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一次伐明之役5
陳海挺著大肚子走出縣衙。
不是懷了,撐得。
“姑娘抱歉,家母就是這個脾氣,得罪之處請姑娘見諒。”
“海知縣別這么說,老人家是位偉大的母親,有這樣的母親,才能教育出海知縣這樣的青天大老爺?!?p> “某代家母謝姑娘夸贊?!?p> “海知縣日理萬機,請回,田縣丞帶俺去客棧即可?!?p> 回客棧路上,陳海悄悄往田有祿袖口里塞個荷包。
田有祿轉過頭:“?”
“二老爺您放心,俺不是不懂事的女子,俺請您喝茶?!?p> 田有祿正經(jīng)的臉上波瀾不驚,唯獨眉眼上滑過一絲笑意。
“姑娘你客氣了,日后在淳安遇到困難,盡管來衙門找?!?p> “謝二老爺關愛?!?p> 帶到客棧,田有祿樂呵呵離開。
關上房門,陳海卸下臉上偽裝。
“大姐怎去了這么久?官府的人對大姐不利?”
跟陳?;爝M來的有陳芳。
“放心,那個海瑞是個正人君子,留我在府上吃了頓飯。”
“吃飯?”陳芳瞥了眼陳海的將軍肚,眸中狐疑一閃。
“他老娘不好對付,而且太過熱情,我現(xiàn)在連水都喝不下。”
“大姐需要痰盂嗎?”
“拿走拿走,看見了惡心?!?p> 陳海掃了眼空蕩蕩的屋子問道:“其他的兄弟姐妹們呢?”
“那廝包了個大通鋪,大家都在那里,俺也在那里?!标惙嫉?,“這間是大姐一人住的?!?p> 陳海點頭:“知道了,休息一天,明日分成兩隊,一隊去集市,一隊去走街串巷,能借機靠近城墻就靠,不能靠近就趕緊撤,當務之急是要熟悉淳安縣道路?!?p> 陳芳問道:“大姐,這樣會不會遲了?你說過的,華梅姐她們在野外很危險,所以行動要快,遲則生變。”
陳海搖頭:“海瑞不傻,沒一個時辰天要黑了,剛到就行動很易被察覺。是不能耽擱,但我們同樣不能亂,亂中出錯?!?p> “是!”
陳海稍做休息,便有意的去和客棧老板攀談,給可能有暗中的眼睛營造個假象,一直聊到天色漸暗,方才回房休息。
次日早上開始行動,中間回來吃午飯休息,然后再行動。連續(xù)兩天,把縣里街道摸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繪得一份地圖。
“該收網(wǎng)了?!标惡﹃惙嫉?,“去找華梅,子時攻南門。”
“是?!?p> 陳芳剛走,陳海正打算養(yǎng)精蓄銳備戰(zhàn),忽然衙門里派人來,說是海老爺有請。
陳海納罕,海瑞請自己做什么?自己沒露出破綻吧?
做好肉搏準備跟著去,陳海想多了,海瑞沒發(fā)現(xiàn),因為他焦頭爛額,直接開門見山。
“陳姑娘,你能弄來糧食嗎?”
“糧食?”陳海故作猶豫,“幾年前做過,但量少賺得也少,勉強有口吃的不餓死,已經(jīng)不做了。”
“海知縣缺糧食?”
海瑞不答:“姑娘你能弄來多少糧食?”
“這個.....不會超過1000石,而且要從湖廣來,有些損耗。”
海瑞嘴角抽搐:“1000石太少,縣里要很多?!?p> 陳海多了句嘴:“是因為城外賑濟災民?”
海瑞瞪她:“不該問別問!”
陳海乖巧低頭:“非常抱歉,海老爺息怒,奴家盡量籌措。”
海瑞長嘆一聲:“算了,姑娘你能弄來多少是多少,但請盡快,不管新糧沉糧雜糧,縣里都要?!?p> 見海瑞頹廢,陳海不忍。
“還請海老爺振作,看在外面百姓的份上,請海老爺振作精神。”陳海說道,“俺不懂,縣里沒糧,海老爺為何不向上申請請求調(diào)撥?”
“浙江各州縣均無糧,浙江無糧,只有軍糧。”海瑞沒忍住,“即便城外賑濟的糧食,也全賴沈.......唉!”
悲哀掩面自嘆息,抬手桌面來一拳。
陳海心里嗤笑,果然吶,平常掠百姓,民變在即便掠商賈,商人就是豬,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嚴嵩說得很對,古往今來只有種地的造反,哪有商人造反的。
“奴家這就去辦,但請海老爺給俺點時間?!?p> “要盡快?!?p> 海瑞揮手,陳海乖巧退下。
............
