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漸入深冬的十一月,早就被積雪浸染的有些濕滑的道路愈加顯得冷清。
偶爾路過的行人,身上也都披著厚重的灰色棉衣,急促的腳步間更能聽到那衣服上嘩啦啦的響聲。
走出族學,賈瓔看著那臉上凍得皸裂的轎夫們抬著一頂轎子「吱呀…吱呀」地走過。
他不由也緊了緊那還算厚實的夾襖和半新的外袍,低夾雙肩,將那借來的書籍放進了衣服里面。
頂著北風回到院門前,賈瓔舒展著麻木的手指,慢慢扭開那泛著鐵銹的鎖芯。
進到院中,賈瓔卻是顧不得身上的寒冷,先把那書籍送進了房內,免得身上融化的雪水把書給弄臟了。
一番收拾之后,他坐在滿是灰塵的灶臺前,拿著一根枯枝,撥弄著灶中剛剛燃起的火焰。雙手還不時搓揉著凍到僵硬的指關節(jié)。
火苗竄動,柴枝間發(fā)出急促且干脆的爆響。
賈瓔的思緒隨著跳動的火焰,卻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
自己穿越之前是馬上要中考的盛夏,今天本應該是吹著空調,抱個西瓜,吃著雪糕,翻著閑書!
嗯,再來一瓶冰闊樂。
想著往日生活,賈瓔的雙眸逐漸失去焦距,干澀的嘴角不覺勾起一抹回味的笑。
灶中的火焰越燒越旺,被凍的紅彤彤的手掌漸漸舒展起來。
“嘶……”
突然被跳躍出來的火星燙到的賈瓔,這才回過神來,重重眨了眨干澀的眼睛,看著灶中燃燒的火焰,又是一聲長嘆。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缭搅艘粋€世界,生活環(huán)境、個人習慣、人際關系等等,都需要他重新再來。
咕嘟嘟的水汽慢慢從蓋子的縫隙間升騰而起,蒸騰出一片環(huán)狀白霧。
收起這些回憶,賈瓔起身揭開鍋蓋,遠遠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些溫熱水霧全都吸入肺腑。
“咕嚕嚕~”
一串長長氣泡冒出,激起幾朵白色水花,轉瞬便消失不見。
他往那開裂的茶壺中舀了一些熱水,又從廚房的米缸里翻找到一小袋泛黃的陳年舊米,加了一半,再放上鹽巴。
這時,從灶臺聯(lián)通的地龍也把內室溫度提高了一些。
加好柴火的賈瓔回到正屋書房,坐下輕啜一口熱水暖身,慢慢翻動著那借來的《國朝史鑒》。
“太祖開天行道……高皇帝,世居江寧。……有四子,太祖其季也。母李氏,方娠,夢王母授藥……”
一目十行的粗略掃過開頭,賈瓔連續(xù)翻動幾頁。
“……當是時,明武宗昏牘,朝政荒疏,寵信宦臣?!T騙明武宗巡游四方,遇白蓮邪教,生民亂而亡,臣子亦傷亡近半。
而皇室安化王、寧王欲奪帝位,同室操戈,中原神器失主。又遭韃靼、北虜叩關,……太祖天授智勇,歷數(shù)十年,重鑄神器,統(tǒng)一方夏,定國號為周,都于北京,建元承武……”
終于找到想看的內容,賈瓔松了口氣,又接連看過數(shù)十頁后,他揉著眉頭,暗自在心中思忖。
看來那位修道的嘉靖皇帝沒能坐上寶座。
只是也沒有了那與孔、孟、朱同列的陽明先生和他的陽明心學。
周朝建國接近一百年了,換算下來,現(xiàn)在和那位在煤山歪脖樹上吊死的崇禎差不多是一個時期。
將茶壺里的溫水一飲而盡,賈瓔繼續(xù)翻閱,只是不一會兒就停了下來。
后面寫的大都是幾位皇帝如何勵精圖治,如何任用賢臣,開創(chuàng)一副國泰民安的景象,再往后寫的就是這些皇帝如何如何英明神武的歌功頌德,實在沒有多少參考價值。
只是好不容易有渠道了解這個世界,賈瓔只能耐下心思翻看幾遍。
終于在字里行間找到了極為隱晦描述“順元三十三年,太子又廢,立三子為帝,年號平治?!钡氖录?,其他再無一點收獲。
“奇怪……”
賈瓔無意識地翻動著手中的書籍,喃喃自語道,“這是怎么回事?”
回想著自己那個時代一些紅學家們的推論和觀點,顯然這件事情可能并沒有書里寫的那么簡單。
畢竟皇家無父子,帝位無兄弟。
數(shù)數(shù)歷朝歷代,為了那個位置,有多少兄弟相殘,父子反目?
而一朝有太上皇存在,唯有宋朝那宋高宗和宋孝宗兩人,還勉強算得上是和睦相處。
至于其他,自是不必多言。
一番思量,時間已至未正一刻,賈瓔放下手中書籍,抬步走到廊檐下。
稀疏晶瑩的顆粒從天空飄落而下,已經在地面鋪上了一層薄薄絨絨的雪毯。
賈瓔伸出雙手,感受著這個時代冬日的溫度。抽動幾次鼻翼,似乎嗅到了那米粥特有的香氣。
忙到廚房打開鍋蓋,就看到鍋中的稀粥早已熱烈起來,不停冒出裊裊水汽。
…………
米粥很快便被賈瓔喝光,收拾完的他開始打掃屋室。
既然已經決定接受現(xiàn)實,賈瓔準備放開心懷,努力地適應、享受這個新世界。
第一件事,便是將房間收拾成自己習慣的樣子。
屋內賈瓔收拾的熱火滔天,嘴里還在不停哼唱:
“聽我說,謝謝你……”
屋外的雪花依舊紛紛揚揚。
一番收拾下來,倒是讓他從火炕下面翻出些銀子和一本被翻的書頁都有些泛黑的書籍。
“這是什么書?”
賈瓔起身將書籍拿到門口,借著光亮,看到已經破爛的書封寫著《雜事秘辛》四字。
能夠看的出這本書的主人應該是經常翻閱。
“這看的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賈瓔翻看了幾頁,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他還以為是什么呢,竟是這么一本黃顏色的書。
瞧這封面,瞧這紙張,再瞧這內容,都泛著氧化后的黃色。
將那本《雜事秘辛》扔在桌上,他便重新進去收拾起來。
只是那書在桌案上自動地打開一頁,顯然這頁是經常觀看的。
仔細打量,上寫著「……芳氣噴襲,肌理膩潔,拊不留手……」云云。
看來古人成熟的也都不晚呀!只那寶玉怕是棵早熟的秧苗了。
冬日晝短夜長。
待重新歸置完畢,黑夜已經接管了掌控,只剩下積雪鍍上的一層銀輝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