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妙生還未將謝像要他與顏客生一同去看血結(jié)復(fù)歸人形一事告知顏客生,公孫玉遙已瞧出顏妙生心事重重,問了緣由。顏妙生將謝像意思轉(zhuǎn)告,也將心中疑慮說了。公孫玉遙聽罷,道:“你們?nèi)遗c東顯唐家素來不睦,你想的事藏在心里就好,別說出來讓謝掌門知道,惹他不快?!?p> 顏家遇難時顏妙生年紀(jì)尚幼,東顯后人四姓家族的事他所知不多,長大后從顧靈夫那里聽來一些,從謝像那里聽來一些,顧靈夫雖是唐家女婿,但言語之中對唐氏與其余三姓氏族都算公允,該贊則贊,當(dāng)貶就貶。謝像說起四家往事時,對唐家往往避而不談,只提唐梵如何造出玄元幻境及蒼魅諸多怪奇事物。他本以為唐氏絕后,謝像才不提唐家的事,不料公孫玉遙竟說謝、顏、王三家與唐家并不親睦,實出他意料之外。
顏客生這時道:“大哥,你不知道,爹他們當(dāng)年藏鳳紋玨的時候,也把顏家和王家歷代當(dāng)家人傳下來的札記藏在一起,有厚厚兩摞呢,里面記了咱們?nèi)液椭x家的恩恩怨怨,一千多年的事情,我看了兩年才看完呢。等回到鹿溪,我拿給你看?!?p> 顏妙生笑道:“那再好不過了,旁人知情的,雖把我當(dāng)作東顯顏氏后人,可我連自己的家事知道的也極有限,實在羞愧?!?p> 三人接著說笑了一陣,公孫玉遙對顏妙生道:“你若不想以東顯后人身份參與此事,那便以陵山弟子的身份去迎鐘離修吧,當(dāng)今的這些修習(xí)教派,唯有陵山能與彌蒼比肩,剿滅蒼魅一眾最后還要看你們兩派,如此也算正當(dāng)?!?p> 顏妙生不愿強占唐家昔日名頭,倒是更偏向公孫玉遙此說,心下喜慰,道:“公孫伯伯說的有理?!?p> 再過得兩三日,公孫玉遙已能照常施法,只因他的頭痛之癥,謝像留他在彌蒼久住,公孫玉遙素來不肯借住他人屋下,多番謝絕,謝像無法,便不再強留,讓文酬給了公孫玉遙治病藥方,以備后用。公孫玉遙只等鐘離修恢復(fù)人形后帶顏家兄弟離開。
這日,顏妙生閑著無聊,便讓顏客生說東顯四姓族人的事。公孫玉遙也在一旁,見胡啟正在門外煎藥,朝顏客生使了個眼色,顏客生知他何意,拉著顏妙生來到屋后的小溪之旁,公孫玉遙同胡啟說了幾句,也隨后趕來,三人就在那溪畔說起古事。
顏客生道:“東顯本由一個叫拂幽的道人所創(chuàng),那道人收的第一個弟子叫唐昭,那便是唐氏的遠祖了。那時尚是遠古,拂幽算是凡人中最先修煉法術(shù)以求成仙長生的那一批人。他帶著唐昭云游各處,搜求長生之法,后隱居山間,苦苦參詳當(dāng)時傳下的各類古卷書籍,日間俯察地上萬物之道,夜間仰覷蒼穹天機,終于黃天不負(fù)有心人,帶著唐昭創(chuàng)下諸般法術(shù)。不過那時東顯法術(shù)初創(chuàng),正邪參半。拂幽道人用了五十年光陰,去邪扶正,將正途修煉的法術(shù)集錄于一書,書名命曰《仰止》。”
顏妙生愁思暗起,口中低聲道:“《仰止》?!彼窍肫鹑昵盀椤堆鲋埂愤@書誤殺風(fēng)宜蘭一事,顏客生不知這事,以為他是初聞而感新奇,將這書名復(fù)念一遍,又道:“不錯。不過拂幽也不舍將那些帶邪性的法術(shù)就此扔下,便也將這些邪術(shù)集錄另成一冊,書名曰《百誡》。拂幽在編錄這兩部法術(shù)冊籍時已是當(dāng)時修習(xí)各派領(lǐng)袖,名望甚重。”
拂幽撰寫成兩部正邪相對的法術(shù)秘籍一事,顏妙生也聽顧靈夫提說起過,不過這屬秘事,顧靈夫念著他是東顯后人,所有弟子中只讓他一人知道。
“拂幽為人正派,他雖也通邪術(shù),但創(chuàng)立東顯一派后,教習(xí)弟子便只取《仰止》中的正道之法。卻唯獨偏愛唐昭這個大弟子,不論正術(shù)邪術(shù)均傾囊相授。好在唐昭追隨他多年,人品端方,修為深湛,沒因修煉邪術(shù)誤入歧途。拂幽因修習(xí)延年益壽,在兩百一十五歲后更加醉心于創(chuàng)立比《仰止》所載諸法更加上乘的法術(shù),就此閉關(guān),不再理會東顯門中的事務(wù),所有事俱都交由唐昭打理。他這一閉關(guān),就是五十年?!?p> 顏妙生道:“人欲難止,拂幽既已是各派領(lǐng)袖,修為定也是時人之首,何必再苦求其他法術(shù)呢?”
