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拒絕呢?”沉思良久,柏秋寒緩緩?fù)鲁鲞@樣一句話。
茍建名臉上難以掩飾地出現(xiàn)了失落之色,但他還是堅定地說道:“我當然沒有本事強迫大人,若不得其他解決之法,最后毋寧一死而已?!?p> “絕不會搖尾乞憐?”
“絕不會!”
柏秋寒抱緊襁褓,后背輕輕靠在墻上,嘴角帶著苦澀的笑,“我曾信任過這個世界的人,最后得來的卻還是背叛,或許正如你所說,我心中還是沒有將自己和靈元界人放在同等的地位上吧?!?p> “于是我單方面覺得這不過是可恨之人的可憐之處,從而將所有人定性,這比那些被我看輕的人又強上多少呢?”
柏秋寒仍未釋然,但至少可以暫時不去回望,茍建名的話語也許只是無心,卻幫他把心中的結(jié)松解了些,他恩怨分明之人,所以他站直身子,向茍建名深深一躬。
茍建名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至少知道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他收起失落,也向柏秋寒彎下腰去。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道路吧?!?p> 不需要什么契約,也不需要什么利益瓜葛,柏秋寒只是被面前這個男子的道路吸引著,只是想要見證那也許波瀾壯闊、也許只是曇花一現(xiàn)的未來。
他的決定似乎仍帶著象牙塔中的天真,但他并不反感,這世上總要保留一些美好的東西,如果在修煉中逐漸超脫人類桎梏的練氣士都不能將之留存,那這個世界未免也太冰冷無趣了些。
得到了想要的答復(fù),茍建名沒有問柏秋寒會相助到何時,那些帶著懷疑意味的問話未免太不合時宜,除了在才建立起來的脆弱信任上留下裂痕以外并沒有任何作用。
“這個村落已經(jīng)暴露給游者聯(lián)盟了,雖然我拿他人做了擋箭牌,但要是對情報更了解的人應(yīng)該能看出端倪來,您如果沒有什么問題,我們立刻向其他地方轉(zhuǎn)移?!被貧w現(xiàn)實,茍建名立刻提出了下一步的行動。
“由你安排?!卑厍锖畬τ谶@里的信息了解幾乎為零,自然不會瞎指揮。
“不知先生您有什么需求,我立刻差人準備?!?p> “我需要能靜修的地方,看來暫時是沒有了,不過就算……唉,算了?!毕肫鹉且怪缶瓦t遲沒有進境的第二步筑道,柏秋寒也是一陣神傷。
“會有的!”茍建名斬釘截鐵地說道,似乎對下一步已經(jīng)有了計劃。
“現(xiàn)在就走?”不驅(qū)散前路的霧,一切都是空談,所以柏秋寒強行平復(fù)心境,擠出一絲笑容。
“自然是越快越好?!逼埥谅暤?。
柏秋寒晗首,便與茍建名一同來到地面上,而后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茍建名手下的游者早已收拾好物資,準備轉(zhuǎn)移了。
昨日柏秋寒尚在囹圄之中,沒能仔細觀察這座村落,而今看來,這里的村人卻與外界大不相同,至少他沒能在他們眼中看到那可憐又可恨的麻木。
柏秋寒不由深深看了茍建名一眼,在靈元界,他所見過的、還能帶給最底層之人以希望的,曾經(jīng)只有尚華夜而已。
但尚華夜是外域來客,也是一城之主,見識實力都是此界最頂尖的層次,茍建名崛起阡陌之間,卻行著相同之事,似乎密不透風的絕望之中,卻仍有裂隙;渾渾噩噩之中,仍有人能夠覺醒,世間之事,并無絕對。
也許這次的選擇是對的?
