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箕坐在墻邊、草草包扎的斷腕處還在不斷浸出鮮血的骕明,淳于風(fēng)知道,自己又來遲了。
“怎么才到?”骕明挑眼瞥著匆忙下馬的淳于風(fēng),話語中沒有一點好聲氣。
“還不是你求援慢了!”多年同僚,淳于風(fēng)自然知道這個一直把自己視作對手的家伙是什么性子。
“哼?!斌X明自知理虧,只能冷笑以對。
“什么人傷的你?游者聯(lián)盟長老?以前見過沒有?”淳于風(fēng)一面走著,一面連聲發(fā)問。
雖然對淳于風(fēng)這種近似審問的態(tài)度不爽,但骕明畢竟是敗軍之將,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答道:“沒見過,是個外表挺好看的年輕男人,帶著一個嬰兒和野村落的少年?!?p> “是么……”淳于風(fēng)眼睛微微瞇起,“應(yīng)該就是殺了老甘的人?!?p> “老甘死了?”骕明掙扎著站起來,用血肉模糊的右手抓住淳于風(fēng)的胸甲,“老甘死了!?”
“是?!贝居陲L(fēng)別過臉去,“剛死不久,我?guī)退盏氖??!?p> 骕明就像失去了渾身力氣一般軟倒在地,眼中滿是悔恨的光芒:“早知道我就是把命拼上也要留下他!”
“那人……實力如何?”看著骕明周身的傷勢,淳于風(fēng)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些。
“比我強,不如你,但那家伙是外域人,你要小心!”事關(guān)重大,骕明也不會參雜個人恩怨在其中。
“外域人?”淳于風(fēng)眼中泛著冰冷地光,“不管他是誰,他都得死!”
“他應(yīng)該出不了內(nèi)城,從他沒有躲進一般民居看來,他要不是在城中有接應(yīng),要不然就是想要躲進那些大戶院中?!?p> “好了,你也累了,先去養(yǎng)傷,映城……不會有事的!”
淳于風(fēng)揮了揮手,就有兩名親衛(wèi)將擔(dān)架抬了過來。
“淳于,要是活捉那小子一定要交給我,我要讓他知道什么是地獄般的快樂!”躺在擔(dān)架上,骕明還不忘用那種粘稠的語氣放著狠話。
淳于風(fēng)苦笑一聲,這么多年了,他仍舊看不穿這個家伙究竟是嘴上說說還是真有那方面取向。
送走了骕明,淳于風(fēng)招呼過幾名城主親衛(wèi),吩咐道:“你們?nèi)コ侵休^大的家族去,讓他們先自行檢查一下,有沒有可疑人物混入?!?p> 幾名親衛(wèi)領(lǐng)命,正要各自行動,卻見一匹快馬從城中央的方向飛馳而來,駕馬的那名親衛(wèi)臉上滿是興奮的光彩,似乎連控制馬匹的速度都忘了。
淳于風(fēng)皺了皺眉,攔在了飛奔的馬匹之前,血紅色的靈元脫體而出。
那受驚了的馬兒,大概是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下意識地想要減速,但距離終究太近,眼見便要相撞。
須臾之間,淳于風(fēng)卻已穩(wěn)穩(wěn)抓住馬韁,那馬兒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騎手一個重心不穩(wěn),狼狽落地,只是身上他全身重鎧,一時間竟爬不起來。
“什么事情,如此慌張,連馬都控制不住了?”淳于風(fēng)冷冷道。
“將軍,將軍!”那名士兵興奮地大叫著,“白天那些進內(nèi)城的游者、找到給他們憑信的人了!”
“什么!?”淳于風(fēng)低呼一聲,眼底卻同樣被欣喜所取代。
柏秋寒此時已在金府之中。
這些映城的大家族,基本都是數(shù)百乃至上千年前就在映城定居,漫長的時間里,少不了相互傾軋,名義上他們還歸于映城管理,實際上內(nèi)里的利益關(guān)系卻是錯綜復(fù)雜,就連在映城擁有崇高地位的將軍,也沒有辦法強行搜查這些大家族的府邸。
柏秋寒從金泉口中大致了解這些家族的定位之后,就已經(jīng)將金家的宅院設(shè)為躲藏的去處,事實上這里也沒讓柏秋寒失望,光是這個假山嶙峋、滿是花叢樹木的后花園,就已經(jīng)是大好的藏身之地了。
除此之外,柏秋寒也想要找到這次事件的罪魁禍?zhǔn)住?p> 不僅是因為好奇,也因為他需要更多的情報。
當(dāng)然在那之前,他先要確認(rèn)一個相對安全的落腳點。
背后的傷口在肌肉的擠壓下已經(jīng)停止了滲血,但也不能就這樣放著,食水則更是需要立即解決的問題,
好在這映城之中可不想城外那般貧瘠,在這金家更是如此,很輕易的,柏秋寒就找到了廚房每日丟棄的食物。
至于藥物,柏秋寒雖然不知道靈元界的醫(yī)學(xué)是什么標(biāo)準(zhǔn),但字他還是會認(rèn)的,從藥房順走了外用消毒藥物,再以繃帶敷料將傷口扎緊,他身上的血腥味才總算消散了些。
十三狼吞虎咽地啃著有些發(fā)硬的面餅——雖然下午已經(jīng)吃了不少東西,但是連續(xù)的奔逃和來著強者的恐懼早讓他小小的身體消耗一空;柏秋寒也是默默吃著干糧,同時打開了裝著牛奶的皮袋,倒出一碗,就準(zhǔn)備叫醒小葉。
“這些都是大戶人家不要的東西,但要是放在城外,或許能讓那些游者拼掉幾條命吧?”