公孫玉遙卻道:“這話不對,人生在世,既有才有能,就當(dāng)窮求萬事之極,才不枉走了人世這一遭?!?p> 顏妙生聽了這話,心道:“師父常教我知足而樂,我卻也常常深感自己修為不夠,日夜苦練法術(shù),怎么到了別人這,就讓人就此止步呢。還是我日后若是暫得比如今高的名位便打算停步不前了,顏妙生啊顏妙生,你怎可如此墮落?!碑?dāng)下越想越覺公孫玉遙所說的有理,道:“公孫伯伯說的是?!?p> 顏客生道:“聽我接著說,咱們顏家這可就要上場了?!彼麑W(xué)作坊間說書人的調(diào)子,顏妙生用手肘戳了他手臂一下,笑道:“好好說話,學(xué)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公孫玉遙也是搖頭一笑,顏客生笑著撫了撫手臂,道:“要說咱們?nèi)蚁茸嫒腴T早晚,倒是咱們顏家入東顯修習(xí)最早,那卻也是在拂幽不理世事之后了。因此,當(dāng)時我們顏家的老祖顏匡的法術(shù)都是唐昭這個大師兄所授?!?p> 顏妙生道:“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拜唐昭為師呢?”
顏客生道:“手札中是說,拂幽閉關(guān)后,本也勸唐昭收徒,唐昭卻道以他修為還不足以自收徒弟,便只以師兄之名教導(dǎo)后進東顯的弟子。再過幾年,謝家的祖先謝平川拜入師門,謝平川天資聰穎,入門雖遲,修為造詣卻后來居上,勝過咱們顏匡老祖。他二人修為都是勝過東顯門中其他弟子的,出了東顯更是遠超他派弟子,聲名日隆?!?p> 顏妙生問道:“那比起唐昭如何。”
顏客生道:“自然是比不過他的了。拂幽研習(xí)多種妙法,但凡有些進展,便叫去唐昭,親自教授,再讓他回來交給其他師弟。唐昭入門又早,多修習(xí)了百余年呢,咱們老祖怎么比得上?!?p> 顏妙生道:“后來呢?”
顏客生道:“東顯初時建址臨海,一次海嘯,將東顯各處房室沖毀,而唐昭為救海邊漁民,葬身海底?!?p> 顏妙生頗感驚愕,忙道:“什么,怎么會……,一個會法術(shù)的人,怎么會祭身于海。”他修習(xí)有成,御劍空行,仗劍懲妖,恣意往來各處,從未聽聞修習(xí)之人死于天災(zāi),故有此問。
公孫玉遙道:“會法術(shù)又如何,不過比常人多些技法,豈能與天地相抗。”
顏妙生默然,道:“難道我等修習(xí)問道,修得一身本領(lǐng),在天地山海嘯怒之時,也不可相逆么?”
顏客生、公孫玉遙沉默不答,兩人同在想顏妙生的話。
半晌,顏客生才道:“拂幽一生未成家,早已將這個大弟子視為親子,唐昭去世后,拂幽心痛不已,又將對唐昭的愛顧全傾在其子唐襄瑞身上,唐昭去世后三年,拂幽便將掌門之位傳于唐襄瑞,又親自撫養(yǎng)教導(dǎo)唐襄瑞的幾個兒女。
顏妙生道:“那拂幽對其他弟子怎樣?”
顏客生道:“唐昭去世后,拂幽便回東顯親自教授其他弟子,修為上自是悉心指點,可他待旁的弟子卻總不如待唐家子弟那樣親厚?!?p> 公孫玉遙暗想:“如此偏私,也難怪其他三家不滿了?!?p> “過了八十多年,修習(xí)門派中新崛起一個門派——臨圭門。一日,臨圭門中的三個弟子上東顯來挑戰(zhàn),東顯弟子答允應(yīng)戰(zhàn)。臨圭門的兩個弟子與東顯弟子比試,一勝一負(fù),三人中最后出戰(zhàn)那人名叫百里安紀(jì),是三人中修為最精的,他指明了要和唐襄瑞比試,唐襄瑞推辭不過,出身應(yīng)戰(zhàn)。比試之所由百里安紀(jì)選定,那百里安紀(jì)不知何意,挑了東顯后山的一座高峰作為比試場所。比試那日,東顯弟子盡數(shù)趕往后山觀戰(zhàn),那山峰容不下,便另在他山高處擇地遠觀,拂幽也去了?!?p> 這時一只白首身綠的鳥兒飛停在顏客生腳邊,顏客生見那鳥兒可愛,便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鳥兒。
顏妙生笑道:“這鳥兒膽真大。”
顏客生也是一笑,食指撫了撫那鳥兒的頭,又對著那鳥兒頭吹氣,鳥兒不住啄顏客生手,顏客生道:“你脾氣這么壞?!闭f罷,便將那鳥兒放了。
見那鳥兒飛遠,顏客生轉(zhuǎn)回頭來,續(xù)道:“百里安紀(jì)和唐襄瑞比試到一半時忽下起大雨,那時又是盛夏,雨下之時常伴著雷鳴電閃。兩人在雨中再斗了不久,百里安紀(jì)便敗下陣來,東顯眾人正歡呼之時,一道閃電轟鳴劈下,正擊劈在唐襄瑞和百里安紀(jì)比試的山峰上。”
顏妙生心驚,看著顏客生的一雙眼睛這時轉(zhuǎn)望小溪邊。
“唐襄瑞、百里安紀(jì)和東顯的七八個弟子因這雷擊,殞命在山上。拂幽在另一峰上,倒是沒事。但這回親眼見著自己的徒孫命喪眼前,發(fā)起狂來,將余下的兩名臨圭門弟子殺了。”
顏妙生道:“這拂幽道人行事也太魯莽了?!?p> 顏客生道:“拂幽道人覺著百里安紀(jì)不安好心,將那比斗之地選在高山之上,唐襄瑞才會遭禍。”說到這,顏妙生便記起自己那日在高峰樹梢和黑甲將軍也斗了一場,心道:“在哪里比試都是一樣,也不知道那時會下雨打雷呀,百里安紀(jì)不也死了么,這天象不對,怎么能怪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