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柏秋寒所感知的那樣,山下戰(zhàn)斗的雙方是游者聯(lián)盟和明城的千人隊。
明城的軍隊大多不明白,一名將軍和數(shù)百精銳的損失,為何會讓這場戰(zhàn)爭延續(xù)數(shù)年;游者聯(lián)盟的部隊更不明白這場戰(zhàn)爭為何會遷延如此之久,只是敵人打過來,他們就應(yīng)戰(zhàn)罷了。
不過時至今日,也沒有人再去追溯開戰(zhàn)的緣由,即便而今再難有萬人級別的大戰(zhàn),但若是雙方軍隊相逢,除了戰(zhàn)與逃,也沒有第三種可能了。
游者聯(lián)盟的隊伍本是充當(dāng)斥候探查明城勢力,并且視情況準(zhǔn)備搞些破壞,卻不料這日依山丘扎營時,正被明城的巡邏隊伍撞個正著,明城指揮官判斷對方人數(shù)還不如自己,當(dāng)下派人傳訊后,便發(fā)起了突襲。
然而游者聯(lián)盟領(lǐng)軍長老也是老道人物,借山丘視野優(yōu)勢,先一步發(fā)現(xiàn)了明城軍隊,所以偷襲就成了正面決戰(zhàn)。
明城軍隊人數(shù)雖較多,卻也無法形成絕對優(yōu)勢,游者聯(lián)盟依山而戰(zhàn),打退了明城數(shù)次進(jìn)攻。
柏秋寒等人到達(dá)山丘上時,明城上一波的進(jìn)攻才剛剛止歇。
此刻游者聯(lián)盟營寨之前堆滿了雙方的尸體,卻沒有人將之清理,明城方面是難以搶回,而游者聯(lián)盟則樂得有這天然屏障。
交戰(zhàn)雙方大概都習(xí)慣了沖鼻血腥味,可丘上幾人卻還能清晰聞到令人作嘔的氣息。
柏秋寒想掩住小葉的鼻子,卻被一雙小手推開,她稚嫩的臉蛋蒼白,嬌小的身體不斷顫抖著,但她一步也沒有后退,只是用那漂亮的眸子,死死盯著下面的尸山血海。
盡管想讓小葉快速成長,但柏秋寒也覺得面前的一幕刺激過大,然而小葉的堅強(qiáng)遠(yuǎn)超他的想象,讓柏秋寒既欣喜又痛心。
“吳兄,這里是明城地界,即便貴盟一時不會潰敗,明城援軍也總有到的時候?!逼埥捨凑f完,言下之意卻已很明顯。
吳長明一臉感激地說道:“茍兄,后面路途尚遠(yuǎn),我們悄然出手,然后盡快離去?”
茍建名也笑道:“吳兄替我著想,但人多眼雜,難保真能徹底保密?倒不如與貴盟通通氣,我也正想拜會貴盟的人物?!?p> “柏兄怎么說?”
“兩位,小葉動手的話,才是真瞞不住的?!卑厍锖Z氣平淡,但在另外兩人聽來卻如滔天巨浪。
沒人會懷疑界靈對普通靈元界人的殺傷力,就算是那些城主,如果沒有中界山的秘法,也只有任之宰割,但真要這么早暴露出小葉?還是說要讓那些好不容易散去的怨恨,再次將界靈污染嗎?
“有我在!”柏秋寒這句話是對吳茍二人說的,卻也是對小葉說的。
“秋寒,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感受到那份自信所帶來的力量,茍建名舒了口氣,面前的青年給他帶來了太多奇跡,那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的呢?
“小葉,就交給你了?!卑厍锖紫律碜樱暰€與小葉的雙眼平行,直視著在他的溺愛里長大的女孩。
小葉沒有膽怯,而是勇敢地回看著,紅潤的嘴唇輕輕張合——
“好的,爸爸,交給小葉!”
柏秋寒有些恍惚,一時間,他竟分不清那雙明眸的幽深之下,究竟是“她”還是小葉。
不過又何須分清呢?