轉眼間到了晚上,狼出窩了。
很佩服明庭的基層官吏,陳海等取出夾帶的刀劍,輕松制住店老板和伙計,快步奔向城南,路上不忘打暈更夫。
南門三四個守衛(wèi),打著瞌睡,女兵悄悄上前抹了脖子,緩緩登城控制城樓,輕易把門打開。
城外面,見著城門開,李華梅謹慎的派出陳妙帶幾百人探路,真見著陳海確定不是陷阱,李華梅率麾下2000將士入城。
“大姐?!?p> “廢話不多說,城里守軍極少,控制四門,控制武庫,占領天牢,點出一隊姐妹跟我去占縣衙。”
“是,金八你跟著大姐,妙妙你去武庫,行久你跟俺去天牢,其他人去控制余下城門!”
李華梅雷厲風行點派兵將,陳海已在極短時間穿上板甲戴好頭盔,親領著殺奔縣衙。
這般明火執(zhí)仗的行為要是不被發(fā)現(xiàn),只能說是眼瞎。陳海還沒到縣衙,衙門里差役已跑的一個不剩,什么典史都跟不存在一樣,他們不但跑,還順便幫陳海把衙門大門開了。等到縣衙門口,沖鋒的事情不能讓陳海做,陳金八揮刀一馬當先,一直沖進后院,才遇到阻擊。
毫無意外,阻擊者海瑞無疑,他仗一口劍,似要學那漢唐書生,保護母親妻女,跟來犯之敵拼了。
但拼之前,請允許海青天先傻個眼。
“女人?!”
海瑞劍刺來,陳金八不廢話,一腳就讓海瑞躺地上捂肚子打滾,左右女兵上前按住。
“俺一腳都挨不住,真不知道大姐留這廢物性命做甚!”
海瑞拼命掙扎,陳金八入內(nèi),迎面看到海母海妻海女三人從容就義的模樣。陳金八與老太太對視三秒,竟敗下陣來。
“這老太太何方人物?哪來的英雄好漢?”陳金八心中道。
“幾位姑娘不知攻打縣衙,等同造反嗎?!”老太太開口。
“俺.........”陳金八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會說話了。
“老人家,我等姐妹此來大陸,就是造他朱家反來的!”
陳金八應付不了,只能陳海來。
海家人見著頂盔戴甲腰系倭刀的陳海,兩眼失神。
“陳姑娘?!”海瑞失聲。
老太太滿眼失望的搖頭:“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我等姐妹本沿海良家女,或未出閣,或嫁人育子,然倭寇忽至,海盜復來,殺夫殺子,殺父殺弟,焚毀家園,破壞貞操,以至我等萬劫不復。昔日在鄉(xiāng),官府賦稅、徭役、攤牌竭盡滿足,即便父兄喪命,不曾有悔。然倭寇海盜至,無論遠近,不見官軍片甲來救,唯貞潔失盡,擄船遠走,方見官軍列陣喊殺...........”
陳海平靜陳述一個事實。
“故我等姐妹既殺海盜倭寇,亦反官府,相較之下,官府仇怨更大?!?p> 老太太道:“姑娘心情老身能理解,但無論怎樣造反是不對的,錯在貪官污吏,你們不能怨恨君父........”
“老人家,我跟你說不到一起,奉勸你一句,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你沒被倭寇破處,你當然不在意?!标惡涣嘶厝?。
“不知羞恥!”老太太怒道。
陳海渾不在意,把目標換到小女孩身上。
“巧巧,現(xiàn)在這里是我的地盤了,不要這么嚴肅,放輕松?!标惡]p柔的捏了捏臉頰,“還記得這個嗎?我一直給你留著,吃吧。”
有人想開口,陳海提前一秒打斷:“姐姐,這些年你受苦了,我會帶你和巧巧走的,離開這里。”
“不要..........”
“沒有什么要不要的,你骨頭賤嗎?哼,海瑞是青天大老爺沒錯,但做他海瑞的妻,姐姐你是倒八輩子血霉了?!?p> “沒有,相公他...........”
“來人,請走!”
海瑞在旁坐視妻女被帶走,眸中沒有兇狠,只有平靜如水。
“你們這群逆賊!”
陳海手一攤:“海青天可不能這么說,官逼才民反,要是沿海安定,百姓富足安寧,又豈會殺官造反?我是這樣,姐妹們是這樣,那馬祖師混子也這樣,那些追隨王直、徐維學、徐海、毛海峰的嘍啰都這樣。自古只有逼上梁山,誰天生愛造反呢?”
