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天的太陽終于升起,照耀著映城,也照耀著映城之外那開始拔寨的成片營帳。
映城城主府的議事大廳中,坐在最高處的已不再是那個絕代風華的女子,而是面色如僵尸一般臘白的男人。
吳昕在他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位置上俯視著過往的同僚,心中卻沒有預想中的喜悅,反而感到了深深地寂寥。
“還有數(shù)位將軍因防務繁忙未到,就先開始吧!”
那為內(nèi)務總管和將軍們所設的三十一張椅子空出了近三分之一,吳昕只覺心中的寂寥更甚,那淡淡的炫耀之心已盡歸虛無,現(xiàn)在的他,只想快些結(jié)束這新城主上任的例行會議。
“那城主大人,就開始吧!”比城主那用貴金屬打造的華美座位要低一些的,是內(nèi)務總管所在的位置,而此刻端坐其上的,則是以玉覆面的男子。
場中二十來名將軍,看向吳昕的眼神有義憤填膺、有暗自欣喜,有滿懷疑惑,也有的小心翼翼,只是不論他們有怎樣的目光,又有怎樣的想法,都沒有一人對吳昕所在的位置、所下達的命令提出半點質(zhì)疑。
沒有人問昨夜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也沒有人問尚華夜和尚清的去向,這就是靈元界的規(guī)矩,城市的規(guī)矩,只是……
但總是有悲哀的情緒籠罩在大廳之中,不論是敗于外界刺殺,還是陷沒于內(nèi)部傾軋,在這些和那人的將軍看來,都不是應該屬于她的結(jié)局。
這本應該是在靈元界歷史中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的城主接替,本應該是這些活過不知多少年的將軍習以為常的事情,卻充斥著沉重的氛圍,壓的人有些喘不過氣。
吳昕察覺到了這種氛圍,但他也無可奈何,因為哪怕是他,也是被當年那個一往無前的小姑娘所感動、所影響的人啊!
沒有沉寂于這氛圍之中的,只有映城第三將、而今身為內(nèi)務總管的他,早在太陽升起之前,他就已經(jīng)與過去訣別,而首先他要做的,就是讓這些被老師慣壞的人想起來——他們是靈元界人,在這弱肉強食的靈元界,沉迷于映城的溫床之中,最后只有被人剝奪一切,就像昨夜遠走的老師一樣!
“像人一樣活著?那是一切結(jié)束再之后的事情了!”他心中這么想著,唯一露在面具遮擋之外的雙眼,泛出了冰冷的光。
“各位將軍,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哪有轉(zhuǎn)圜的余地?還請各位面對現(xiàn)實!”他站起身來,掃視著大廳中所有人,這些將軍修為均是不弱,但被他的目光掃過的瞬間,卻還是感覺到了深深地寒意。
說實話,很多人都不明白,為什么身為尚華夜弟子的他會成為吳昕的內(nèi)務總管,但這并不阻礙這些將軍對于他的懼怕,仍在他手中的,是總領映城的兵權,在軍事上,除了前任城主,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質(zhì)疑他的決定。
而那些敢于質(zhì)疑他的,不論是士兵、親衛(wèi)還是將軍,都被他在一對一的決斗中徹底打消了反抗的欲望。
而在他掌管映城兵權的二十幾年里,不論是與其他城市的摩擦,還是在城外與游者聯(lián)盟的交鋒,映城都從未敗過。
在這樣的實績面前,哪怕他平時都將真容隱藏在面具之下,也沒有誰敢于得罪他。
所以當他開口,所有將軍都強行壓住了內(nèi)心的想法,收回了那含著各種意味的眼神。
吳昕看著那人,心中隱隱升起了不安——這樣的家伙,就算自己和秦延年不認可他,他難道真的沒有繼承城主之位的資格與能力嗎?
“若他有什么別的想法,殺了也就是了!”