小葉就是“她”,“她”就是小葉。
“先下去吧?”吳長明從震驚中恢復(fù)了思考,建議道。
茍建名點點頭,便跟著吳長明,向游者聯(lián)盟的營寨走去。
幾人并未刻意掩藏行蹤,但在游者聯(lián)盟眼中,這三大一小的詭異組合卻如憑空出現(xiàn)一般,畢竟小丘上的哨兵并沒有發(fā)出任何示警。
營寨門口,十幾名游者將四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卻沒有一人敢輕動,不僅是因為幾人衣著外貌遠(yuǎn)勝一般游者村人,更因為他們閑庭信步的模樣,渾不似在戰(zhàn)場之上。
過了一陣,寨中終于出來一名披甲男子,看其修為,已到了城主親衛(wèi)的水準(zhǔn),非一般游者可比。
這男子才出寨門時,尚且面帶傲意,但當(dāng)他看到吳長明身上那隱隱燃起的靈元,傲氣頓時變?yōu)榱嘶炭?,他慌忙指揮游者們收起兵器——在靈元脫體面前,以他們這幾個人,就算都手持火器,也是沒有半點機(jī)會的。
“敢問幾位大人來訪,有何貴干?”男子放低姿態(tài),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我是聯(lián)盟長老吳長明,請問這里帶軍的是哪位長老?”吳長明收回靈元,和顏悅色地說道。
那男子一怔,沒想到吳長明態(tài)度如此之好,更沒想到面前的高手竟也是盟中之人。
以這男子的身份,自然未曾見過吳長明這種級別的長老,而僅憑盟中少量流傳的畫像,實在難以確認(rèn)其身份。
不過吳長明獨臂和鐵鞭的特征在游者聯(lián)盟中也算頗有名氣,是以男子將信將疑地答道:“領(lǐng)軍的是許蒙長老,大人可需要喚許長老出來相見?”
吳長明知道對方還未信任自己,但時間緊迫,沒有時間在此多耽,于是他道:“無需,引我們進(jìn)去就好。”
男子略略遲疑,但仔細(xì)一想,這幾人就算是硬闖,他也沒有辦法阻止,干脆就道:“那在下就為大人們引路。”
他說著,暗中也向部下們打起手勢。
吳長明心知男子是讓游者們先行通報許蒙,也不以為意,低聲與茍建名交流兩句,便跟著男子向營中走去。
至于柏秋寒,則是全程不發(fā)一言,只牽著小葉,默默走在兩人身后。
柏秋寒和茍建名并未展露氣勢,男子看不出二人深淺,在他看來,甚至連那小小女孩,也似潛藏著無窮力量,所以他不敢多話,更不敢繞路,徑直走向中軍營帳。
許蒙在游者聯(lián)盟的長老中,資歷已算得上老,但其實力卻無法與之匹配,即便有盟主傳授功法,他也久久無法達(dá)到靈元脫體。
相比于他,吳長明早達(dá)靈元脫體境界,更屢次被盟主委以重任,哪怕是刺殺映城城主失敗,斷臂后實力大降,其也仍深得盟主信任。是以這幾年時間,此人像神棍一樣在前線各軍中宣傳什么聯(lián)盟初心時,他們這些人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了。
但此刻聽到吳長明在外,許蒙卻是喜出望外——部下游者不清楚,他又怎會不知吳長明的體貌特征?
許蒙是經(jīng)驗老道之輩,因此才得到一個領(lǐng)軍擾亂敵后的任務(wù),故而他也明白,現(xiàn)在的局勢看似平穩(wěn),實則已處死局,只是看明城援軍什么時候到罷了。
這種情況下,就算有一個靈元脫體的高手,只怕也難以改變局面,但是——至少能將他解救出去吧!
想必吳長明來此也有這種想法!
畢竟他們都不是當(dāng)年剛進(jìn)聯(lián)盟的年輕人了,只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許蒙暗自想著,同時再度確認(rèn)自己過往沒有得罪吳長明的地方,便露出自以為最燦爛的笑容,看著被打開的帳門。
吳長明看著自己的同僚,看著其眼中的希冀,大概猜到了對方所想,他嘆了口氣,說道:“許長老,別來無恙?!?p> “長明兄說哪里話來……”
許蒙沒注意到吳長明的神色變化,激動地上前,試圖握住吳長明的手,卻抓到了空空的袖管。
許蒙的笑容僵在臉上,一時間連道歉的話語都未能說出,只能用尷尬的目光看著吳長明。
吳長明不以為意,抽回了衣袖,說道:“許長老,都是為盟主效力,我就不繞彎子了,我這次也是適逢其會,但既然來了,便會替許長老破敵?!?p> 見吳長明沒有發(fā)怒,許蒙暗自松了口氣,但又聽吳長明說要破敵,卻是怎么也笑不出來了。
破敵?憑什么?
許蒙狐疑地看向吳長明,卻未能從那自信的神情中看出什么端倪,而后他終于注意到了跟隨吳長明進(jìn)來的幾人。
“長明兄,這幾位是?”
