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老楊有個習(xí)慣,每月初一跟十五這兩天都會去東市賣些醬肉,然后再去酒肆打上半斤散裝劣酒回到地牢里美滋滋喝上一頓。
東市每天都很熱鬧這里賭坊商販扎堆,隨時城中比較混亂的地方之一。提著醬肉的老楊走得有些慢,由于腿傷的原因他走起路來顯得有些吃力,身子在人群中時高時矮。
當(dāng)他路過一條狹長巷口的時候有個滿臉鮮血的青年突然從巷子里沖了出來,面對這個突然沖出的血人,人群里頓時尖叫連連,慌忙避讓。
老楊因?yàn)橥饶_不便根本來不及避開,反而被慌亂的人群撞了個趔趄。
就只見那青年一臉驚恐的大叫著跑來撞到了瘸子繼續(xù)跑遠(yuǎn),嘴里不停的喊著:“殺人啦,救人,快救人”
隨后又有兩個手提短棍的惡漢從巷口走去,惡狠狠瞪了一眼還留在原地來不及躲開的老楊,才順著青年逃跑的方向追去。
人們對此見怪不怪,沒人上前阻攔,因?yàn)樗麄兛闯隽藘蓚€惡漢的裝扮正是東市一家賭坊的打手。
在東市像這種因?yàn)闋€賭而欠債被賭坊打手追殺的事情每月都會上演個兩三次,所以大家都習(xí)以為常了,只是今次這個青年被打的實(shí)在是有些慘,跑出去好遠(yuǎn)都還在哭喊著“救人救人”。
又是一個被打蒙了的爛賭鬼,人群里有人鄙夷的嘀咕一句。于是大家該干嘛干嘛,集市又恢復(fù)了熱鬧。
只有老楊不著痕跡的輕嘆一聲,轉(zhuǎn)身返回酒肆又多打了半斤酒往李家方向走去。
陰暗潮濕的地牢里,老楊把打來的劣酒倒出一碗,就著醬肉“呲溜”一口,很快濃重的酒味就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來。
兩個負(fù)責(zé)看守地牢的仆役不自覺的往那個陰暗角落看了一眼,喉頭一陣聳動。
終于有個仆役忍不住暗罵一聲,開口到:“你這老狗吃的什么馬尿,心安?”
其實(shí)他們知道老楊的這個習(xí)慣,只是兩人打心底里看不起那個瘸子,所以拉不下臉去蹭吃食,每次都會用這種拙劣的借口來挑起話題。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角落的看不清表情的老楊諂媚道:“一些劣酒跟醬肉,兩位大人不嫌棄的話還請賞臉喝一些,今日我多打了半斤,管夠?!?p> 聞言兩名仆役對視一眼,眼帶笑意嘴上卻是罵道:“你這老狗倒是識趣”
說話間幾步就走了過去,也不用老楊招呼,自己熟練的拿了酒碗抓起一塊醬肉就往嘴里塞。
等老楊幫兩人把酒碗滿上后便迫不及待端碗悶了一大口,皺眉瞇眼長舒一口氣。
一碗酒下肚,兩個仆役只覺微醺,跟老楊調(diào)笑道:“老狗,為什么別人初一十五吃齋,而你非得在這時候吃肉喝酒呢?”
其實(shí)兩人并不想知道原因,只是找著機(jī)會調(diào)笑老楊而已,這是他二人長久以來的樂趣,目的就是為了消遣這個面目猙獰的老瘸子罷了。
只是這次老楊沒有像以往一樣搪塞過去,只見他緩緩閉上眼歪者頭好似在回憶什么:“以前吶,總是不歸家,到處跑,想者闖蕩江湖”
“哈哈哈哈,你這老狗還闖蕩過江湖?難不成這臉也是闖江湖的時候給人劃花了,腿也是在江湖中逞英雄給人打瘸的?哈哈哈哈”
第一次看到老楊如此作態(tài)的仆役聞言后笑的直不起腰,在兩人看來這老狗這輩子估計都沒出過望海城,還吹噓自己闖過江湖,呸,也配?
