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張青。
等張晏抬頭望向他,出人意料,張青表現(xiàn)得就像突然想到了某件重要的事情沒做,故意躲開張晏視線,左右張望了一下,便匆匆離開了。
轉(zhuǎn)身后,張青面色凝重,寬大袍袖中的一柄戒尺被他攥的更緊些。
到現(xiàn)在他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幾日之前才說要習(xí)武的啊,就這么莫名其妙就三境了?
還是不太對,短時間詩意大漲也就算了,竟然還在武道有所際遇,張青深呼一口氣,一步三境,非常駭人聽聞了,與他家里這個家伙相比,孟家那位小公子,有些黯然失色啊。
再次攤開手里那幾句詩,張青微微點(diǎn)頭。
該讓孟老哥給評價評價。
最近綠鴨街鬼物鬼事不少,如果不是剛剛看到自己第一眼,張晏下意識后退一步,張青都以為他被一強(qiáng)大鬼物附身了,他是純粹的武者,對鬼物這種玄渺之物,了解甚少,不過想起張晏腹部那道長疤,張青輕輕以指叩桌面,若有所思。
小院被張晏起名,因雪。
春因雪來,思其高士。
后面每日,張晏都趁著星夜,翻墻而過,獨(dú)占演武場,走拳百遍,筋疲力盡直至天亮才回。
以至于張府下人們幾乎看不到這個晝伏夜出的大公子。
紅甲和綠奴已經(jīng)快習(xí)慣了自家少爺“勤快”,自己研墨,鋪紙,收拾屋子,打水洗漱,穿衣,做飯,修理壞桌椅。
如果不是綠奴泫然欲泣受了委屈和紅甲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他甚至連洗衣刷碗的活都能干了,好像除了束發(fā)挽髻他不擅長,其他的都能自給自足。
這幾天,紅甲恍惚間都覺得自己不是個丫環(huán),反倒是公子天生一副勞碌命一般,綠奴心思更為細(xì)膩,能感覺到公子這番行為在溫柔之外,言語之間,又有一些純真而神秘的東西在他身上,就是那些東西,讓她能真切感到,自己被當(dāng)做一個“人”。
有一次,張晏竟然問紅甲和綠奴,對未來有什么憧憬和夢想。
兩個女孩幾乎異口同聲,當(dāng)然是贖身以后找個好人家嫁了,張晏當(dāng)時口無遮攔,說你倆姿色尚可,要抓住機(jī)會,趁著少爺某天醉酒,自己送上門來,少爺定力不夠,說不定你倆就一步登天了呢?
綠奴羞的嬌怒轉(zhuǎn)身,紅甲倒是大方,隨手扔了壺酒在張晏面前,杏眼微漾道,“就是不知道,少爺喜歡自己喝,還是紅甲喝?”
嚇得張晏立刻落荒而逃,夜里還把房門上了兩道門栓。
后來張晏想想自己這些“不合時宜”作法,確實(shí)有些后悔,一來自己并不能改變他們的人生,卻給她們一些不切實(shí)際的希翼,她們眼睛里原本就有光,自己不應(yīng)該挪來太陽。
二來,他剛來到這就是想著享受的,無奈這些舊習(xí)慣總是作怪,以至于到如今筆沒裝成,地位沒上去,實(shí)力一般般,就連那女子脂膩,都沒嘗到,在這世界,再拾起來手藝活,是不是忒丟人了?
英俊偉男子,何至于解慰于兩掌。
不然,飲上一壺酒?
稍作思索,張晏拿了幾頁草紙,一副春宮,關(guān)門扃戶,掀被蒙頭,一氣呵成。
……
商紅鯉終于能夠站起來,閑來無事,在因雪院左右踱步,院落北面,原有一個荒廢日久的小花園,被綠奴整飭利索,移栽來一些菊桂梅花。
夏末秋初,再過些日子,應(yīng)該就滿園飄香了。
綠奴和紅甲正坐在院里嗑瓜子,秋風(fēng)微動,池水見清,一池游魚似靜而動,錯撞荷莖。
張晏打開屋門,睡眼惺忪,打了個哈欠對著幾個如畫般的女子招招手,有些別扭道:“今日少爺有個事情吩咐?!?p> 紅甲粲然一笑,低聲與綠奴以及剛剛走到此處的商紅鯉說了一句,少爺今日終于正常一些了。
張晏舒展了一下筋骨,看向綠奴,“少爺拜……讓你打聽的事兒,怎么樣了?”
