庭地位的覺悟。
為了讓孩子讀蘇州雙語學校而被迫在上海打拼的大力,不惜自揭傷疤,說他老婆有孩子的第一年,別說同房了,連同睡一張床的機會都不肯給,怕他睡熟了半夜壓到孩子。他蜷縮在沙發(fā)上睡了一整年。
“老婆要是再養(yǎng)只貓,我的家庭地位還得再降一級?!贝罅肿煨?。
結婚二十年,夫妻感情破裂,為了給雙胞胎兒女樹立正確的婚戀觀,周末回家在孩子們面前裝恩愛的老張,也勉為其難為陸振中追憶了幾把婚姻生活。
“男人嘛,要有胸懷,要目光長遠,不要斤斤計較。再說了,跟自己的孩子爭寵吃醋,有意思嗎?”老張?zhí)貝叟膭e人的肩膀。說這些話時,老張在陸振中肩頭都拍出Rap的節(jié)奏感了。
剛畢業(yè)就結婚,無力買婚房又想省錢,只好夫妻分居,各自申請公司宿舍的阿輝沒有婚姻經(jīng)驗可追憶,只有美好向往。他摸著好腦勺,脖子一梗:“心太細!”
職場是殘酷的,但小團體是溫暖的。幾個婚內(nèi)單身的男士下班偶爾相聚、周三例行聚餐,一起消磨時光時,大家最愛分析陸振中。他們一致認為,陸振中是他們當中最有希望第一個結束周末夫妻狀態(tài)的人。
陸振中努力朝這個目標靠近。
他每個月的工資卡自動轉賬給桑白月,雖然妻女不在身邊,他一樣仗義地分擔她們的開銷。包括但不限于女兒的各種興趣班費用、逢年過節(jié)孝敬岳父母的費用、桑白月的昂貴包包費。
之前,為桑白月花錢多榮耀,今晚,就有多委屈。
她怎么可以這么漠不關心他的生活!
責備很快變成反?。菏遣皇情L期周中夫妻分居,導致感情變淡?
心里,一絲緊迫感油然而生。
在陸振中說不出口的不滿意中,周五下班時間到了。
“阿輝,你的進度趕得怎么樣了?”陸振中走到羅輝桌前。羅輝正畫零件的3D模型。
羅輝摘下眼鏡,隨手拿眼鏡噴霧噴眼鏡片,又拿起擦眼鏡布,邊擦邊眨著眼睛緩解視覺疲勞,回陸振中道:“快好了。準備今晚就找模型師打印出來。”
“注意休息?!标懻裰信呐乃募绨?,“我得先走了?!?p> 羅輝知道陸振中的爸爸病情不容樂觀,因此對小領導萬分同情。剛畢業(yè)的他,爸爸才五十多歲,跟他站在一起,簡直可以稱兄道弟。他沒法相信自己的爸爸遭受類似噩運他該怎么辦。
不善言辭的羅輝,重重朝陸振中點點頭。
陸振中在麥當勞買了一份套餐,拎著紙袋從安亭西出發(fā)。等車的時候吃掉了一個漢堡和半杯可樂,將下的薯條塞進紙袋扔進垃圾桶。扔完才發(fā)現(xiàn),坐他旁邊位置的小姑娘正眼巴巴望著他。
小姑娘年齡跟他女兒不相上下,看得他心頭一軟,懊悔薯條扔得太魯莽。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甜軟聲音驚喜地叫了一聲。
陸振中一抬頭,目光撞上一張靚麗的面孔。
“這么巧!”陸振中忍不住感嘆。
四歲小女孩依偎著的靚麗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費盡心機煮熟的鴨子,啊不,費盡心機想攜手共赴愛情墳墓而不能的前女友。
陸振中百感交集,誰能想到,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會遇到景莉!
陸振中有些激動,不過,景莉很平靜。
“這位是?”陸振中只好目光投向小女孩。
“我二女兒,珠珠?!本袄蛩斓亟榻B,上下溜一眼陸振中,景莉笑問:“你該不會還沒有結婚吧?”
陸振中連忙回:“結了。我女兒跟你家老二年歲相仿?!?p> 景莉笑起來,目光清澈,毫無曖昧,仿佛不曾做過他兩年的戀人。
“一個人回家?”景莉問。
“家里有點事,走得比較急。你們是?”陸振中記得很清楚,景莉說她絕不在上海生活。
景莉說她趁小女兒讀幼兒園,功課不緊張,就隔三差五帶來上海一日游,開闊眼界。她們母女也確實輕裝上陣,各自背了個小包,沒什么行李。
有小孩子在一旁,陸振中很克制,口里沒有提及半分過往,心里倒是掀起了陣陣漣漪。倘若當年能再堅持一下,跟景莉結婚,至少在回老家這件事上,雙方不會起分歧。
驗票時間到了,倆人一核對,買的不是同一節(jié)車廂的票。
誰也沒有大動干戈說找人換票、暢聊一路之類的話。風吹萍聚,風吹萍散,兩個人都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過閘機后分道揚鑣,各奔各的車廂去了。
只有陸振中自己知道,不遇見景莉還好,偶遇景莉后,他內(nèi)心對桑白月更加發(fā)不滿了。
是桑白月冷淡他、忽略他,才致使他身只影單。雖然大男人應該頂天立地心胸開闊,可心里到底是有不滿。
不滿在心里發(fā)酵。
陸振中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不想再約束心中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