聞著毫無膻味的奶香,柏秋寒突然覺得,這所謂實行這落后叢林法則的靈元界,其實和封建時代的地球、甚至于現(xiàn)在的某些地方差不多,只不過剝削來得更慘烈、更赤裸裸而已。
但這又能怪誰呢?
出生在城市里的人,天生接觸的就和城外的村落與游者不同,在他們看來,城外就和荒野沒有區(qū)別,而在城外活動的同類已不是同類,只是可以被隨意榨取價值的牲畜罷了。
而城外的游者、村人似乎也安于現(xiàn)狀,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和城市中人本質(zhì)上來講其實沒有差別,只是不斷自相殘殺著、開啟一個又一個沒有盡頭與希望的輪回。
靈元界一共不過七座城市,和廣袤無垠的城外相比,這幾座城市不過是滄海一粟,但他們卻擁有這個世界絕對的權(quán)威,讓人感到可笑而可悲的同時,也不禁讓人感概,太陽之下果然沒有什么新鮮事。
“游者聯(lián)盟,這次的事情好像也和這個組織有關(guān),但就算聚集在一起,如果自身不想得到拯救、或者只是為了自己成為剝削者的話,那最終也沒什么用吧,也就和封建王朝的更替一樣,不過是換了個名字的地獄?!卑厍锖@樣想著,反倒覺得城市這一方的某些人物還顯得有人性些。
“人性也不過是建立在他人的獸性之上,這個世界果然還是沒得救了,如果有妄圖拯救世界的勇士,我倒想見識一下?!?p> 見小葉似乎沒有醒轉(zhuǎn)的意思,柏秋寒也不強求,收好了皮袋,拍了拍吃得太快噎得直翻白眼的十三的后背,說道:“我們走吧?!?p> “走?去哪?”
“去找人,問個問題?!?p> 金家作為映城的大家族,夜里自然不用節(jié)約能源,偌大府邸內(nèi)用火把和蠟燭照得通明,一些雜役下人還在錯綜復(fù)雜的走廊間進行著未完的工作。
然而柏秋寒和十三卻正大光明地走在燈火之下,以他的精神力,自然不會擔(dān)心會被區(qū)區(qū)修為都沒有的人發(fā)現(xiàn)。
至于行進的方向——早就知道天下沒有白來的好事,他又怎會忘記金泉的靈元波動?
作為劣化能量的靈元,又是在這些修為不過等同于丹海初結(jié)水平的人體內(nèi),在柏秋寒看來就如同黑夜中的明燈一般耀眼,也只有實力達到先前交手那兩人的水準(zhǔn),才能在他的精神力下隱藏蹤跡。
不多時,柏秋寒來到一處頗為雅致的小院,與那些不時還有傭人行走的院落不同,在這里,柏秋寒沒有感覺到類似的氣息,也不知是不是院落主人的習(xí)慣問題。
金泉的靈元波動在靠近門戶的房中,柏秋寒卻看都不看那邊一眼,徑直走向了這座院落中最豪華的一棟三層小樓。
小樓的最高層,數(shù)十平方米的空間中,卻只有一張可供五六人躺上去的大床,華蓋之下,有一名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正在安睡。
少年清秀的臉旁,正放著一本已經(jīng)翻開的線裝書,離床鋪有一段距離的燭臺尚只燒了一半,顯然是這少年讀書讀到一半便忍不住困意睡去。
柏秋寒站在床旁看著這少年,心中有些奇怪——難道就是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少年為了莫名的目的,坑害了他以及那許多游者?
雖說人不可貌相,但柏秋寒在這少年的體內(nèi)也沒有感受到太強的靈元波動,就是骕明手下的親兵,只怕也要比他強上一些,而且柏秋寒已經(jīng)隱隱透出氣勢,這少年卻仍好像沒事人一般睡著大覺。
柏秋寒一把將少年身上的鋪蓋掀開,而后扼住少年的咽喉,將他提起來,靠在床櫞之上。
少年這才終于醒轉(zhuǎn),發(fā)現(xiàn)自己的處境,他露出驚恐的神色,想要大聲呼叫,卻又因為咽喉被柏秋寒的手掌箍住,只能發(fā)出喝喝的聲音,無法大聲吼叫出來。
“不要喊,我就不會把你怎樣,知道就眨眼!”