好似沒有聽到仆役的嘲笑,老楊夢囈一般道:“后來發(fā)現(xiàn)錯過了好多美好的東西,所以啊,我就想趁著初一十五鬼門開著的時候多吃點(diǎn)肉,算是替她們吃的?!?p> 只是兩個仆役的笑聲實(shí)在太大,沒有聽到老楊的這句話,當(dāng)兩人笑夠以后就聽老楊慢悠悠接著道:“我這臉啊,是我自己一刀一刀割的,腿吶,也是我親手打瘸的?!?p> 老楊說的太認(rèn)真,一時間讓人分不清真假,只是兩個仆役的臉色頓時有些不自然起來。
只聽其中一個仆役放下酒碗冷聲道:“你這老狗今日有些不對勁啊”
這下子另一人也回過味來了,今日的老楊與往日實(shí)在是變化太大,而且在兩人的感知中,此時的老楊身上仿佛散發(fā)著一種讓他們害怕的氣勢。
仿佛沒有聽到仆役的問話,老楊依舊自顧自的說道:“她們吶,本來好好地,本本分分過日子,怎地說不見就不見了。我急啊,后悔啊,瘋了一般到處找?!?p> 老楊搖搖頭灌了一大口酒,仿佛魔怔了一般接著道:“等后來找到了,結(jié)果人死了,哈哈。三個人光著身子,臉都爛了但是我一眼就認(rèn)出是她們。”
“二十年啦,天天晚上做夢都說阿爹,冷。啊爹,要吃肉?!?p> 此時地牢中的氣氛詭異得可怕,兩名仆役喉嚨發(fā)緊死死咬牙盯著眼前這個仿佛入魔一般的瘸子,兩人的手死死按在腰刀上。
“老……老……”
仆役不知道要說什么,想叫老狗又不敢,可是這么多年了,他們早就忘了對方姓什么了。他們只是本能的覺得這個瘸子瘋了,瘋的變得可怕。
老楊斜眼,眼中盡是譏諷。:“刀啊,我以前也有,只是后來不用了?!?p> 仿佛是被這個低賤的瘸子的眼神刺激到了,仆役色厲內(nèi)茬語氣干澀道:“老狗,你想干什么?”
“殺人唄,還能干啥?”
老楊抖手,動作快如閃電,手中竹筷激射而出,兩個比普通人厲害不了多少的仆役捂著喉嚨倒地,口中發(fā)出陣陣“咯咯”聲。
一瘸一拐的老楊走過去,從容鎮(zhèn)定的從對方腰間解下長刀,拿在手中顛了顛。
刀光閃過剁掉了瀕死仆役胡亂抓來的雙手,老楊拖著刀穿過牢門走到初八身前,丟出一個青花瓷瓶。
“金瘡藥自己抹上,你身上的禁錮我這個廢人解不了”
此時的老楊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在是那個唯唯諾諾的瘸腿廢物,他的身上散發(fā)著濃郁的死氣跟驚人殺氣。
話音一落老楊干凈利落的幫初八把身上的鐵鉤拔出,他的手很穩(wěn)沒有絲毫抖動,好像這樣的動作他已經(jīng)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一般。
初八疼得眼前發(fā)黑,豆大的汗珠滾落,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這個倔強(qiáng)的女人眼底一片平靜。
待整根鐵鉤抽離后,初八虛脫一般攤到在地上,她艱難的抓起瓷瓶為自己涂抹傷藥。
趁這時候老楊伸手入懷捏碎了懷里一塊小巧玉佩,這玉佩是早些時候在東市那個青年撞到他的瞬間塞進(jìn)他懷里的。
玉佩被捏碎后老楊在心中默默計數(shù),五息不到一個洪亮嗓音從張家祖宅響起,瞬間炸響在望海城上空。
“李潮生,可敢與老夫出城一戰(zhàn)”
這道洪亮的嗓音響起的瞬間,望海城中所有金丹以下的修士齊齊面露痛苦,而金丹修士則是一個個臉色微變扭頭望向張家祖宅方向。
那里一個身著灰衣的精瘦老者緩緩升空,元嬰修士的強(qiáng)大氣息從老者身上散發(fā)出來,可怕的威壓讓附近修士呼吸一頓。
這還不算,下一刻李家祖宅一個黑袍銀發(fā)老人沖天而起,與那精瘦老者遙遙對峙:“張?zhí)鞛懀阆胨?,老夫便成全你?!?p>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化作流光瞬息遠(yuǎn)去,而此時作為望海城四大家族中的王家和趙家也有老人從靜室中走出坐鎮(zhèn)家族。
