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吉對自己的任務(wù)極為不滿意,身為明城將軍中的第三人,卻得了這樣一個領(lǐng)軍追殺游者后方的軍令,在他看來,這無疑是大材小用。
茍建名部下激烈的抵抗的確出乎了謝玉吉的預(yù)料,但也就僅此而已了,擁有人數(shù)和戰(zhàn)斗力的優(yōu)勢,雖然在最開始接觸時被對方反擊死傷了一些士卒,但在他親自指揮后,戰(zhàn)斗就成了純粹的碾壓。
對方的大隊多為老弱,還帶著不少物資,根本跑不快,只要解決了這最后的抵抗力量,后面的事情就只剩下屠殺了。
可謝玉吉還是感到了不爽,不是因為這無聊的、毫無懸念的戰(zhàn)局,而是因為此刻在他身后的三個黑衣男子。
這些密探乃是霞隕親自挑選培養(yǎng),完全游離于正常城市體系之外,除了霞隕,整個明城都沒人知道這些跟蒼蠅一樣煩人的家伙究竟有多少個,最多只知道他們沒有名字,僅以零一、零二、零三之類的代號自稱。
他們直屬霞隕,代表那位掌管明城生殺大權(quán)的男人,尤其這三人還是密探中地位最高、被冠以最靠前代號的,所以謝玉吉也只有痛苦并膈應(yīng)著。
而更讓謝玉吉頭痛的是這幾人帶來的命令——
“茍建名的人頭?”
謝玉吉抑制住想罵娘的沖動,誰曉得那個叫茍建名的長什么樣?誰又曉得那個低賤的東西兵敗之后會不會回到這里?
霞隕這個命令,比大海撈針也簡單不了多少。
謝玉吉無法違令,只能在后頭這三個名為幫忙、實則監(jiān)軍的家伙眼前捏著鼻子干下去。
而三十人的沖陣卻也是謝玉吉沒想到的,看著沒入陣中的人馬,他還在想著是誰如此愚蠢,敢于以這點人馬沖他軍陣。直到他聽見有人高呼“茍大人回來了”以鼓舞游者們的士氣時,他才終于明悟,同時亦是大喜過望——才在想要怎么在茫茫原野上找到那個茍建名,沒想到他就直接送上門來了。
就在謝玉吉想著要是尸體被馬踏爛了不太好、打算讓部下活捉茍建名的時候,那區(qū)區(qū)三十騎竟將他的軍陣撕開了口子。
這讓謝玉吉驚駭莫名,即便不計算他這二百預(yù)備隊,與那些游者交戰(zhàn)的也有近千士兵,結(jié)下戰(zhàn)陣的情況下,不論怎么想也不可能被三十人沖開。
但謝玉吉畢竟是靈元脫體高手,目力極佳,他很快便發(fā)現(xiàn),在他的部下與那些騎手接觸之前,便已陷入了短暫的停滯,而后就被輕易地割下頭顱。
這種能力謝玉吉見過,在二十年前,那個如仙男子殺入城主府的時候,他看著部下士兵紛紛倒地卻無能為力的時候,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是……
“識劍!”一名黑衣人低語。
“不能讓他繼續(xù)下去!”謝玉吉看著那如陰影般跟在茍建名等三十騎背后的青年,立刻做出判斷——此人在戰(zhàn)陣中尚能揮灑自如,光以精神力來說只怕比二十年前的霞隕只強不弱,這樣的人對軍陣的破壞力太恐怖了。
“你們該有應(yīng)對之法吧!”謝玉吉回頭望向三名黑衣人,他作為當年一戰(zhàn)的參與者,對于精神力,也只是比其他人要多了解一些,真要對抗,還是只能看這些經(jīng)過霞隕專門訓(xùn)練的家伙。
“那是自然!”密探中地位最高者——零一傲然道。
謝玉吉點頭,當即決定將指揮權(quán)交給副手,自己與三名密探帶著一半預(yù)備隊往陣中沖去。
沖擊的壓力極小,敵人仿佛都是泥塑木雕任人宰割,吳長明和茍建名都不禁回頭看向后面,卻因煙塵的遮掩沒能看到那個青年的身影。
