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答對
賈瓔也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對父子。
只見賈寶玉目光透露出些許畏懼：“父親，此言是說圣人不和鄉(xiāng)原之人相交。這些俗世中人，一心都是為著仕途經(jīng)濟，滿身沾染了泥銅污濁。只要看到，就能遠(yuǎn)遠(yuǎn)望聞惡臭，所以「子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鄉(xiāng)原乎」。圣人不喜……。”
“住口！”
聽賈寶玉如此作答，賈政臉上頃刻間翻涌出怒色。
“孩兒…孩兒知錯！”
“世伯何必動怒！”賈雨村忙出聲打圓場道：“寶玉年紀(jì)尚幼，對圣人之言理解不深本屬正常，不過…我觀他聰俊靈秀，若假以時日，心智一開，必定是國中棟梁之材，將來成就不可限量，世伯何須如此氣惱？”
幾位清客也是連聲勸慰，賈政方息下了怒氣。
賈瓔聽著賈寶玉的話，不免有種越聽越熟悉的感覺，這要是后面再說出一句：“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薄?p> 那恐怕賈政要不打死他，都已經(jīng)是看在親兒子的份上，手下留情了。
所幸只有七歲的賈寶玉還沒有那么一番領(lǐng)悟。
看著清客們和賈雨村對賈政的逢迎，賈瓔心中思索著他該如何回答才妥帖。
賈寶玉的回答，在賈瓔看來不能算錯，只是有些偏薄。
賈雨村邊寬慰賈政，邊用余光觀察著賈瓔，見他面色如常，心中暗嘆，這些豪門世家長久不衰果然是有道理的！就算嫡傳不盛，也有旁支可以光耀門楣。
盞茶時間，賈政看向賈瓔，問道：“瓔哥兒？”
賈瓔躬身施禮，朗聲道：“侄兒略有愚見，圣人之意，是說同流合污以迎合世人，就被這些人認(rèn)為他是忠厚君子，可實際卻不能真正區(qū)分善惡、好壞、是非的人，才是敗壞道德的小人?！@種自身沒有真正道德修養(yǎng)的人，最是能惑亂人們的心志，所以圣人才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論斷?！?p> “不錯！這番言論頗有幾分深度?！辟Z政撫須含笑，口中也是連連稱贊。
只因這番話正好戳到他的心頭，那些俗務(wù)和人事正是如此讓人煩不勝煩，還要移人性情。
清客們見賈政如此夸獎，忙也跟著紛紛張口。
而看到賈瓔面上并無得意之色后，賈政的心里便越發(fā)滿意，再看了自己的孫子和兩個兒子一眼，又瞧瞧賈瓔，心里就升起來一個念頭。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若讓府里的小輩和這個侄兒一同讀書，想必也能有所增益，將來多為族中添幾位讀書人，方不墜他賈家鐘鳴鼎食，詩書簪纓的榮耀。
有了想法的賈政語氣越發(fā)溫和起來：“我往日請了一位舉人教授寶玉學(xué)業(yè)，瓔哥兒可愿與你兩位弟弟和侄兒共同進學(xué)？”
聞言，旁邊一臉羨慕看著的賈蘭露出驚喜之色。
以前祖父和他母親說過，等他在族學(xué)開蒙以后，再讓他跟著寶二叔一起讀書。如今聽到這話，他現(xiàn)在只想回去把消息告訴母親。
旁邊的賈環(huán)嘴角暗撇，悄悄斜看了一眼寶玉。
他才不想跟這個嫡出的哥哥讀書，只是也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只好看向賈瓔，心中期盼著賈瓔趕緊拒絕。
賈寶玉此時早已忘了之前的訓(xùn)斥，一雙眸子中露出欣喜。
進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這個族人容貌英氣，神態(tài)自若，分明是一副名士風(fēng)范，心中早就有了交結(jié)之心。
剛才聽其一番言談，雖也被腐儒荼毒，可心中的親近之意依舊不減，此時連忙出聲道：“孩兒愿意，愿意！”
而賈瓔暗自思忖著其中利弊，如此一來倒是能借力反抗賈珍，只是難免會加深他和賈家的聯(lián)系。
但現(xiàn)在也沒有其他辦法，他便躬身作揖道：“侄兒多謝伯父厚愛，以后定當(dāng)用功讀書！”
賈政頷首，目光看向墻上掛鐘，道：“快晌午了，瓔哥兒和寶玉隨我陪雨村兄一起到前廳用飯吧！蘭兒年幼，環(huán)哥兒帶他回去吧?！?p> 賈環(huán)一雙細(xì)長的眼睛不高興的看了看賈瓔，帶著滿臉開心的賈蘭退了下去。
“多謝伯父！”見賈政這般關(guān)照，賈瓔又是拜謝，心道：這賈政倒也算賈家里面難得的好人?？上Р胖遣粔颍由闲男蕴竦?，沒有能力讓賈家這艘漸近冰山的巨輪變向而行。
想來，他對賈寶玉的嚴(yán)厲下，也必是有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原因在。
一行人剛走出書房，就見一個丫鬟自側(cè)門廊下走來。
這丫鬟身量高挑，穿著水紅綾子襖兒，青緞子背心，束著白縐綢汗巾兒，一雙眼睛明亮有神，腮邊還有淡淡雀斑。
丫鬟走到賈政面前福身一禮，道：“老太太讓您早些放寶玉回去，老人家還等著擺飯呢！”
賈政聞言點頭：“知道了，先回去告訴老太太，就說寶玉這就過去?！?p> “是！”
賈政看向賈寶玉：既是叫你，也不用在這兒了，莫讓你祖母等久了！”
賈寶玉雖是應(yīng)聲，目光仍舊留戀地看了眼賈瓔，才帶上外面的小廝、長隨往賈母的榮慶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