當(dāng)有人還在疑惑李潮生,張?zhí)鞛懯钦l的時候,已經(jīng)有修士好似想到什么滿臉駭然道:“是李家和張家的兩個元嬰老祖”
一瞬間周圍盡是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在金丹就是天的望海城元嬰已然變成了傳說中的人物,而如今傳說中的人物一下子就跳出了兩個,而且看樣子兩人還打算來一場生死戰(zhàn)!要不然怎么會約到城外海面上去決戰(zhàn)。
望海城要變天了啊,有老一輩修士微微嘆息。
與此同時張家與李家祖宅內(nèi)幾乎是同時有喊殺聲響起,這是兩家的死士被都被激活了。
李家地牢里聽到有喊殺聲響起后,老楊一瘸一拐拖刀前行,在他身后美婦初八咬牙跟上。地牢位置在李家祖宅后花園的一處假山后面,入口處有守衛(wèi)輪值。
看到瘸腿老楊從陰暗的通道內(nèi)走出,守衛(wèi)一開始沒在意,當(dāng)目光掃到老楊拖著的長刀后已經(jīng)遲了。
老楊的刀很快,鮮血飚射而出的速度也很快,這個一瘸一拐的疤臉老仆神情沒有絲毫變化,跨過尸體繼續(xù)前行。
整個李家此時已經(jīng)亂做一團(tuán),平日里和氣老好的花匠突然間便出手殺人;任勞任怨的漿洗婆子在結(jié)果丫鬟手中貴人的衣物后轉(zhuǎn)身就用手里的捶衣棒敲死了那個作威作福的二等丫鬟。
喊殺聲中有驚慌失措的家族子弟沖進(jìn)后花園,先是被老楊猙獰的臉嚇了一大跳,剛要開口呵斥就見那個瘸子身形起伏間筆直一線沖來。
這個才十六歲就親手虐死四五名下人的世家少爺驚叫一聲扭頭就跑,一旁的家丁被他抓到身后擋了一刀死不瞑目。
老楊提刀要追,又猛然間站定,一個眼神玩味的男子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
“成師快殺了這條老狗”驚魂未定的李家少爺跑到男子身后,怨毒的看著瘸腿老仆。
“倒是讓老夫有些意外,你這刀法不像是普通人能使得出來的。怎么,以前是名武夫?”成師陰惻惻盯著老楊。
喊殺聲才響起他便想到了地牢,一路走來遇到的小魚小蝦都死在了他手上,不過是幾個死士的突然暴起,對于李家這樣的龐然大物來說很快就會平息。
那么對方制造混亂的目的自然就很清楚了,所以他來了。
“武夫啊,那是很遠(yuǎn)以前的事了”老楊像是在回憶,可是此時他腦海中只有三具被人像垃圾一般丟棄的赤**尸。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什么武夫境界,什么江湖快意都離他遠(yuǎn)去了,他甚至已經(jīng)無法記起自廢修為的疼痛,更別說毀容斷腿,都忘記了,只記得那個女子到死還緊緊抓了的兩只小手。
于是這個瘸了腿的疤臉老仆以一介凡人之軀揮刀斬向了一名金丹修士。
結(jié)果自然沒有任何意外,他的刀尖始終還離著那人一寸距離,而且還是對方有意讓他近身卻又始終離著一寸。
在成師戲謔的目光中老楊第一次站得筆直,那把長刀成了他的第二條腿。
走慢一點(diǎn),等等我。這一刻老楊滿臉淚水,眼中好像看到了那個長得并不好看的女子緩緩走遠(yuǎn)的背影。
那時的你是否也如我這般看著那個遠(yuǎn)去的背影?對不起,來晚了啊。老楊低聲說著,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賤人,你是自己乖乖死來,還是等老夫擰斷你的手腳再拖著你去見家主”
成師望向地牢入口處那個始終平靜如水的女人,初八此時的神情讓他莫名的感覺到不舒服。
“她需要跟我回張家,至于你最好乖乖滾蛋”
在成師話音剛落下時后花園中來了一位氣態(tài)沉穩(wěn)的黑袍老者。這老者正是當(dāng)年坐在張若水馬車?yán)锿低翟囂竭^云寧的那位金丹客卿張伯。
而李家祖宅前一片空曠之處張若水帶著張家另外一位極少路面的金丹修士正與李新文等人遙遙對峙。