在柏秋寒的身周,浮著近百道識劍,這些識劍互相勾連,在空中展開,形成了一張精神力的大網(wǎng)。
識劍成陣,這是當初跟凌星雪練習精神力時用來拼斗的,實際上這種方法主要用作鍛煉,真與高手對敵作用不大。但若是面對這些修為低下的士兵,識劍陣的殺傷效率可比一般識劍大上太多。
感覺到一個個靈魂在身旁消逝,那如淤泥一般的怨恨,又從識海深處、從“她”的靈魂中蔓延、滲透,就要將那美麗的識海污染殆盡。
柏秋寒守著精神的清明,仍舊一往無前。
襁褓中,那幽深又帶著憐惜的目光下,一只白皙的小手緊緊抓住了柏秋寒的衣襟,將“她”的愿望、“她”的希冀交到他的靈魂里。
柏秋寒確實感覺到了,每當他殺死一個靈元界人,那份最深處的怨恨便會經(jīng)過“她”的靈魂轉(zhuǎn)移到自己的識海,這只是數(shù)十百人的怨恨便如海嘯一般暴虐,曾經(jīng)那屠滅一城的界靈,又面對著怎樣的黑暗呢?
界靈就在這樣的惡性循環(huán)中輪回著,但這份怨恨究竟因何而起,又為何會在數(shù)千年前強化、誕生出自我意識呢?
柏秋寒無法得知那淹沒在靈元界歷史長河中的過往,他只能用自己的精神力,幫“她”承擔一切。
一行人幾乎要將明城的軍陣殺穿,而聽到茍建名消息的游者們,也紛紛甩脫絕望,迸發(fā)出生機來。
眼見便要匯合,明城軍陣卻突然發(fā)生了變動,柏秋寒更是愕然發(fā)現(xiàn),懸浮在空中收割著明城士兵靈魂的識劍陣,在一股更強的精神力沖擊下破碎了。
柏秋寒再度試圖發(fā)出識劍,可當識劍脫離他身周十數(shù)米時,就會被那股精神力破壞。
“陣法!?”柏秋寒能夠以精神力“看”見,那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空中的陣法陣紋繁復(fù),根源也同樣是精神力,在《煉法真訣》中看過陣道總綱的柏秋寒可以推斷出這陣法的效用。
“封鎖所有的精神力么?”柏秋寒皺起眉頭,也是他精神力境界足夠高,才能在這陣法封鎖下還能將精神力散發(fā)十多米,要換成低一個層次的練氣士,只怕連發(fā)出精神力也做不到。
饒是如此,這陣法也封鎖了柏秋寒大半精神力手段。
“小心!”
于是柏秋寒立即高聲提醒,而帶頭沖在最前面的茍建名和吳長明也感覺到,那些呆若木雞的明城士兵又恢復(fù)了生機,無數(shù)刀槍頃刻臨身。
吳長明鐵鞭揮舞,濺出血紅的靈元,一般士兵哪經(jīng)得起這種力量,凡與鐵鞭接觸者,無不被連人帶甲一同擊碎。
茍建名亦是久經(jīng)拼殺,手中馬刀揮舞間,又帶走了幾條明城士兵的性命。
明明前方的士兵已經(jīng)不多,濃厚的危機感卻將茍建名籠罩,他趕忙勒馬,還來不及安撫受驚的戰(zhàn)馬,愛馬的長嘶卻戛然而止,鮮血灑滿了茍建名全身。
本來雄壯的戰(zhàn)馬,頭顱已不知所蹤,只余下半截脖頸,仍在不斷噴灑著鮮血——若是茍建名不勒住馬,那被斬為兩截的大概就是他了。
來不及感到慶幸,茍建名運起靈元,從撲倒的馬背上翻了下來,然后望向偷襲之人。
謝玉吉騎在馬上,一身銀甲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耀眼無比,手中寬大的斬馬刀上,鮮血不斷淌落,將草野染成一片赤紅。
“茍建名?”謝玉吉俯視著那躲過他致命一擊的男子,嘴角咧開,露出了森白牙齒。
茍建名不答,只是緊緊握住刀柄,體內(nèi)靈元高速運轉(zhuǎn)起來。
眼見茍建名被留下,本來還在前沖的游者們及吳長明紛紛勒馬,只是謝玉吉已是兜頭一刀斬下,這一刀來得迅猛,加之又有高處之優(yōu)勢,以茍建名的修為,只怕既無法躲閃,又難以硬接。
“茍兄!”