海瑞冷哼:“休要巧舌如簧!你們造反,就是反賊!任爾等有多無辜多迫不得已,沒造反是饑民是難民,造反了就是反賊!”
“你們造反那一刻,你們就不是民,是賊!本官為官一方,體恤百姓哀民之艱,亦絞殺賊寇!”海瑞聲嘶力竭道,“你們是賊!女賊!”
海瑞的話字字如錐子扎進陳海胸口,陳海腦子一片空白,跟被人格式化過那種空白,隱約里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
就像自己偶像愛豆人設崩掉時,那心碎的聲音。
陳海的情緒一瞬間低落,低落到谷底,低落到巖漿里,低落到地獄,低落到被九殿閻羅和地藏王菩薩發(fā)現(xiàn)。她呆呆的、癡癡的、茫然的看著眼前歇斯底里的海瑞,腦海里放映著大明王朝的海瑞,同樣的剛正不阿,同樣的為民請命,同樣的海青天.........他們是多像啊。
可為什么他能寬恕有造反嫌疑的齊大柱,不能體諒體諒我呢?
還是說.......因為我是女人?
大腦晴天霹靂般的死機,僅剩一雙美麗的眼眸,漸漸籠上一層水霧,看不到前方。
“呵,依著你海瑞的意思,老百姓沒飯吃就得在家乖乖餓死?老百姓受了官府盤剝就得白白忍著?我們姐妹被海盜倭寇凌辱了就該乖乖受著,給倭寇給海盜給那些壞了我們貞潔的人生十七八個孩子再養(yǎng)大?!”
“海瑞,你們?nèi)迳诳诼暵暼藗惥V常,這就是你們的人倫綱常?”
“海瑞!海剛峰!海王八!你TM還是不是人??。。 ?p> 大嘴巴子飛在海青天臉上,唾沫星子噴得海瑞滿頭,幾滴晶瑩剔透的玉珠不爭氣的奪目而出,讓在場所有人都側目了。
海瑞腦子嗡嗡的,除了臉上的疼,沒有半分意識。
良久,陳金八扯了扯陳海衣袖。
“大姐,你沒事吧?”
陳海沒有反應。
“他只是一個官府知縣,您今晚是怎么了?”
陳海抹掉臉蛋上水漬。
“海瑞,我陳海瞎了眼,你是青天........個屁!”
“姐妹們,給老娘揍他!把他腿打斷!把他打成殘疾人!”
“是!”
眾女動手動腳,海瑞嗷嗷慘叫,一聲聲順著心口縫隙進來,陳海幽然一嘆。
“罷了,停!海瑞,今夜之后你為官,我為賊,你我為敵!”
“放心,我會清理好手尾,你裝死就行,那個田有祿活不了。”
“你維護你的小民尊嚴吧,離東南沿海遠點,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陳海背著手離開,她離去的身后,是被烈火包圍的縣衙。
陳金八后面跟著,不敢開口。
“要說什么你就說?!标惡UZ氣不善。
“大姐喜歡他?”陳金八人小心,話直接。
“談不上,我以為他會是諸葛孔明、魏征、包龍圖那樣的人物,不想時無英雄豎子成名,只是傷心,只是失望,自己有眼無珠啊?!标惡8锌f千,明代精英們的質(zhì)量對比前朝,斷崖式下跌。
“大姐不殺了他?”
“我殺了巧巧的爹,巧巧長大了該怎么面對我?”
.............
一行無話,走路步伐加快,轉眼來到牢獄。
進入其中,氣氛很是陰森,宛如層層疊加積累的冤魂在上空飄蕩,但李華梅已控制住王牢頭,平添幾分安全感。
“辛苦了。”
“應該的。”
“沈一石呢?”
“里面休息,不肯出來。”
“他是要見我?!?p> 陳海邁步走入深處。
牢里空無一人,不知道是被李華梅臨時收編,還是海瑞的政績。唯一的一間,沈一石頹廢又平靜的躺在草席上,肉眼來看老了不少。
“大侄女,你們來了,你是怎么來看老朽的?”
陳海直言不諱道:“攻破淳安縣城。”
“那不是造反嗎?”
“是造反?!?p> “為救老朽,你們造反?瘋狂的女人,不可理喻的女人?!鄙蛞皇袊@。
“伯父送蕓娘來,不正是托付后世嗎,所以我來了..........告訴伯父一個好消息,你的好兒子把我麾下一位左膀右臂般姐妹的肚子搞大了,換而言之沈家有后了,伯父不想報孫子?”
沈一石驚訝:“竟有此事!”
“伯父,我們可換個地方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