張若水身后不停地有帶著張家袖標(biāo)的死士從人群中走出加入隊(duì)伍之中,此時的兩家人已徹底撕破臉皮。
對于張若水來說這次舉全族之力討伐李家是不得已而為之,是形式所迫逼得她不得不孤注一擲。渡船被毀對張家的打擊實(shí)在是太大,其中牽扯到的一些修士早已讓她疲于應(yīng)付。
更別說張若水本就不是那種可以無視他人生死的惡人,于是在她的決定下張家又對那些死在渡船上的船客家屬進(jìn)行了補(bǔ)償,這無疑讓整個家族都感到有些吃力。
這三年族中各房各脈對她的意見也越來越大,女子當(dāng)家本就千年未有的事兒,以往是因?yàn)橛屑抑髦С炙瑫r家族的生意運(yùn)行都處于正軌,所以在奪嫡的戲碼落幕后也就沒人多說什么。
但是出事之后一些異樣的聲音自然就跟著出現(xiàn)了,這也是每個世家大族的通病吧,對此張若水其實(shí)并不如何惱怒。
整整三年時間她一直在尋找真相,因?yàn)槎纱鍪碌臅r間實(shí)在是太巧了,巧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誰在背后搗鬼,但是她一直苦于沒有證據(jù)。
世間就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三年前李新文暴怒派出了無數(shù)的人手四處打探消息而李家損失一名金丹族叔的消息自然也不脛而走,更是讓加重了她對李家的懷疑。
直到不久前張家抓了那個女人,以及那顆在李家埋了二十年的暗子傳回了消息,再結(jié)合這三年來李家的種種異常舉動,張若水在第一時間就想通了其中關(guān)鍵。
所以一切的關(guān)鍵就是那個被李家關(guān)押的女人,只要找出那個女人那么她就九層把握拉王家下場一起對付張家。
而目前的她也非常需要一場與李家之間的戰(zhàn)斗,從而把家族的內(nèi)部矛盾轉(zhuǎn)移到李家身上,于是她說服了張家當(dāng)代家主,同時也是她的親爺爺張?zhí)鞛懹H自出手引走李家那個元嬰老怪。
此時整個望海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兩家身上,一邊是傳承了千年的大族張家,一邊是威震望海城數(shù)百年的李家。
張家得民心,而李家卻讓人畏懼。
此時的李新文瞇眼冷笑,率先發(fā)難道:“無故襲擊我李家,難道在這望海城你張家已經(jīng)能夠一手遮天無視規(guī)矩了嗎?”
李新文一句話就想把張家擺在所有世家的對立面上。
不過張若水自然也不傻?!叭昵拔覐埣叶纱粴?,死傷無故百姓近千人,如今參與那件事的人就藏在你李家,我倒想問一問到底是誰無視了規(guī)矩”
張若水此話一出石破天驚,四周頓時一片嘩然議論聲此起彼伏,破壞別家渡船這種事情無疑是觸犯了四大家族的底線的惡劣行為,更別說還連累的上千條無辜的生命,且其中不乏許多修士。
如果她所說屬實(shí)的話那么李家無疑才是那個破壞了規(guī)矩的卑劣小人,一時間所有人看待李新文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甚至有人臉上已經(jīng)隱隱帶著怒意。
就連一直暗中關(guān)注此事的王,趙兩家家主都眉頭微皺,因?yàn)檫@種事兒可不是能夠哪來開玩笑的。
再看此時李新文表面依舊鎮(zhèn)定無比,在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只聽他冷哼一聲道:“牙尖嘴利的黃毛丫頭,等老祖從海上歸來老夫丁要讓你死個明白?!?p> 其實(shí)兩人都明白這件事的關(guān)鍵之處就在于此時海面上兩家元嬰修士之間的那場戰(zhàn)斗,誰贏了誰說了算,成王敗寇“真相”往往是由勝利者來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