吳長明自不可能坐視茍建名死在謝玉吉刀下,靈元勃發(fā),在馬鐙上重重一踩,強大的力量讓戰(zhàn)馬都承受不住,發(fā)出悲鳴的同時就軟倒在地。他也因此獲得了救援茍建名的機會,吳長明身在空中,如箭般躍向謝玉吉,鐵鞭正指其頭頂,正是攻敵之必救。
然而吳長明的希望卻落空了,不是從哪冒出來的兩個黑衣人擋在了他面前,兩柄長劍,其一攔住鐵鞭,另一柄則是直刺吳長明胸膛。
吳長明身在空中,無從借力,又見謝玉吉鋼刀就要斬下,他心中一狠,便不顧刺來那劍,鐵鞭狠狠砸在阻攔那人的劍刃之上。
與吳長明正面碰撞那人在明城密探中代號零二,也是明城密探中實力第二強者,他開始便認出吳長明身份,卻并未將這個游者聯(lián)盟長老放在心上,在他看來,不管先前是什么層次的強者,斷掉一臂、損了氣血,就算還在靈元脫體境界,也絕對是最弱行列,即便自己也是才進入這個層級不久,也絕不懼怕這沒牙老虎。
然而甫一碰上吳長明鐵鞭,零二就知道自己想岔了,面前這人哪是什么虎落平陽,那條鐵鞭上的力量宛若噬人的兇獸,隨時可能將自己吞沒。
但零二也沒有慌張,畢竟他們是以二敵一,鐵鞭上傳來的強大靈元讓他連退三步,氣血翻涌,可另一人——零三的長劍也遞到了吳長明胸前。
吳長明早做好硬接這一劍的打算了,可那零三卻好像察覺到背后有什么東西在,眼看就要刺穿吳長明身體的長劍猛然改變了方向,揮向身后。
長劍之前憑空響起一聲爆鳴,讓零二把質(zhì)問的話吞了回去,那足以將零三劍上靈元都炸散的無形偷襲,若是成功,就算零三能傷到吳長明,他也只會傷得更重。
零二零三一擊未成,便已后退,一左一右把將將落地的吳長明夾在當中——他們也只要阻止吳長明救援茍建名就好了。
謝玉吉那里卻并未傳來捷報,因為他的斬馬刀被一柄雪亮的橫刀攔了下來。
看著這個仿佛憑空出現(xiàn)的漂亮青年,謝玉吉嘴唇微張,似乎想要問些什么,卻被揮向自己面門的橫刀打斷。
橫刀上那似乎在扭曲空間的力量讓他不敢怠慢,他運足靈元,掄起厚重的斬馬刀,撞上了柏秋寒的橫刀。
兩刀碰撞所發(fā)出的巨響險些壓住了整個戰(zhàn)場的喊殺聲,謝玉吉萬萬想不到這個外域人的秘技竟有如此威勢,明明論整體力量不如自己,這一刀卻讓自己氣血狂涌,差點忍不住噴出血來。
不敢硬吃裂蒼玄勁的余威,謝玉吉倒飛出去,連退七八步,才算平息了經(jīng)脈間狂亂的靈元,當然,這在旁人看來,就是柏秋寒一刀將謝玉吉砍飛下馬了。
柏秋寒只退后一步,便用精神力強行穩(wěn)定了周身真氣,這種方法無疑會為肉體帶來沉重的負擔,他感覺到內(nèi)腑已經(jīng)受了不輕的暗傷,但在這危機四伏之地,能用暗傷換來先機,已經(jīng)是大賺特賺了。
所以柏秋寒攜著上一刀創(chuàng)造出來的威勢,踏出空玄碎宇步,須臾間出現(xiàn)在謝玉吉面前,又是一刀劈下。
而另一邊,吳長明和零二零三的戰(zhàn)斗卻并不樂觀。
吳長明認出這兩人該是明城密探,也看出這兩人實力不過剛?cè)腱`元脫體,他自忖能夠?qū)Ω?,本想呼喝茍建名快些沖出陣去,但再度交手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分心的機會。