綠奴愣了一下,眉眼彎彎,只是帶笑,張晏揮揮手,“咱們院兒里,連個正經(jīng)下人都沒,都是自己人,但說無妨?!?p> 商紅鯉這才有些尷尬,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望向張晏。
無奈,張晏拿了四把凳子,布置四個人圍坐,攏在一起,然后低頭沉聲,像是細(xì)作臥底接頭一般道“快說快說,莫要延誤軍機(jī)?!?p> 綠奴這次竟是有些玩心,出奇配合,也低聲道:“遵命,小奴在老夫人哪里打聽到,商府老家主今年又要納妾,王介眉父子又購兩孌童,詩社那邊出了一首好詩,已經(jīng)懸榜五日,據(jù)說是孟家公子寫的,可他卻又沒認(rèn)領(lǐng)。還有就是,家主那邊,好像取消了公子的文選報名?!?p> 說到最后,綠奴不由得有些傷心,這事兒其實(shí)她已經(jīng)在老夫人那邊為少爺說過話了,只不過,這次一向?qū)櫮鐚O兒的老夫人卻沒有為張晏說話。
也許老婦人存了私心,畢竟如果文選能中,張晏還要參加府州選拔,鬧不好還要去京城見圣上嘞,她不想孫兒有那大出息,她只想孫兒能在眼皮子底下,在她的羽翼下好好活著,出了門不盡是些委屈受?
啥,張晏不一定能考的中?
整個黃芽縣,哪個同齡人能比得上他?他若是去了,不中頭甲都怪嘞。
張晏絲毫沒當(dāng)做一回事,趁機(jī)摸了摸綠奴小手,撫慰道,公子大才,看不上這區(qū)區(qū)功名,野修不更自由?
被人打了一巴掌,張晏悻悻縮回手,說起正事,“商姑娘,菱花街頭上,有一處老窯場,現(xiàn)在已經(jīng)熄火許多年了,城外教私塾的余先生在那落腳暫住,麻煩你去以我的名義向他討要一捧老窯土,三片云紋瓷。”
商紅鯉瞪眼,麻煩二字,尤為刺耳,做了下等人,被人平等對待,又是一番別樣滋味。
張晏沒有理會,拿出一張藥方,繼續(xù)說道。
“紅甲去藥鋪照方抓藥,綠奴給少爺捶捶背?!?p> 終于有事情可做,幾名女子聽了吩咐,立刻行動,在她們散開之前,張晏深吸了一口氣。
今日好福氣,聞盡女子香。
從房間里拿出那些抄寫著《聊齋》的紙張,蘸濕了水,一層黃泥巴,一層紙,張晏打造出一個小罐形狀,等紅甲買來,硫磺,赭石,龍骨,牡蠣,合歡皮,蛇膽……等一些材料,就可以燒制這個幽隱罐了,相比王蘭泉那之五土罐,幽隱罐更深邃神秘。
這些天修行武道,張晏若有所悟,武者是以身體行文,以隱藏在舉頭三尺上的“天道文字”,凝于以身之上,獲得超出身體極限的力量,類似于道家的神行符,兩張?zhí)斓牢淖?,以符箓形式貼在人體之上,便可日行千里不知疲累。
而他正在嘗試,文武交益,出拳之后,穿過虛空中的一串金色文字,一閃而逝,并非人腦可以記的住,但是劉仙卻能勉強(qiáng)看清并記住兩個古怪形狀的文字。
張晏在想,如果有一天他破解了這種文字,以此字體抄書,收益是否更大一些?
今日抄寫一篇《土偶》之后,張晏已經(jīng)感覺快要觸碰到第二境了。
所以他開始準(zhǔn)備讓王介眉父子付出代價,劉仙能探查到,陰日陰時出生的春桃還活著。
張晏攥緊拳頭,低頭喃喃道,“少爺對女人之外的物種,可并不太溫柔,限你十天,還真以為我會等你到最后一刻?”
是你簡單,還是把我看的太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