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親事

　　彥府

　　彥小姐這幾日在家中等了許久，盼著十六日的廟會。

　　“小姐，淑華就說小姐那桃林一遇便成了緣，小姐當初還不承認。奴婢瞧著這柳公子倒是與京中世家子弟頗有不同?！辟N身丫鬟淑華看著自家小姐近日倒也不出門，只是對著桌臺上那銅鏡描遠黛貼花鈿“今兒便是了，小姐可一解相思愁?！?p>　　彥幼薇被這么一說，當即紅著臉嗔怪道：“淑華口無遮攔，就該叫阿娘送走你?！?p>　　“小姐，送走了淑華，那新來的丫鬟怕不了解小姐的喜好，若上了小姐不愛吃的菜，小姐可要消瘦了?！笔缛A走至彥小姐面前，假裝掩面垂淚。

　　“好了好了，裝模作樣，我怎舍得送了你。”彥幼薇描好遠山般的黛眉，略含了含紅紙，選了件雙繡彩蝶戲紫薇的夕霧百迭繡裙，由丫鬟幫忙戴上紫藤纏枝釵與絨花，留幾縷長發(fā)伴紫色綢帶編成一股斜垂耳后，又拿一方黛紫色帕子與手中對著銅鏡瞧了一番才匆匆出門。

　　馬車一路快行，而彥幼薇卻覺今日的車馬格外慢了些。

　　廟會，隱雨橋畔

　　彥幼薇剛下馬車，便見著柳逢秋已在橋頭等候。

　　“柳公子久等，是幼薇來遲了。”彥幼薇慢下腳步，微微欠身。

　　“剛到不久，小姐來得正是時候，一會兒河岸會放煙花，這橋上的人也不如道上那么多，可細賞一番?！绷昵镞€了一禮，以手中折扇指向河畔。

　　話落片刻，頭頂天空已綻放“繁花”，原本略顯昏暗的天空頓時橙紅輝映，街邊燈火亦隨之逐一點起，整條街巷直至山廟都燈火通明，白日繁華也不過如此了。

　　煙花爛漫，“火樹銀花戀紅塵，神女亦羨世間曲?！绷昵锖@曰。

　　“鵲橋引渡織女歸，不羨九重愿留塵?！睆┯邹蓖罩徐届唬卦妼υ?。

　　丫鬟瞧著，不由慢下腳步與其二人相隔幾步。

　　“花燈嘞，瞧一瞧看一看啊，我家的花燈可是這街上最好看的。”河岸邊，小販在自家店前不斷吆喝，正巧彥幼薇與柳逢秋路過，便又說道：“公子，小姐，咱們家這燈可是祈福的，公子小姐不妨買一個？”彥幼薇在燈前停了停，見身旁柳逢秋也幫著挑花燈，不由心頭一暖。少頃，他們共同相中一盞芝蘭伴紗的花燈，剛欲出錢買下，花燈老板卻伸手阻攔：“哎，公子小姐，都怪我方才沒說清楚，這盞紗制的花燈啊，不賣，要為這蘭草寫下一聯(lián)，若公認最好，便可直接送與你們。”

　　“二哥哥，這花燈可為我取來？”柳彥二人剛欲對詩，但見一小姐拉著一世家公子，尚未作詩便想直接拿走，便言：“這位公子尚未吟詩，豈不壞了規(guī)矩？眾人皆想要這花燈，何不比上一比？”

　　“你又是何人？這京城本公子想要的還沒有拿不來的，老板，你說是與不是？”這公子譏笑道，腰間那塊上等的和田玉上刻著一李字，彥幼薇瞧見，便道：“李公子，這老規(guī)矩還是要遵循為好，京城百姓這么多，想必也都想一睹李公子文采?！?p>　　“原來是彥小姐，今日廟會能遇見彥小姐也是李某之幸，試一試也無妨?！边@李相之孫李凌城合扇笑曰：“蘭澤多芳草，幽香乘風至。清流匯京中，凝墨畫其容。這位公子可還要比？”（參考《涉江采芙蓉》）

　　“彥小姐認為我二哥這詩可否？”那一襲鵝黃芙蓉錦，頭戴碧玉牡丹釵的小姐看了一眼彥幼薇，認為自家兄長必獲此燈。

　　“三小姐，柳公子尚未作詩，待詩成再定不遲?！睆┯邹彼貋肀悴幌怖钬┫喔羞@嫡出三小姐，這三小姐生性張揚，時常找他人麻煩，如今倒是在這遇上了。

　　“仲夏流螢伴其生，暗澤難掩幽香遠。清者不染塵泥色，花落自留修葉直?！绷昵锾┤蛔匀?。（參考《愛蓮說》及鄭板橋詩集）

　　此詩既出，周圍之人不由微微一怔，隨后附和道：“好詩?。　薄傲拥脑姳壤罟痈鼊僖换I！”“應(yīng)給柳公子！”......