戰(zhàn)斗往往并非一加一大于二,就算吳長明實力已大不如前,但畢竟經(jīng)驗尚在,靈元應(yīng)用也更老道,按理說對付兩個剛剛進入靈元脫體境界的新人,就算打不過,短時間內(nèi)也不會露出敗象才是——事實卻并非如此。
零二零三一左一右,攻勢便如滔滔江水,狂放而綿密,那本該用來調(diào)息轉(zhuǎn)換的時間,也在二人絕妙的配合下,讓吳長明找不到一絲機會。
僅僅三五招交手,吳長明便已冷汗連連,落在了絕對的下風。
靈元脫體畢竟也就等同于練氣士的血氣化精境界,雖能和先天一樣將靈元發(fā)出體外,卻終究不是先天,吳長明不可避免地需要調(diào)整丹田與經(jīng)脈中的靈元,但在這樣的攻勢下,他又如何能分神?所以他還是出現(xiàn)了破綻。
零二零三不可能將之放過,于是在吳長明試圖調(diào)息的剎那,兩柄長劍宛若毒蛇,分刺吳長明咽喉與胸膛要害。
吳長明正是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時,同時擋下兩劍絕無可能,生死關(guān)頭,他卻并未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感到恐懼,大概在跟茍建名沖陣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將這份情緒舍棄了吧!
“卻未想到,我并非為聯(lián)盟而死?!眳情L明心中想著,握住鐵鞭的手卻未松懈,他還有最終手段。
就在吳長明打算點燃靈元做最后一搏時,零二與零三的動作卻突然一頓。
在映城、在無數(shù)戰(zhàn)陣中,吳長明見過多次這樣的情況,又怎會不知道是誰在相助?
“姓柏的,早點出手哪會有這么多事?”心中還是忍不住罵著,吳長明也不會浪費這個難得的機會,他退開一步,終于趁著這個機會調(diào)息完畢,立即就是一鞭向零二砸去。
零二察覺到腦中一痛時便叫不好,心中也驚駭于老大手中那得自霞隕大人的陣圖竟無法完全壓制柏秋寒的精神力,而當他回過神來時,粗黑的鐵鞭卻已近在咫尺。
饒是零二見機得快,舉劍相迎,也被這有心算無心的一鞭砸得氣血翻涌,雙腳更是深深陷入地下,直沒至膝。
若非零三也醒過神來,舉劍刺向吳長明的話,這位游者聯(lián)盟長老再來幾鞭,或許就真能要了零二的命。
“和本將軍動手,也敢分神?”
突然響起的怒吼來自謝玉吉,他察覺到本來一直壓制他的柏秋寒突然退開,又發(fā)現(xiàn)零二零三那邊的情況,哪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當即便是含怒一刀,劈向柏秋寒頭頂。
若是沒有那陣法壓制,分神使用精神力爆破對于柏秋寒來說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而今這情況,又怎會不付出代價?
柏秋寒再也壓制不住在連續(xù)進攻之后體內(nèi)積壓的傷勢,噴出的鮮血染紅了衣襟,勉強接下一刀,已讓他無法保持平衡,而后毫無風度地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