就算以柏秋寒的精神力境界,也無法解得沒有發(fā)生之事,但他隱隱有種預(yù)感,這次他真的做下了對未來影響深遠的決定。
過不多時,數(shù)十人的馬隊就已啟程離開了這座村落,柏秋寒與茍建名共乘一輛馬車,想起昨日這個位置還是屬于鄭文堅的,他便感到了一陣滑稽。
雖然這馬車是專為茍建名這頭領(lǐng)準備,但也免不了顛簸,小葉在柏秋寒懷中睡著,只是緊蹙的眉頭說明她睡得并不安穩(wěn)。
自從相遇,這孩子就一直跟著他奔波,雖然她的靈魂之中有著界靈的存在,可她的身體卻仍只是不滿一歲的嬰孩,這樣顛沛流離的生活,確實不利于她的成長,所以他真希望這一次,能夠完全的安頓下來。
這個孩子的身份似乎讓身為游者聯(lián)盟長老的鄭文堅都有些忌憚,要說茍建名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知道分寸,自然不會細問,不過現(xiàn)在柏秋寒顯然沒有入定修煉的意思,他自然不會讓氣氛就這樣沉默下去。
“柏先生,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這附近一帶的局勢,以及我下一步的計劃?!?p> 茍建名并不是單純地想要柏秋寒當個打手,柏秋寒也不會甘于當一個沒有思考的戰(zhàn)斗機器,這是兩人未曾交流卻天然達成的共識,所以信息的交換便顯得尤為重要。
“請講。”
茍建名也不再客套,大概講述了自己的出身以及建立勢力的過程,便開始講述這周邊的情勢來。
在映城與其北的明城勢力范圍中間,是大片的無主之地,在靈元界,脫離城市管控的地帶并非樂土,對于沒有力量的人來說更是地獄,但哪怕是這樣的地方,也會分個三六九等。
茍建名無疑是層次最高的存在,不論勢力還是實力都是如此,但他并沒有將這片地帶整合成一個聲音,所以這片地域自然還有其他的游者勢力。
其中最強的就是被茍建名拉出來在鄭文堅面前當擋箭牌的陳惠,此人的發(fā)跡比茍建名早很多,茍建名還只是其他游者的奴隸時,陳惠就這是這片土地上最強大的游者之一了。
與茍建名不同,陳惠除了武力強大,行事與一般游者無大差異,稍微好一些的也就是不會做竭澤而漁的事情,還給其勢力范圍中的村落留了活路,沒有趕盡殺絕。
不過這樣的人,卻也談不上什么持續(xù)發(fā)展,不過茍建名雖后來居上,但卻一直沒有集中力量解決掉此人。
“不是我不能集中力量解決掉陳惠,而是我不敢?!闭f到這里,茍建名也是苦笑。
柏秋寒默然,從茍建名的敘述中,他自然可以看出,他和陳惠這兩人雖然在站在這片區(qū)域游者的頂點,但最終不過是在明城、映城以及附近的游者聯(lián)盟的勢力夾縫中求生罷了,這幾方勢力,隨便一根手指,也能將茍建名辛苦建立的基業(yè)給消滅了。
是以茍建名必須要維持著這混亂的狀態(tài)——在他足夠強大之前,只是足以和城市以及游者聯(lián)盟抗衡的強大?這種事請,就算是現(xiàn)在的茍建名,也不敢去想象。
但茍建名依舊努力著,他所掌握的村落城寨都有了自給自足的能力,加之他分出部下暗中駐守,已遠遠強過靈元界的普通勢力,但面對那些龐然大物時,卻還是只能用昨日那樣小丑般的演出來應(yīng)對。
“我看似做了很多事情,部下信任我,村落中的人好像也不再如牲畜一般活著了,但是啊……”茍建名抬頭望去,卻只能看見低矮的馬車穹頂,那片藍天,莫說遙遙無際,就是看也無法看見,“依舊是沒有未來的!”
這很殘酷,卻是現(xiàn)實。
就算思想覺醒,茍建名的出身卻決定了他的極限,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武力,那一切都是空中樓閣,就算真能擁有城市級別的財富,在靈元界的頂尖人物眼中,也不過是待宰羔羊,毫無威脅,被他的理想所拯救的人們,最終也只會回到那無邊的深淵中去。
茍建名要的不是這樣的未來,所以那些在傳說中實力強大、而且不會永遠停留在此界的外域之人,就成了茍建名最需要的救命稻草。
在城市里悄悄打聽著有關(guān)外域的傳說多年,茍建名也知道外域之人并非善男信女,否則哪會有各種外域之人會將世界毀滅的傳說,甚至城市里那些不知道當年之事的將軍,也在仇視著外域之人,但茍建名堅信,只要是“人”,那就是可以交流的,尤其是在沒有利益沖突的情況下。
茍建名曾和那些疑似外域來客之人接觸過,最終得出的結(jié)論卻是——那之中真有部分是從外域而來,但和傳說中不同,這些人更像是“誤入”靈元界一般,在自己的世界活動時,不知如何就來到了這里,而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不要說給茍建名以支持,就算單純在這個世界活下來已經(jīng)不易,其他的雖有一定實力,不過也遠遠及不上靈元脫體的程度,是以在小心翼翼的觀察之后,茍建名還是只能選擇蟄伏待機。
說起“誤入”,柏秋寒自然不可能不想起尚華夜,只是茍建名口中那些人完全無法和尚華夜相提并論,連靈元脫體也就是練氣士血氣化精境界都達不到的,哪怕是柏秋寒都可以輕易戰(zhàn)勝,更遑論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經(jīng)超越了“玄極”境界的藩籬,追尋到自身之道的尚華夜了。
尚華夜說過的“太玄宮”之流,似乎有能夠?qū)⑷怂腿脒@個世界的手段,但尚華夜他們又是為何誤入這里?
