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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無極

第四十五章 青山獨歸遠(yuǎn)(下)

云海無極 周伽童 2900 2022-07-28 10:00:00

  翌日,登封玉瓊樓馬廄的一聲嘶鳴劃破了天際的魚肚白,一名藍(lán)衣獵裝少女策馬而出。

  她遍觀城東、城南兩家鐵匠鋪所列的兵刃利器,不論長短,不論粗細(xì),皆鋒芒畢露,所言非虛。

  只可惜,存貨有限,且不愿意賣給新客人。好在云漠光從身上摸出來一份蔣術(shù)奇的引薦信,令她能夠以低于市價的價格買下了所有的暗器現(xiàn)貨,勉強(qiáng)湊了流星鏢、梅花鏢、魚刺劍各兩盒,每盒三十二支。

  她取出一直帶在身上的魔爪四角釘,向兩家鋪子老板借機(jī)相問,“老板,若想訂一些這種暗器,能接嗎?”

  兩家鋪子老板以為來了行家,便喊來最德高望重的鐵匠師過來掌眼,給的答復(fù)較為相似,大概意思是:“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做出磨具,再需要半個月來組裝拼合。想要暗器內(nèi)里的機(jī)括和彈片,強(qiáng)度硬度、鍛造尺寸都恰到好處,是項難度極高的工作?!?p>  取完貨,烈日已升到正中,陽光熱辣辣刺得人睜不開眼。云漠光迅速找了一塊樹蔭躲了進(jìn)去,瞧著手心里的魔爪四角釘發(fā)呆。

  這顆釘,到底屬不屬于薛檀樅?她隨手揪了一串蜈蚣草葉子,通過葉子的數(shù)量來判定“是”與“不是”。最終只剩了三片葉子時,她突然不再數(shù)了。

  云漠光喃喃想,怎么就還不死心呢?都兩年了啊。

  她嘆了口氣,準(zhǔn)備騎馬返程。正解開纏繞在樹干的韁繩,身側(cè)忽然多了一道陰影。以為是有人偷襲,她果斷出招,不料想被來人一把攥住了手腕,力道恰到好處。

  她剛想破口大罵、橫眉冷對,只見來人麥色皮膚、卷曲發(fā)絲、深邃眼睛、直挺鼻梁、鋒利下頜,是一張夢轉(zhuǎn)千回、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如前一夜的夢照進(jìn)了現(xiàn)實,云漠光的手臂驀地僵在了半空。

  他的語意里有一絲苦澀,“怎么,不認(rèn)得我了?”

  千言萬語描述不清云漠光現(xiàn)在的心情,內(nèi)心里的“動”和肢體上的“靜”別扭的結(jié)合在一起。動靜交織的無奈令眼眶漸漸濕潤,溫?zé)岬臏I水令她像一塊被解凍的冰凌,又哭又笑道:“那不至于,我是兩年沒見你了,又不是二十年。”

  “是兩年零八個月十三天。”蔣術(shù)奇的眼睛也有點濕潤。

  這句話一下子撥亂了她的心弦,道:“還要算上今天才是。”

  長久的求而不得堆積在云漠光心間,淚水一下子決堤,像囤積的洪水一下子沖垮了良田。這無聲的哭泣如同攜著一股洪荒之力,闖入薛檀樅的心扉,填充滿心碎的喜悅。

  他自然地將她擁進(jìn)懷里,便于她如受傷的小獸一般趴在胸膛上哭泣。

  等眼淚完全風(fēng)干,云漠光才從他的懷里脫身出來,露出一張悲戚戚的小臉,一雙剔透清澈的眼睛。她拍了拍臉,赧顏道:“對不起,剛剛失態(tài)了!薛檀,你今天是特地來找我嗎?”

  “我一直守在客棧附近,等你落單。”

  “是你幫我療傷的吧?”

  薛檀樅點點頭,“嗯,野利四兄弟的內(nèi)功強(qiáng)勁狠辣,必須盡快療愈,拖得越久性命越危險?!?p>  “那你,沒事嗎?”

