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不可輕辱
賈瓔的目光清亮平靜，完全不被王熙鳳的言語所動：“嫂子這話，倒顯得是我在故意為難了。諸位長輩既然認(rèn)為這些財資是蓉哥兒幾輩所積，代為掌管也是情理之中。
可若由我這剛承爵的外人來管，又算何事？族中難免會有一些不明事理之人，以為是我搶了蓉哥兒的爵位，又貪圖這些家財?！?p> 說到這里，不免用余光輕輕刮過賈赦，“且諸位長輩早以言明事理，此時又豈能輕易反悔？”
被賈瓔這一番搶白，原本惦記著寧國府家財?shù)馁Z赦和王熙鳳，臉上也終于掛不住了。
而聽到王熙鳳想把寧國府的資財拱手送出去，賈赦心頭頓時一惱，隨即卻又暗自思量起來。
還在糾結(jié)那錦衣衛(wèi)的賈璉，見賈赦臉上陰晴變化，也知道賈瓔的那番說辭，已經(jīng)是讓他打起退堂鼓來。
忙走過來把那錦衣衛(wèi)之事講來，還小聲補充一句道：“父親，珍大哥在世時，就常和我抱怨，說寧國府里沒甚錢財，大半都送敬老爺那修道用了！”
聽聞這話，也思忖了好一會兒，賈赦終于不打算要這份燙手山芋了。只是聽賈瓔這么一番推辭，分明是不想接這攤子爛事。心道：“這小崽子一通攪和，讓我白費口舌，如今也讓你吃個暗虧！”
便說道：“這是什么話，瓔哥兒既然承了寧國府爵，又是我賈家族長，哪里是什么外人。
這些財資本就是寧國府的，伯父先前只是擔(dān)心瓔哥兒你年幼，被歹人騙了。今日這般表現(xiàn)，我們這些長輩也就放心了?！?p> 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鳳對于賈赦突然轉(zhuǎn)變語氣也不意外。知道這就是個屬饕餮的，只進(jìn)不出，如今看到?jīng)]什么好處，自然不會再白費力氣。
尤氏和秦可卿看到保住了寧國府的家財，心里都松口氣，可又想這少年如此善口舌，連鳳姐都不是對手，不禁心中又緊張起來。
賈政見原本還在爭執(zhí)不休的大哥和兒媳突然間都偃旗息鼓，現(xiàn)在竟然還推讓起來，又聽賈瓔也在推辭，也是溫聲勸道：“瓔哥兒，這些財資本就是寧國府所屬，你如今奉圣命襲了爵位，財產(chǎn)自然該你來繼承。
莫要再推辭了，只是敬太爺和蓉哥兒那里你莫要短缺了?！?p> 聽到這話，賈瓔雖在靜聽，但仍不言語，目光定定看向賈母。
賈母見這少年看向自己，而鳳姐兒和那不爭氣的大兒子也都不在糾纏，便也不再糾結(jié)。不過她畢竟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雨的人，語出感慨道：“政兒說得對。兩府本是一家，瓔哥兒之前也在府上進(jìn)學(xué)，如今襲了爵，該更親近一些才是。這些府里的家私，瓔哥兒繼承理所應(yīng)當(dāng)，族里哪會有人非議?！?p> 賈赦、王夫人和王熙鳳等人聽到老太太服軟，拍了板，心中都是嘆息。
王熙鳳更覺得這賈瓔還真是難啃的骨頭，面上一副風(fēng)輕云淡，實際上心機深沉、滴水不漏！
得到想要的話后，賈瓔才點頭答應(yīng)，面上仍是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長者賜，不敢辭，既然老太太都這么說了，瓔在推辭，便是不知禮了?！?p> 說完又是一揖：“承蒙諸位長輩厚愛，今日承寧國府爵位，我身為賈家族長，自當(dāng)謀我賈家昌盛，不負(fù)皇上期許。”
賈母心中長嘆，賈政在一旁輕捋胡須，顯然很是滿意。
王熙鳳看著那一副謙虛姿態(tài)，卻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賈瓔，朱唇微抿，貝齒緊緊咬在一起，心中極不暢快。
王夫人看著春風(fēng)得意的賈瓔，只覺胸中有些憋悶，卻又發(fā)泄不出，出言道：“老太太，這天色不早，咱們也是時候回府了，瓔哥兒剛承爵，這府里自當(dāng)該安排安排。”說道最后一句，王夫人臉上已經(jīng)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也好，也好，我也乏了?！辟Z母點點頭，隨即又對賈瓔道：“瓔哥兒，這兩日安排妥帖，多來西府走動走動。”
