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拋腹取書后,死過一個張晏。
也讓如今的張晏想清楚許多道理,那時在因雪院養(yǎng)傷,閑來無事,就有時間深究一些事情。
如果,他放過了商紅鯉,放過了商家,他的心里就會一直留有道門檻,始終跨不過去。
現(xiàn)在的張晏出手救下將死的器靈,又對不起上一刻為了活命與她廝殺的那個自己。
涉及公平。
不趁機要你命就已經(jīng)講了他奶奶的道義了,心里其實很遺憾了,再讓我救你?
那不是犯賤么?
所以張晏只是堅定搖搖頭道:“老哥,即使你真看上那林畫,我也不能救,不然總覺得對不住誰?!?p> 長庚點點頭道:“你這個人看起來溫暖隨和,其實卻很難相與的,外圓內(nèi)方,認死道理,小子心中天地,很有規(guī)矩了?!?p> 張晏春風一笑道:“是的?!?p> 長庚忽然換了個話題,抬手重重拍了拍自己堅硬的胸膛,有些不好意思說。
劉仙那小子真有你所說那種手藝?
逼真嗎。
“逼真。”
張晏忽然笑了,原來還真以為這長庚老哥是個純情種,誰曾料想,男人果然都是同道中人。
愛情這東西,最美好的時刻應(yīng)該就是半夜夢中驚醒后,著急忙慌換個褲衩,重新躺下后那一小會兒的美妙回味。
身后忽然有破空聲。
張晏所在的區(qū)域像是被人當做白紙凌空作畫,一道道墨痕,如同一道道長鞭,又如長槍短劍,縱橫上下重疊絞殺而來。
以人形骨骼跟在張晏身后的半丁再次化作骨甲,覆在公子身上,自己則是以鬼物形態(tài)施展身法,掌中文字浮現(xiàn),他大袖一揮,伸手抓住一道墨跡長箭。
力道不大,卻尤為灼手,那條條墨跡中似乎藏有某種意志,觸手以后,就似那麻繩分裂成無數(shù)條細股,股股如蛇,纏繞分裂。
老鬼手掌與那墨痕劇烈摩擦,原地爆開一團漆霧,即便他是一只鬼物,此刻也染了個滿身通黑。
頃刻間,渾身癢痛起來,如蟻蝕骨,萬般難耐。
張晏躲過數(shù)道攻擊,他發(fā)現(xiàn)那墨痕正在又黑轉(zhuǎn)綠,又轉(zhuǎn)為藍紅。
而且那憑空出現(xiàn)的顏色,出現(xiàn)以后,就只是另外半空,并無目的,也沒有有意識的沖殺張晏幾人。
只是恰好,他們在那墨跡出現(xiàn)的路徑上?
張晏心念一動,后退數(shù)步,足尖點地,跳躍翻身來到了第二重門內(nèi)。
果然。
這邊并無那天人畫釉的異象。
一盞蓮花燈靜靜燃燒著,面前懸著兩只酒盅,一只盛滿綠酒,一只盛滿綠茶。
不去管他。
張晏走向第三重門,依舊是空蕩無一物,不遠處是一座高臺,大殿中央出現(xiàn)一條墨玉鋪就的通道,兩旁站滿了高矮不同的面目各異的猙獰恐怖瓷俑。
有點陰森詭異。
張晏沒有注意到,身后那兀自流動的墨跡釉痕,已經(jīng)繪畫完畢。
是個色彩斑斕的奇特鬼臉兒,看似在半空懸停,實則無聲無息在慢慢逼近張晏。
當他走到那高臺下面時,才看清,壁畫萬千鬼怪,在青色火焰映照下,愈發(fā)可怖。
正對他的是那高臺后面的一座白石雕成的座椅,上面繪有一個赤足靈童,座椅上還有一副玉化了的完整骨架,奇怪的是,與半丁那副,極其相似。
張晏站定。
半丁解釋道,這骨架主人,約摸是萬年以前的某個大人物日后留下,他也是偶然得到,煉化百年才得以占據(jù)其中。
劉仙突然從《聊齋》書河流探出頭,依舊仙氣飄飄,如謫仙人,他少年面目有些急躁,口吻老道俚俗,與他的形象形成偌大反差,“你這潮憨子,在往前一步,就是八間鬼獄了,一步一間,一間一世界,就憑你小子這點鬼氣,能從那八只鬼帥,萬千厲魂中活下來?”
仙氣飄飄的小儒衣小童隔河痛罵老農(nóng)長庚,說你這臭打鐵的,提前出來就提前出來吧,那吃糠咽菜的狗肚子里憋著壞呢,咋了,為了看清這道器運轉(zhuǎn)軌跡,連你親爹的命都賣了啊?
最后,他猛然一躍,似乎要跳起來抽那長庚一巴掌,結(jié)果中間書縫如隔天河,一道幽光閃過,劉仙碰了一鼻子灰,如一只白鵝被人從天空丟下來,雙手上下擺動如翅,口中依然罵罵咧咧,悻悻跌回水里。
長庚身子伏在地上,雙手立掌分合,撮了一把黃土,脾氣也沒收著,笑罵道:“你當爺爺像你一樣,沒準備就敢進來取寶?”
劉仙看到他手中的黃土,似乎也有些意外,這老家伙,還真舍得下本錢,剛出來,就舍得把壓箱底的家伙事給張晏這小子?
在打鐵的這邊吃了癟,劉仙又瞬間把張晏的意識拽進來,跳起來在他腦袋上重重磕了個腦瓜崩,嗓門不小,語氣凌然道:“記住了,前三間閉著眼撒錢,中三間睜著眼磕頭,最后兩間,進去看看,過不去再用老前輩那捧命根子,莫辜負前輩好心!”
說完咕咚一聲,扎進水里。
張晏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白挨一拳,有點莫名其妙。
向前一步。
天地變換。
張晏原地消失,那奇怪的鬼臉兒,化作一道彩色虹光,驀然而至。
鬼臉再次停在某處,不過從中間豎著裂開一道縫隙,彩色鬼臉一分為二。
竟是憑空出現(xiàn)一道門戶。
正是張晏的消失之處。
聽從安排,張晏閉著眼睛,抑制著自己的好奇心思。
耳邊有微風吹過,涼爽,有女子嘴唇在此輕啟,聲音入耳溫熱,瞬間又轉(zhuǎn)為暴厲。
左耳呢喃細語,右耳震碎鼓膜。
一邊是溫柔鄉(xiāng),一邊是殺戮場。
張晏只是保持鎮(zhèn)靜,世間人都奇怪,尤其是聰明人,越是提前告知你不許如何,事到臨頭,反而越發(fā)心思活泛,難以平靜。
也許這便是佛道所言之心魔了,張晏此時,尤為難耐。
倒不是多么恐懼,更多是那好奇心作怪,人們?nèi)f千欲望,最不顯山露水就是這好奇心思,平日或許不覺,蒙上眼睛時,它卻是鼓動人心最為猛烈的一味。
張晏開始撒錢。
正是那匣子中物。
三重殿,是那器靈林畫都不敢踏足的地方,她情愿在外面承受天雷洗禮甚至身死道消,都不愿意跟隨張晏進入其中的原因,就在這里了。
一著不慎,就會淪為其中一員,無知無智的傀儡物。
桃花錢與世間珠寶擲地有聲,張晏聽到有東西在爭搶那落地之物,卻沒有感覺到什么,最多就是風動衣袖。
繼續(xù)往前走,耳邊“景色”,又出現(xiàn)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