  一被關(guān)心,薛檀樅展顏道:“你放心,不會對我有什么影響。”他說的確實是實話,除了耗去了兩成功力外,的確沒有什么影響。

  “你等我落單,是有話要同我講吧?”云漠光表現(xiàn)的不再像適才那般任性,而是保持著適當(dāng)?shù)木嚯x。

  “漠光,你會怪我來得太遲嗎?”薛檀樅終于忐忑不安的問道。

  云漠光認(rèn)真地想了想,平靜的回答道:“遲不遲,要看你來的目的。”

  “你可以先看看我?guī)砹耸裁??”薛檀樅吹起一聲口哨,從鐵器鋪后立即奔出來一匹毛發(fā)烏黑油亮的駿馬。

  “這是焉耆馬?”云漠光的目光被他身后的烈馬吸引走,自漢代起,焉耆馬就因其體格健壯,性情溫馴,敏捷善走,享有“海馬龍駒”的美譽(yù)。

  “特地從天山帶來送給你?!?p>  “送給我?在這里擁有一匹海馬龍駒是非常難得的?!痹颇鈸崦R背,將臉貼在馬頸上,“它好像認(rèn)識我?!?p>  “它聽得懂你的名字。”薛檀樅幽深的眼睛里亮起一盞燈,是我跟它念叨過你的名字,太多回。

  “我忽然想喝伊犁的牛奶,想吃哈密的甜瓜,想吃吐魯番的葡萄。”

  “再等一段時間,這些愿望都可以實現(xiàn)?!?p>  “是嗎?”一接觸到希望,云漠光反倒冷靜了下來,“我的運氣真的很好。前天晚上你與柳姐姐在一起,沒打擾你們吧!”

  薛檀樅意識到一時半刻解不開她的心結(jié),“那時我們正在爭吵,不是你想象的那樣?!?p>  “你們再爭吵,都沒有放棄過彼此。哪怕她做的事多么不可理喻,我敢斷定你都沒有想過要斷她的后路吧。蕭泊舟說得對,白一赤九,天長無絕,薛檀樅和柳白櫻是天生一對了。年少時想不明白的事,長大后很快就能想通。”

  沒想到重逢的喜悅越強(qiáng)烈,認(rèn)清事實的悲痛越酸楚。白一赤九,天長無絕,這句印在心里的魔咒,逼著她去正視現(xiàn)實,薛檀樅擺在內(nèi)心的第一位不是自己。

  頓時間,滿頭思緒翻江倒海,肺腑間破斧沉船,哪間心房都不是滋味。

  薛檀樅直搖頭,微俯下身耐心解釋道:“不,事實同你想象的不一樣。白櫻向師父辭行,言明下山報仇之意,令師父大怒,嚴(yán)禁我追隨此舉。門主聽說后同樣震怒,直言白櫻的武功練到當(dāng)前的程度,道不是道,法不是法,簡直是前功盡棄。可白櫻拒不聽從勸誡,依舊孤身一人穿邊境、下江南,隱姓埋名,調(diào)查當(dāng)年的真相,為的是我和她共同的親人。袖手旁觀,絕非君子所為。此番前來,我要幫她徹底完成心愿,斬斷我們之間的牽扯,好——讓薛檀樅這個人只屬于你?!?p>  驟然聽到薛檀樅的表白,云漠光的內(nèi)心屬實慌亂,“不是祖父的吩咐?”

  “此番下山,門主的確叮囑我一定要帶你回家。但我保證,我接受這項任務(wù)是因為我自己愿意?!?p>  “回家?”云漠光淺淺一笑,暗含無奈,“我永遠(yuǎn)回不到額濟(jì)納的那個家了。”

  “在興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三年前,我剛剛抵達(dá)天山腳下,你與沒藏岐訂婚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無極門。本是件喜天同慶的好事,轉(zhuǎn)眼間急轉(zhuǎn)而下,你跳崖身亡?!毖μ礃嚎酥频恼勂鹪?jīng)經(jīng)歷過的絕望時刻。