吳昕眼底閃過寒意,反正這城主之位已經(jīng)坐了,而從昨夜到來著議事大廳之前,自己已經(jīng)繼承了聚靈法陣與靈界源氣,就算尚華夜歸來,他自認也是有一戰(zhàn)之力的,更遑論那還在靈元脫體境界的后輩小子了。
似是沒有察覺到吳昕的目光,面具男子坐回椅子之上,用恭謹?shù)穆曇魧顷空f道:“城主大人,還請繼續(xù)。”
吳昕清了清嗓子,正想將那些早就想好的套話演講一通,議事廳那緊閉的大門卻被人狠狠推開。
伴隨著咔嚓聲響,那人臂粗的門閘也是應聲而斷。
吳昕斜眼望去,想要看看是誰敢在這種時候打斷自己,但當他看清來人的面孔時,卻只能露出無奈地笑容。
淳于風胸口起伏著,顯然還沒有從昨日那場被緊急抽調(diào)去的守城戰(zhàn)中緩過來。
他頭頂那與鎧甲同色的頭盔之上,盔纓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看那整齊的斷口,想必是在戰(zhàn)場上被人所斬斷。
而破爛的披風與滿是劃痕的鎧甲,皆浸染著已經(jīng)發(fā)黑的血跡。
淳于風手中帶著濃濃血腥氣息的橫刀已經(jīng)出鞘,俊朗的面容上滿溢著憤怒,他虛瞇著眼,死死盯著大廳深處、那個本不應該坐在那里的人。
“淳于將軍……”
有人想要勸說,然而淳于風卻是冷哼一聲,將橫刀狠狠擲向地面,寒光閃閃的刀鋒沒入近半。
場間鴉雀無聲!
“我需要解釋?!贝居陲L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需要解釋!”
聲音并不洪亮,甚至有些低沉,但仍準確地傳達到了每個人耳中。
“為何我們在外奮勇殺敵,爾等卻在這里行謀權篡位之事,我需要解釋!”
“為何功比天高的城主大人要被驅(qū)逐、謀害,爾等為何行事如此瞞心昧己,我需要解釋!”
“淳于將軍,請冷靜一點?!眳顷堪櫰鹈碱^,寒聲道。
淳于風剛要答話,大廳中又突然變得嘈雜起來。
“淳于將軍,你為何會在這里,游者聯(lián)盟呢?”
“將軍雖是臨時帶兵支援,卻也不好擅離職守吧!”
……
吳昕只一句話,卻破除了淳于風那興師問罪的氣勢,于是那些親近吳昕的將軍紛紛開口反擊淳于風。
“游者聯(lián)盟?”淳于風不屑的笑著,“當然是退兵了!”
“什么?”
“退兵?淳于將軍,這些話可不能亂說!”
“就是啊,明明第一陣不分勝負,他們?yōu)槭裁赐吮???p> 對于各種質(zhì)問,淳于風冷笑連連,看向吳昕的眼神逐漸帶上了殺意,“為什么退兵,吳將軍,你應該很清楚吧!”
吳昕面色一變,他不知道淳于風究竟猜到多少,但要是讓其再說些有的沒的,說不準局勢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他的手緩緩探向靠在一旁的鐵釬。
于是淳于風也準備拔出地上的橫刀。
“要動手!?”在場之人無不是人精,哪會看不出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已坐在映城第一將位置上的秦延年也是嘆息一聲,沒有碰一旁的九環(huán)刀,就這樣站了起來,準備打圓場——他的目的正如他昨日跟尚清說的那樣,映城不能亂!
但有人卻搶先了他一步,帶面具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下了自己的作為,站在淳于風身前,輕聲對淳于風說道:“阿風,要稱呼城主大人了。”
“大人您難道也……不可能,城主大人她應該是想將城主傳給……”淳于風看著他的上司、他的好友、亦是他所憧憬與尊敬的人,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前任城主的偌大基業(yè),不能毀在你我手中,不論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能庇護映城的,只有城主大人了。”
面具后的那雙眼中滿是真摯的光芒,淳于風面色變了又變,他知道這是強詞奪理的說辭,但他也知道,這就是……現(xiàn)實!
淳于風收回了準備拔刀的手,用沉痛的目光望著這個負義忘恩、已向不合理現(xiàn)實妥協(xié)的昔年好友。
面具男子直面淳于風的目光,眼底卻流露出幾分笑意,他轉(zhuǎn)過身,對吳昕說道:“城主大人,我看游者聯(lián)盟此番退兵必有蹊蹺,不如使淳于將軍再與幾名相熟的將軍大人帶一軍,到城外查探游者聯(lián)盟的動向如何?”
“甚好,淳于將軍?”吳昕站起身來,俯視著淳于風。
淳于風的雙拳緊緊握住,指甲幾乎都要劃破手掌,只是他終于還是放松了雙手,長長吁了一口氣。
“領……命!”
“那便請淳于將軍先去好好休息,明日便可上路,要用哪些人,直接報與總管大人,我不過問?!眳顷克闪丝跉猓煜蜩F釬的手掌緩緩放回小腹之前,對于他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了。
淳于風隨意地點點頭,拔出插在地上的橫刀歸鞘,轉(zhuǎn)身便走,似乎再也不想看到這廳中眾人一眼!