賈瓔笑容燦爛：“瓔尚年少，這族中府里之事，多有不懂，以后還要多多請教老太太和伯父才是?！?p> 賈母等人雖見賈瓔如此和煦，心中卻都不會再覺得這人是個可輕辱的幼兒！
待賈瓔送眾人至府門口先后離開，賈政則又對賈瓔耳提命面幾句，方才回府。
賈瓔看著轆轆西去的馬車，這才長舒口氣，擦了擦鬢角的汗水，隨即返身回府，還有另外一場大戲在等他呢！
賈瓔往內(nèi)廳而來，卻是走得極為緩慢，因為他承襲寧國府爵位的消息，這時已在府中的下人口中傳播開來。
現(xiàn)在看到這位新老爺進(jìn)來，紛紛湊上前行禮問安，想著在賈瓔面前混個臉熟，萬一以后這位用人的時候，想起自己呢？
賈瓔在府里眾人的熱情圍觀下頷首致意，等走到內(nèi)廳的臺階前，方才解脫出來，只覺已是滿身汗水。
抬頭看到門外的游廊中站著兩人，雖也是下人打扮，可衣著比之前那些要華麗得多。
其中一人他也認(rèn)識，正是寧國府里的都總管——賴升。
賈瓔整理著衣衫，抬步上來，那兩人皆是滿面笑容。
賈瓔也知道了旁邊那中等身量，嘴上兩撇胡子的人叫俞祿，是府里的小總管。
“瓔大爺當(dāng)真有福，竟是承了本家的爵位，以后我們這些下人可都要仰仗您了！”賴升笑瞇瞇地向賈瓔拱手問好，只是眼神中有些輕視的味道，似乎是覺得自己在賈瓔面前顯得高人一等。
聽出賴升語氣中的諷刺，賈瓔面上不變，此時還不是處理這些人的時候，尤其這賴升，更是計劃好了，不然怕還要惹一身騷。
此人的母親賴嬤嬤，在榮國府里屬于年高而有體面的嬤嬤，又曾是賈政的奶媽，和賈母談話時，都能坐在小凳上。其大哥，還是榮國府的大總管。
賴家兩兄弟，把持著寧榮兩府的大小事宜，府中的勢力自然不會太小，貪墨的銀錢想來也是最多。
今日他和榮國府那幾位雖然還沒有撕破臉，但難免心里都不痛快。
如果這時再去招惹兩府里盤根錯節(jié)的吸血蟲們，只怕榮國府里那幾位扯后腿的，便要又起心思了。
不妨?xí)呵胰棠托r日，等榮國府那邊的情緒緩和些，他這個月也還有府試要考，不想耗費心神在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小人物身上。
等過去這個月，有了時間，再來把這些趴在寧國府身上吸血的害蟲連根拔起，清理干凈。
一念及此，賈瓔安撫道：“兩位都是府里的老人，自然也都知道規(guī)矩，我剛接手府里的事物，不會太多插手，還要勞煩二位多費些心了！”
“哪里的話，大爺您是寧國府的主人，奴才不過是聽命行事，哪里敢忤逆您！”賴升笑瞇瞇的，似乎是非常高興賈瓔這般說法，他很樂于看到這樣的局面，之前賈珍當(dāng)家的時候，還有榮國府幾位幫襯，難免要收斂一些。
如今換了這個沒有根基的旁支少年，能拿什么和他斗？寧國府以后還不是他賴升說了算！
想到這里，看向賈瓔的目光也就更加興奮起來。只是又想到自己現(xiàn)在還要如此謙卑，也就不愿多呆：“那……大爺，我們先告退了！”
賈瓔點點頭，也不想多說什么。
“嫂子久等，瓔來晚了！”賈瓔進(jìn)入廳內(nèi)，面向那一身素服，可仍舊遮掩不住少婦風(fēng)韻的尤氏，拱手告罪一聲。
又向旁邊的秦可卿頷首示意，道聲“秦氏”。
尤氏和秦可卿分別見禮，重新分次坐定。
賈瓔自然不會坐那主位，只在兩人對面坐下，看到兩人面容都是有些憔悴，也就不再說什么廢話，直接開始說正事：“嫂子，秦氏，你們安心在府里住著即可，一切如舊，不必有什么擔(dān)憂，若另有所需，也可以直接告訴我。”
見兩人神色還是有些忐忑，繼續(xù)解釋道：“瓔不是狹隘刻薄之人，雖和珍大哥之前有隙，也打過蓉哥兒，但和嫂子與秦氏你們并無關(guān)系?，F(xiàn)在珍大哥因病故去，蓉哥兒入了獄，也算是兩清?！?p> 本來還有些忐忑的尤氏和秦可卿聽著賈瓔一本正經(jīng)的說他和自己夫君有仇，然后又是亡故、入獄，現(xiàn)在還讓她們放心。
只覺得這個場景很是詭異，可心中的惶恐的確是減輕許多。
畢竟兩人之前在祠堂就見識了這少年言辭的厲害，更是把寧國府的家私都保了下來。
如今得到保證，知道以后該如何做，那種面對不可知未來的惴惴不安，自然是煙消云散。
看到兩人情緒舒緩下來，賈瓔這才又和兩人聊些府中事宜，寒暄幾句，便聽尤氏問道：“瓔兄弟這兩日不在倒也罷，只是不知打算何時搬進(jìn)府來，也好提前安排下人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