　　“你們，二哥，我就要那紗燈！”李三小姐李卿容依舊不服，正欲伸手搶那燈，只聽得柳逢秋道：“李小姐，李公子，這順應(yīng)民意連李大人都不敢強行改之，今日若搶了這燈，明日彈劾李大人的折子怕是......”

　　“卿容，不得胡鬧！去別處買更好的燈......”李凌城聽聞，忽驚醒，他是嫡子不錯，但上頭那個庶出的大哥樣樣比他強出一頭，若因這等小事便惹老爺子不快，怕是不好交待。于是拉著李卿容去到別處了。

　　“逢秋哥哥著實厲害，頭一次見李家人這般碰一鼻子灰的?！甭牭脧┯邹比绱藛舅?，柳逢秋便道：“幼薇亦是口才了得。”說罷二人便拿了這花燈去河畔祈愿。

　　放這花燈時，由彥幼薇點燃燈芯，二人共同將其放入河中，兩人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到了一塊，俱連忙縮手，彥幼薇今日本未抹胭脂，面頰剎時一紅，但兩人似心照不宣，同忽略了剛剛那一幕，從河畔回來，又往街邊走去。

　　彥幼薇見街邊有賣香囊的，一排排看去，選中一個青葉修竹的花樣，淑華見狀出錢買下?；仡^見小姐對柳逢秋道：“逢秋哥哥收下罷，就當是前些日子送我那墨梅圖的回禮了?！绷昵锫犃T便不推辭了。

　　此后二人沿石徑行至山廟，廟里植著一棵兩人合抱粗的月桂，上頭系著不少紅綢緞帶，此時乃是春日，月桂本無花，只有翠葉繁生，而紅綢于間倒似花團錦簇之狀。

　　彥幼薇回頭道：“逢秋哥哥可否稍等片刻，幼薇去去便回?！绷昵飸?yīng)好。彥幼薇便走到紅綢售處，買得一條綢緞，悄悄走至月桂另一側(cè)，親手系在枝頭，于樹下默許心愿。睜眼看向柳逢秋那側(cè)，月光傾瀉而下，微風拂過他的發(fā)梢，是那畫中人，謫中仙，快欲乘云而去了一般。

　　待許下心愿，彥幼薇繞回另一側(cè)，與柳逢秋一同出去。丫鬟提醒已過戌時。雖意猶未盡，但彥幼薇也只好回去，出了這廟會喧鬧之所，周圍令彥幼薇頓覺寂寥。

　　“這時辰也確實不早了，小姐可披月華歸家矣。”柳逢秋作揖道。彥幼薇略微頷首，放下馬車的簾子而歸。

　　剛回至家中，便見自家爹娘迎來“幼薇啊，今日你去哪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爹，娘，薇兒去城南了，那處正有廟會呢?！?p>　　“幼薇，今日林刑部托媒人來提了門親事，為父......”彥中書尚未說完，便聽得自家女兒道：“爹怎么不告訴我？那林公子詩書不精，要不是托他父親，他也進得杏林書院？爹，女兒不應(yīng)。”彥幼薇面色微變，話語間不由顯出急色。

　　“幼薇，你從小知書達理，怎么今日不明白呢？這林刑部乃是李丞相門下之人，深得李丞相器重啊，雖官位與我相當，但奈何李年專權(quán)，在朝中也是硬壓人一頭啊，你叫為父拿什么理由推了這婚事......”彥中書亦拍手略急。

　　“幼薇，要不就應(yīng)下罷，你爹今日雖說考慮幾日，但終是推脫不了的啊?！睆┓蛉朔隽朔鰪┲袝?，對女兒解釋道。

　　“若爹說我已有婚事呢？”彥幼薇忽然抬首。

　　“這，這，怎可胡說，你今后不嫁了？”彥中書只覺荒唐。

　　“可，爹.......我，我有心儀之人了。”

　　“誰？爹娘怎么沒聽你說過？莫不是誆我們？”彥母覺得女兒在誆騙他們，不大相信這說辭。

　　“這，是......白尚書府中的柳公子。”