靈元界究竟是怎樣形成的,又有怎樣的過往?
這些問題也許能從師父口中得到答案,但終究不是柏秋寒現(xiàn)在該考慮的事情,于是在短暫的思考過后,他繼續(xù)聽起茍建名的述說。
一面發(fā)展自己的勢力,茍建名也時刻注意著維持這片地域的力量平衡,但是他的對手顯然不會考慮這許多,陳惠大肆吞并其他游者的勢力,而那些實力較弱的群體,也不得不聯(lián)合起來,以避免滅頂之災(zāi)。
慢慢形成的三足鼎立之勢,是附近的其他勢力愿意看到的,畢竟出兵將這片區(qū)域掃平并不能獲得太大的利益,還要分出人手管理,不論怎么想都是得不償失的事情,放任其內(nèi)耗是再好不過。
“不過我還是有些失算了,”茍建名苦笑,“陳惠凝聚的勢力太大,雖然烏合之眾居多,平日也是分散劫掠生存,但算起來已有千人以上,我的力量遠強于他,但說實在的,我并不想這么快就和他開戰(zhàn),然而那家伙大概不會這么想,最近他手下調(diào)動頻繁,倒有與我決戰(zhàn)之勢,我哪怕能勝,卻也不免被其他宵小趁火打劫,這還是其次,戰(zhàn)事一了,只怕這邊的動向,就要引起他人注意了,進退兩難、進退兩難!”
無需在下屬面前維持胸有成竹模樣的茍建名,也將自己內(nèi)心中的糾結(jié)與不安傾吐出來。
“所以你要我做的是……”柏秋寒心中已然有數(shù),但還是讓茍建名親口說出來比較好。
“陳惠的手下還是靠他才能聚合到一起,終究不成氣候,如果真的無法避免,到時候就請先生出手,可將損失減到最小?!?p> “這不是問題,”柏秋寒嘆道:“但困難的是后頭的事情吧!”
“是,”茍建名點頭,“那時我也只能先行將這一片地域的力量整合,如果有時間,就想辦法培養(yǎng)一個傀儡和我爭斗,如果那些勢力反應(yīng)太快的話……”
“就只有打了!”
“如若到時事不可為,先生可自行離去,這是我的道路,無需先生來做出犧牲?!?p> 說這句話時,茍建名語意誠懇,至少柏秋寒沒能從中聽出半點其他的意思,換做這靈元界的其他人,柏秋寒還會認為是對方不信任自己而刻意擠兌,然而若是茍建名這樣的人說出這種話,想必心中是認定如此了。
雖只認識一日,但茍建名此人,卻足以讓柏秋寒做出這樣的判斷。
“我會幫你,直到我必須離開這世界,或者你認為已無路可走的時?!?p> “那就夠了。”茍建名正襟危坐,而后向柏秋寒深深一叩首,“有先生這句話,便已經(jīng)夠了?!?p> 茍建名從未覺得那些外域之人會不計代價的幫助自己,他當然也做過被拒絕的準備——要說他能付出什么,他并不覺的自己的條件能讓那些人滿意,但看見柏秋寒力竭之時仍不忘保護襁褓中的孩子時,他就覺得,如果是這樣的人,一定可以聽他訴說吧!
所以他甘冒大險欺騙鄭文堅,將自己的性命賭上,也要獲得一個交流的機會,而得到這個承諾的剎那,他終于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絲絲希望。
柏秋寒亦是第一次在靈元界人身上感受到了真誠這種東西,他那被背叛的、一直處于緊張之中的靈魂,好像也終于變得放松了些。
這沒有契約的、僅僅只是口頭約定的伊始,卻又將給靈元界與他的未來帶來怎樣的改變呢?
月昇之時
忙得要死,見縫插針寫的效率確實低下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