  三年前,薛檀樅沿著來時的路返程,一路上銀河墜地、螢火升天,風(fēng)景依舊。然而只待孤身一人時,萬般美景沒有了云漠光的陪伴,都了然無趣。尤其回到圣墓山的那一夜,云漠光闖入了他的夢境,就在夢醒時分,他明白了自己的壓抑克制的心意。本是強(qiáng)迫他下定決心的一個契機(jī),哪知回到天山之后,傳來了令他絕望的消息。

  那一束生命的光芒,沒有給他最后一次機(jī)會,離他遠(yuǎn)去了。

  云漠光以一種淡定的口吻剖開血淋淋的真實,“命運弄人,秋獵道場大出風(fēng)頭,令萱兒的姻緣落到我頭上。往后的一切劫難都因此而起。沒藏氏權(quán)勢熏天,他的姑姑貴為皇后,想要攀附的家族不在少數(shù)。半年后,父親帶我去宴席赴會,有人暗中設(shè)計令我酒醉,引皇帝內(nèi)侄到我幡帳,意欲毀我清白,我醉酒下手不知輕重,失手傷人致死。為了保全家族,我不得已跳崖自盡,平息眾怒。”

  “是誰陷害你?”

  “回過頭想,可疑之人眾多。千利神弦、衛(wèi)慕莘?甚至,不止有她們。直到?jīng)]藏岐和衛(wèi)慕莘聯(lián)姻,野利兄弟來追殺我,我才有了一點頭緒。誰受益最多誰嫌疑最大。但問題是,沒藏岐和衛(wèi)慕莘怎么發(fā)現(xiàn)我沒死呢?”

  “懸崖下的那具尸體瞞不過所有人的眼睛,就算再相像,總歸是兩個人,總會有蛛絲馬跡。但最主要是因為——”他表情變得冷峻,“勒喜告訴我,有入境的宋人拿著你的畫像在興慶打聽你的來歷。”

  “我的畫像?”

  “我最初也納悶,便找了一張來,沒想到畫的真的是你。用的是上好的生宣,久折不破?!毖μ礃禾嵝训?。

  奇怪!

  “確定是宋人在打聽?”

  “沒錯,他們身上帶著通關(guān)文牒,錯不了?!?p>  云漠光提心問道:“畫像能不能讓我看一眼?”倏忽,她想到顧晚晴的一句話,蔣術(shù)奇曾經(jīng)畫了不下十幅!

  薛檀樅從懷里掏出來遞給她,“就是這個?!?p>  云漠光開起玩笑,“好在眼淚沒滲到紙張上?!奔垙堁┌兹犴g,倒與梧桐谷的用材甚為想象,畫法筆跡倒也相似。以她對蔣術(shù)奇的了解,幾乎可以認(rèn)定此畫的來歷。她百感交集,問道:“所以沒藏岐和野利兄弟才順勢找了過來?”

  薛檀樅點頭,“來人秘密進(jìn)入西夏境內(nèi),畫像在興州、慶州兩地沿途散播,正好是沒藏歧的地盤。以他的精明能干,定會察覺有異,復(fù)查尸身。勒喜為沒藏歧當(dāng)差,得知消息傳信至天山,我依門主的囑托在興慶落腳。到了興慶,果然發(fā)現(xiàn)這伙人,足跡遍布茶樓、馬場、酒肆、寺廟各大場所,無不在打聽關(guān)于你的消息,甚至決定去賀蘭山尋訪調(diào)查。若你假死之事被揭穿,伯寧家將都背負(fù)欺君之罪,后果不堪設(shè)想。對此,我不得不采取了手段。”

  薛檀樅知道云漠光向來心善,不會輕易觸碰她的底線,何況事急從權(quán)。為了保護(hù)家人,她不惜背負(fù)罪責(zé),不惜假死謝罪,不惜遠(yuǎn)離故土,怎么能因外人前功盡棄?

  “去調(diào)查我的人,現(xiàn)在在哪?”云漠光聲線變冷。

  “死無全尸,我沒有讓他們活著離開西夏。但如今看來,我行事欠妥,沒想到你與孟松承交了朋友。”

  云漠光的心咯噔一沉,“他從來都不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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