少年連連眨眼。
柏秋寒收回手掌,那少年拼命呼吸著新鮮空氣,捂著還有紅痕的咽喉狠狠咳嗽了一陣,才算緩了過來。
柏秋寒皺了皺眉,問道:“你就是金家少爺?沒有兄弟姐妹嗎?”
少年面露怯意地看著柏秋寒,低聲道:“我……我爹就我一個兒子,我……我叫金子煥,你……你是什么人?”
柏秋寒眉頭皺得更深,他一直用精神力觀察著少年的靈魂,卻沒有發(fā)現(xiàn)奇怪的波動。
這個叫金子煥的少年似乎并沒有說謊,至少這些表現(xiàn)不像是刻意裝出來的。
“是你讓人把入城憑信交給我們的?”
“什么憑信?哦,是那些東西嗎,泉叔華叔他們問過我,我覺得好玩就答應(yīng)了,您……出什么事情了嗎?”金子煥疑惑地看著柏秋寒,一副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的模樣。
柏秋寒正欲再問,卻突然發(fā)覺了一股不弱的靈元波動。
“哼,發(fā)現(xiàn)得倒挺快!”他一把抓過金子煥,手掌又一次放在金家少爺?shù)难屎碇?,然后看向樓梯?p> 樓梯口很快出現(xiàn)兩道人影,當(dāng)先上來之人是一名看上去約莫三十歲的男子,他身著黃色絲綢的衣服,與白天看到的金泉的穿著有些相似,只是他的修為卻不是金泉可比了,光從此人散發(fā)的靈元波動看來,就不遜色于在映宮交過手的甘孟,而在他身后的,則是那金泉了。
先頭那人看見被挾持的金子煥,先是一驚,而后冷笑道:“我聽得阿泉說遇見過一個看不透的高手,想必就是閣下了,多有冒犯,實在對不??!”
“你是何人?”
“在下金華,也是金家少爺?shù)陌樽x?!蹦墙鹑A如此說著,語氣中卻似乎對金子煥沒有絲毫尊敬。
“華叔,你你……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金子煥看著面前的男子,一副好像在看陌生人的表情。
“少爺,這些事情你就不用管了?!苯鹑A隨口應(yīng)了金子煥一句,而后對柏秋寒道:“閣下實力雖然不弱,但身上也已帶傷,顯然不能在這城中來去自如,我想我們倒沒有必要魚死網(wǎng)破?!?p> “你打算怎樣?”
“閣下就先暫時在金府住下,這位金少爺雖然是城里出名的紈绔,但他老爹還是實打?qū)嵉撵`元脫體,我們暫時還需要他在臺前,有他作伴,我想您也可以放心?!?p> “華叔,你在說什么?我爹他,他不會放過你們的!”金子煥似乎尤搞不清狀況,兀自喊道。
“少爺,老爺日理萬機,你有幾日沒看到他了?還指望他能救你?”金華卻是冷笑一聲。
金子煥面如死灰,似乎終于,自己的命運已經(jīng)掌握在這幾個強人之手了。
“留宿在此就不必了,金府這么大,大有地方可以躲藏,我雖不知道二位和那游者聯(lián)盟有什么勾結(jié),但應(yīng)該也不想我在這金府被城主府找到吧!”
說實話,金華的實力雖然不弱,柏秋寒卻也不是太過在意,如果是他暗中偷襲,只要不是有相當(dāng)于血氣化精境界的高手在,再來一個金華也能拿下,但是……
“這人就是幕后的推手?”柏秋寒偷偷打量金華,心中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這種感覺讓他如鯁在喉。
所以他不打算愚蠢地暴露在這些人的視野之中。
“就依閣下?!苯鹑A面色有些不好看,但他同樣也不敢在這里就和柏秋寒撕破臉。
“那就麻煩二位了。”柏秋寒放開金子煥,向金華輕輕一拱手。
“好說好說,說不得到時候還有事情需要閣下幫忙?!苯鹑A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柏秋寒,也不知這話里又是幾分真假。
“只要報酬說得過去?!卑厍锖矝]有斷然拒絕,既然已經(jīng)卷進來了,說不定還有互相依靠的時候,
不過這種想法自然不會表露在臉上,他背起十三躍出窗去,剎那就消失在夜色當(dāng)中。
看著柏秋寒離去的身影,金泉確實一抹額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說道:“真惹上硬茬了,這個小白臉只怕實力不弱于前十位的將軍了,看來真是……”
“應(yīng)該沒錯,我也不是他的對手!”金華臉上的表情也垮了下來,“阿泉,你說他究竟看出來沒有?”
“不好說!”金泉搖了搖頭,“但是不管怎樣,既然已經(jīng)開始了,就沒法回頭了?!?p> “是的,為了靈元界!”臉上露出堅決神情的金華,就像準(zhǔn)備殉道的戰(zhàn)士。
“為了靈元界!”金泉抬手敲了敲胸口,也露出了同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