“我來介紹,這位是茍建名先生,西邊的大游者,我的好友?!眳情L明先指向茍建名,而茍建名也是拱手致禮。
“哦,原來是茍先生。”許蒙回以一禮,言語中卻是毫不掩飾的輕視,他身為靈元脫體下最強(qiáng)一線,卻看不透茍建名的修為,就知此人修為之高,但其游者的身份還是讓他看輕,連帶著與其稱兄道弟的吳長明,在他心中的評價都低了幾分。
吳長明剛想出言呵斥,茍建名卻一拍他的肩膀,搖了搖頭。
吳長明一愣,而后露出無奈地笑,如果這么簡單就能改變聯(lián)盟長老們的看法,那他也不會數(shù)年徒勞無功了。
壓制著怒意,吳長明又將手?jǐn)[向柏秋寒,道:“這位是柏秋寒先生和他養(yǎng)女小葉,柏先生修為驚人,是我輩萬不能及的?!?p> 許蒙便又看向柏秋寒,卻無法在這個漂亮的年輕人身上看出半點靈元修為來,隱約間,就如有一層薄霧將其籠罩,看不真切。
他隱隱明白了什么,正要行禮招呼,卻不想柏秋寒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自顧自地替小葉整理奔跑后亂掉的衣發(fā)。
許蒙臉上掛不住,卻又不知自己是何時得罪對方的。
柏秋寒當(dāng)然是為茍建名生氣,在他看來,許蒙引以為豪的地位宛若浮云,此人又有什么資格看不起茍建名?
雖已不再對靈元界人抱有高高在上的情感,但以柏秋寒而今的實力,也的確無需虛以委蛇了。
“柏先生近來正教乃女修行之時,就不需這些繁文縟節(jié)了,許長老,還是說正事吧?!?p> 吳長明從中調(diào)節(jié)的手段并不高明,但也算給了臺階下,于是柏秋寒朝許蒙微微晗首,便再不看這游者聯(lián)盟長老一眼。
許蒙心中不忿,暗誹吳長明竟相助外人,但此刻是他有求于人,是以也只能強(qiáng)行擠出笑容,說道:“吳長老,您說助我破敵,是怎么個破法?”
吳長明正要說話,卻聽茍建名已經(jīng)開口道:“許蒙長老,只需交給我們就行了。”
茍建名說得客氣,但言下之意,卻是不打算告訴許蒙詳細(xì)了。
許蒙面色一寒,斥道:“這里哪有你個小小游者發(fā)話的份!”
“許長老,茍兄是我的朋友!”吳長明皺眉。
“我游者聯(lián)盟,何時需要這樣草芥一樣的家伙相助了?”許蒙卻絲毫沒有改口的意思,悠悠數(shù)十萬載間,普通游者和村人是低賤存在的思想早就根深蒂固,哪怕是游者聯(lián)盟這個最早為了反抗城中階級分化而出現(xiàn)的組織,也在漫長的歲月中變了模樣,開始做起當(dāng)年那些被他們所厭惡的事情來。
柏秋寒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冰冷的目光投射向許蒙。
許蒙激靈靈打了個寒噤,更加確認(rèn)了柏秋寒的來歷,卻也更加不明白,像這樣的人為何會如此看中那低賤的游者。
靈元脫體又怎樣?在諸勢力的資源分配趨向飽和的現(xiàn)在,哪會容忍別人進(jìn)來分上一份,即便是最開放的城市,也多年沒有接納這樣的不安定因子入城居住了。
靈元脫體固然是靈元界一流的強(qiáng)者,但若沒有背景,反倒如雞肋一般。
許蒙自然不知道在這片大地上燃?xì)獾男腔穑虼怂脑捳Z也代表著他們這類人最真實的想法,見微知著,靈元界究竟已經(jīng)枯朽成什么樣子了?
茍建名沒有憤怒,甚至心中沒有半點不快,早在做下這個決定之前,他就已經(jīng)想到可能受到這樣的待遇,他來這里,正是為了見證,然后改變!
“許長老,我們會解決的,一切都會!”茍建名上前一步,目光灼灼。
他沒有釋放靈元,沒有以勢相壓,但他的眼神無比堅定。
許蒙看到了其中的光芒,那是他從不曾見過的、理想的光輝,而那些已到他口邊的鄙棄之語,也再吐不出半個字來。
吳長明面帶羞慚,四年過后的今天,他和茍建名的差距還是如此之大,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繼續(xù)追尋那份光明。
“許蒙長老,你行跡已露,此間事了,你就回去盟中吧!”吳長明再看向許蒙時,眼中再無壓抑的怒意,只有深深的悲哀。
“吳長老,你……”
許蒙想問,你們憑什么勝敵,你吳長明難道不打算一同歸去?
然而吳長明沒有給他問出口的機(jī)會。
“我說了,我們適逢其會,來見長老并非為了商議,只是告會一聲。”
說罷,吳長明轉(zhuǎn)頭,再不看向身后,就此出帳而去。
柏秋寒牽著小葉,緊跟著走出,只有茍建名還向一臉呆滯的許蒙拱了拱手,才轉(zhuǎn)身離去。
那幾人來去太快,以致于許蒙甚至沒有反應(yīng)過來,琢磨先前的話語好一陣后,他才想起現(xiàn)在并不是干這種事情的時候,他趕忙喚來部下詢問吳長明等人行蹤,卻被告知他們已往明城營地去了。
許蒙只覺心中一團(tuán)亂麻,那雙如火的眼睛,似仍在這里,向他封閉的心中放射光明。
月昇之時
70萬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