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雨中垂釣
今日還有雨。
雨勢頃頹,諸多事宜都不能行進,最是個清閑的天。
李宴被悶在這家中,興致大發(fā),著了蓑衣端坐在后院的池塘邊上,于雨中垂釣。
昨日暴雨,今日雨勢漸緩,她最是愛極了這樣的天氣,只有這樣時候上鉤的魚,才能稱得上是為鮮美。
阿朱尋她家姑娘,雨路難行,來回話,說成姨娘房中的蘭果兒又往這處來了。
李宴身姿未動,叫她輕些聲,免得驚擾了湖中的魚。
給阿朱回話。
“哎,我懶得去,不是叫大夫去看過了嗎,開了藥還能有什么問題,打發(fā)了,我這魚沒釣上來前,誰也不見?!?p> 阿朱持著油紙傘,厚雨直往她身上傾斜,吹得她單薄的身子都快要站不住,她半蹲著行禮:“是,那奴婢只等午膳時再來喚姑娘?!?p> “嗯,去吧?!?p> 李宴心靜,阿朱走后沒多時,去給李屈探病的北椋也來了。
她一席白衣,腰間果然沒了配劍,舉著一把草黃色的紙傘,亂雨中姿態(tài)聳立,直直立在李宴身側。
“如何?”
“瞧過了,是中了一種罕見的菌菇癥,這種癥狀少則三日,多則七日便可緩解,京中不興此癥才是,多是云南邊境一帶大有時興,中此癥者,人智分離,與中邪無異?,F下這癥二公子是緩了些,不過……他好像快死了?!?p> 李宴聽著她毫無波瀾的語氣道出的話,一個不仔細,手哆嗦了下,抖動了下魚竿,晃走了將要上鉤的一條大魚。
“你說什么。”
“咱家這成姨娘不知道信了誰的話,我去時,已經給李屈服下了一尾符水,不知沾了什么不正常的東西,李屈嘔泄不止,人虛脫得厲害,一點點藥也都吃不下,吃了就吐,這我可沒轍?!?p> 李宴瞥了她一眼。
收了手中魚竿,重新拋餌。
“生死有命,皆由天定,他不吃夠這個苦頭,如何對得起他這番莽撞之舉,不管他,你猜猜看,我接下來這條魚,會有幾斤重?!?p> 北椋雨中垂首,瞧見自家這主子,總有些非常人之舉,似是有萬方多面。
雨中垂釣的是她,街上縱馬恣意的也是她,她活得瀟灑,卻又于能這鬧劇冗雜,漫天厚雨中獨辟出一方只屬于她的清凈。
能沉得下心來的,也是她。
她這個主子,越處,越覺著,叫人有些摸不透。
北椋持傘靜立,等著自家主子手中魚上鉤。
一時,雨聲漸漸小了下去,李宴撥動魚竿,顯喜:“今兒第一尾魚,可算叫我候著了?!?p> 她忙著收魚,辦完事的管事來后院尋她。
“姑娘,都辦妥了,全都辦妥了?!?p> “慢些說?!?p> “知府大人今日放了佃農歸家,那錢大自食其果,我如今扯了他的賣身契,他交了狀詞,全都招了,原是收了賄賂,特鬧了這一出,只為了引大姑娘你下套,知府大人杖了他四十大棍,收押牢獄,這后半生,怕是別再想出獄了。大姑娘,錢大的事處理完,那莊上,鬧事的佃農要如何處理?”
李宴拎著從魚餌上解下來的這條青魚,彎了嘴角,心情大好。
“這魚可不輕?!苯駜河帜芎阮D鮮美的魚湯,“都是些沒處討理的佃戶,國之賦稅何其之重,最苦的,還是這些佃農,三家佃戶一應發(fā)放雙倍月錢,額外補貼碎銀五兩,往后去留,且由著他們去,不必追過。至于那喪了女兒的佃戶一家,你昨日說,他家只有個能干事的勞力,下頭三個弟弟年幼,上有個臥病的母親?”
“姑娘好記性,那許重二,也是從中原那一撥逃難來的,來的路上一大家子餓的餓,死的死,底下三個拖累,全靠那許重二一人養(yǎng)活,平日里,屬他干活干得最勤。”
李宴重新上餌,再度拋出魚線。
“既是日子難過,這幫外來的佃戶,倒沒有克扣的道理,從這個月起,工錢一應提到與家養(yǎng)的佃戶一致。那許重二嘛,補他十兩銀子,嗯,去給他傳個話,他家妹的暴死,我這個做東家的,早晚給他個公道。”
管事都應下了,眉頭卻緊蹙:“姑娘,你何以待這幫佃農如此恩惠,莊上收成年年日下,除了上交朝廷的賦稅,還有一半的地,要給那潁國公交多半的晌錢,老奴是怕這樣下去,莊上收支連連拖累,姑娘你往里墊補的錢簡直成了無底洞,老奴是擔心你,擔心這開銷早晚將姑娘你拖垮?!?p> 李宴撇過頭來。
“賦稅如此之重,還要給那潁國公交晌錢?”
“姑娘回京沒有多少時日,還有些不知,莊上那幾百畝田地原都是潁國公的封蔭,去歲朝廷外放田地,因著老爺的俸祿,這才又分了十多畝地,只每逢一季,潁國公府都是要派人來收晌錢的,這都是些不成文的規(guī)定,不給晌錢,國公府的手段,我等平頭百姓怎樣也接駕不住,原也因為這事,鬧死人都是有的。”
李宴捏緊魚竿。
徐徐向管家看去,微瞇了眼。
身側,北椋聽完這些,頗有些憤慨:“看來這官家大放田地的恩措,委實沒起到什么效用,換湯不換藥,最苦的,還是這些莊上的佃戶?!?p> 管家嘆氣:“奴不敢妄議官家,不過北椋姑娘這一句話,說的也是在理,莫說那些佃戶,若沒有大姑娘,老爺留下的這一大家子,也是難以為濟的?!?p> 李宴慢悠悠收了魚線,丟了手中魚竿扔在一側,幾句話,頓叫她失了一片歡愉的心情。
站起了身,朝這滿園子望去。
雨水趁著她蓑衣的帽檐筆直流淌,似是遮住了她的視野,叫她眼前也不復清明。
周遭的景色,湖水連楊柳,漫天雨季,郁郁蔥蔥。
心情卻小有沉重。
潁國公啊潁國公。
不愧是你。
怪道那密卷上的第三位,是你的名字。
難道人老了,真抵不住這封祖庇蔭的誘惑?
昔年那個只帶五百精騎,不惜以身犯險沖破險軍,也要來給父帥搶送糧草的副將,他緣何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老將軍啊老將軍,何以至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