隨著淳于風的離去,大廳之中又度恢復了平靜,只是眾人心中是否產(chǎn)生了小小的變化,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淳于風走在城主府正中心的大道上,只覺心中有一種說不明道不白的郁結(jié)無處發(fā)泄,若非是在城主府中,他真想仰天大吼來疏通那股郁郁之氣。
“淳于,如何了?”
讓淳于風沒想到的是,卻早有人在這里等著自己。
看著那與自己不睦多年的同僚,看著他那緊緊包扎著的斷手傷處,淳于風心中反而感到一陣親近。
“還能怎樣,說好聽點是讓我去城外偵查,說真的就是讓我滾得越遠越好、越久越好,最好等到這城里全是他吳昕的人再讓我回來?!贝居陲L不忿地說道。
“沒有打聽到昨天發(fā)生了什么?”由于斷手之傷,骕明的面色顯得有些蒼白。
“沒有,只是聽府中下人說,城主大人是自行要求卸任的,哼,若是城主大人真要卸任,怎會如此匆忙?又怎會將城主之位交給吳昕那個老東西?”淳于風冷笑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骕明也是皺眉。
“先離開映城吧!”想到這個問題,淳于風又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們只有一點說得對,不論發(fā)生了什么,映城都不能亂,只是……”
淳于風轉(zhuǎn)過身,望著自己曾為之拼死奮斗過的城市,“我要看看,他、他們會把映城變成什么模樣!”
“我和你一起走!”骕明突然道。
“什么?你?”淳于風驚訝地看著骕明。
“我斷了一手,要是吳昕那老東西當城主,我留著也只是被邊緣化,徒增不快,還不如就跟你一起出城,何況城主大人也在城外,若是能尋到她,卻也不枉這一遭!”骕明灑然一笑,“我雖然很討厭你這家伙,但比起現(xiàn)在坐在那里的冷血野獸,你至少還算個人?!?p> “多謝,多謝,骕兄!”淳于風百感交集之下,忍不住伸手抱住了骕明。
“喂,淳于,你不會覺醒了吧,那我可是很歡迎的?!?p> 直到聽見耳邊那黏糊糊的聲音,淳于風才陡然想起面前可是個取向未確定的家伙,他登時感到一陣惡寒,趕忙松開骕明,連連后退。
“哈哈哈哈……”骕明大笑著,沒想到到了在這映城最后的日子,反而讓淳于風吃了癟,這讓他心懷大快。
映城之外,那已拔走大片的營寨之中,卻有兩人在滿是忙碌游者的大帳之間行走著。
這二人都是因虛弱而顯得蒼白的臉色,其中一人更是斷了一臂,正是前夜從映城逃脫的吳長明和鄭文堅。
“文堅,盟主大人說什么沒有?”吳長明有些焦急地看著鄭文堅,急切的想要知道第一手消息。
“老吳,不用那么緊張,”鄭文堅臉上卻掛著笑容,也不知是因為得到了不錯的消息,還是因為見到了敬愛的盟主大人,“大人沒有責怪我們的意思?!?p> “那為何要退兵?”吳長明聞言也是松了口氣,又問道。
“尚華夜卸任了,由吳昕那個老匹夫接下映城城主!”說到那個名字,鄭文堅臉上不免添了幾分恨意,“照我看來,盟主大人最初就不是想要尚華夜的命,想要的只是尚華夜不再是映城城主而已。”
“她的確不好對付!”想起了昨晚的經(jīng)歷,吳長明心有余悸地說道。
鄭文堅敷衍的點了點頭,他沒有說的是,在和盟主短暫的交流中,他覺察到盟主大人似乎另有目的。
那是和游者聯(lián)盟的目前行事似乎有些不同的目的,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不管那一位是不是游者聯(lián)盟的盟主,其都是他鄭文堅愿為之付出一切的人,這就足夠了。
只是……
鄭文堅有些疑惑的是,為什么那位大人會對曾經(jīng)和他交手的那青年如此感興趣,而且感興趣的并不是他和尚清交手時展現(xiàn)的力量,而是那隔空傷人的手段以及并不算強大的實力。
“若是盟主大人想要,那便取來?!编嵨膱园底韵露Q心,更何況,他還想繼續(xù)那場未竟的戰(zhàn)斗!
如是想著,鄭文堅嘴角劃過一抹危險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