　　“柳公子？這京中并無姓柳世家。”彥父不信，彥母忽想起一事，對彥父道：“老爺，這，倒是確有此事。您也聽見了，是白尚書府，并非柳府。依稀記得名叫‘柳逢秋’，字‘遇明’，是白大人故人之子，上京趕考來的。其父是荊州地方官，雖官位比不得咱們，但薇兒嫁他總比那林家的不學(xué)無術(shù)的強罷。老爺在朝中既是中立，沒有偏向李丞相，也不向著靖王爺，如今林家冒然提親定是想拉您入李相一黨，老爺慎重啊?！?p>　　聽得彥夫人這么一說，彥中書心下也自有分寸，便對女兒道：“明日我去一趟白尚書府，若這位柳公子是良人，倒是可以考慮?！?p>　　彥幼薇原本愁容覆面，現(xiàn)下倒是笑道：“多謝爹娘心疼薇兒?！钡南掠植幻鈸鷳n起來，要是柳公子無意可怎生得好。

　　次日

　　彥中書乘一便車到白府。小廝通報，白燁白尚書自是出堂來迎“彥中書今日怎么有空來我府上小坐了？”

　　“啊，實不相瞞，乃是為小女的婚事?！?p>　　“可白府適齡之人皆有婚約啊。”

　　“白大人是否忘了一故人之子？”

　　“哦，確有一故人之子，姓柳，名逢秋，暫居白府，為的啊是今年的會試?？山兴鰜硪灰??！卑咨袝D(zhuǎn)頭對身側(cè)的小廝道：“叫逢秋前來堂中?！?p>　　少頃，身著和云天青色長袍、以一白玉簪束冠的柳逢秋便已到堂前。

　　“叔父找我可是考校功課？”柳逢秋對座上二位行了一禮。

　　“呵呵，非也，非也，這位呢，是彥中書，彥大人?！卑咨袝D(zhuǎn)頭看向彥大人。

　　“拜見彥大人?！绷昵镌俅伟菰?。

　　“多禮多禮?！睆┲袝埔娺@位柳公子約莫二十，言行之間倒是有禮。

　　“賢侄，可認得彥小姐？今日叔父我可做媒向彥大人成了這段姻緣。”白尚書笑著看向柳逢秋，欲看他如何作答。

　　“確實認得，彥小姐才名遠播，無人不知?！?p>　　“那依柳賢侄己見，覺得小女如何？”彥中書倒也開門見山。

　　“彥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乃是賢淑佳人，驚鴻一瞥令逢秋亦傾心于小姐?！?p>　　彥中書見這柳逢秋言談間書墨俱濃，樣貌倒也與自家女兒相配，便道：“那柳賢侄可愿十里紅妝，八抬大轎，下千兩聘禮迎娶小女？”

　　白尚書聽后欲幫柳逢秋應(yīng)對這一話題，對于一個初入京的應(yīng)考書生怎么拿得出如此彩禮？這不明擺著為難逢秋嘛。

　　但柳逢秋卻道：“彥中書，逢秋當前或許達不到大人的要求，但此生只娶幼薇一人，雖給不了幼薇榮華富貴，但他日必當及第登科，必不叫幼薇苦隨于我?！闭f罷作揖行禮。

　　“好，有志氣，若明年春闈及第入榜，但須是前三，這婚約可暫且定下?！睆┲袝f罷，白尚書便叫人拿來紙筆，擔了這媒人，簽下婚約。

　　待彥中書回至彥府，見自家女兒已在廳堂候著了，隨即笑道：“暫且定下了，這柳公子確實才學(xué)俱佳。”后又將在白府的情景與彥幼薇說了一番，彥幼薇嗔怪道：“爹怎么如此為難柳公子?！?p>　　“這不是試一試他嘛，倘若所托非人，爹會后悔一輩子......”

　　彥幼薇聽后含笑回至閨閣繡那鴛鴦錦了。

　　既在閨中待嫁，已是月余未曾出去了。本正愁悶，聽得丫鬟道：“小姐，今日府上寄來一信，是小姐您的?！?p>　　“哦，與我瞧瞧?！睆┬〗憬舆^信來，見是柳逢秋寄，眼角笑意頓生，隨即輕讀道：“孟春已過，而今日偶來雨多，沿檐而落，本覺繁雜，念佳人倩影，又覺清泉淙泠，心下明然。月余乃春闈開科，定不負小姐心意?！?p>　　乃回信：“柳郎之情幼薇已知，有情無遠意，又怎在朝朝暮暮，愿柳郎春闈及第......”

　　有詩言曰：“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