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
這一天,一個破衣爛衫的孩子有了新的家。
顏氏心疼得不行,出去給薛軍買了新的衣裳,又要去請郎中。
蘇芽便趁機提出來,要去衙門打聽一下劉叔的情況。
她在外行走已有幾年,論起見識實在比顏氏強,但是衙門不是普通地方,顏氏不肯讓她獨自過去。蘇芽便解釋說自己講話本得了些夫人的賞識,先去托人打探一下,這才脫了身。
其實,打聽是要打聽的,可現(xiàn)在卻是不能隨便打聽的情況。
在沈淮要尋解藥的當(dāng)下,有實權(quán)人物要阻止他,而這時候縣衙又有人拿了某人的畫像,偏還跟劉瘸子對應(yīng)上了。
要說一切都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蘇芽的想法跟沈淮一致,劉瘸子很可能便是劉三點,而劉三點如果真的落入那實權(quán)人物之手,那找上劉瘸子的任何人就必然都是要被盯上的。
沒解毒之前,沈淮不能暴露。
沒確定跟沈淮脫離清楚任何干系之前,蘇芽也不敢暴露。
可是蘇芽趁著在各府干活兒的便利轉(zhuǎn)了一天,卻是確認(rèn)了一個好八卦——淮安府各個大牢最近爆滿,各個衙門用各種名目,抓了一堆犯人,搞得獄卒們又累又開心,光是探監(jiān)人家的賄賂錢,就塞得他們盆滿缽滿。
這代表什么?
代表那個實權(quán)人物還沒有確定誰是劉三點!
蘇芽憋著喜悅找到沈淮,與他分享了這個消息,問他:“今晚去山陽縣衙大牢探監(jiān),你敢不敢親自去?”
讓他親自去確認(rèn)一下吧,給劉叔脫困加一點兒籌碼。
今日元宵,官員休沐,各家府宅都熱鬧非凡,除卻宴飲之外,公子小姐也盛裝打扮,就等著華燈初上,去逛那一年一度的元宵燈會。
老周早早地備好了馬車,喜氣洋洋地看著身體大好的小主子出發(fā)去看燈。
馬車在鬧市外便停下了,不僅里面早已擠不進(jìn)去,就連這外圈也早已被各家的馬車給塞了個里三層外三層。
趕車的周大柱便樂呵呵地,看著周公子披著厚厚的披風(fēng),將風(fēng)帽罩在頭上,在高峻的陪伴下,緩步徐行,慢慢地混入觀燈的人潮。
而在淮安城內(nèi)的山陽縣衙大牢中,此時也甚是熱鬧。
淮安府的轄區(qū)大,山陽縣只是淮安府轄下的縣之一,卻苦命地與三司衙門、漕運衙門等都湊在這一個淮安城里,平日里被各個大山壓得是頭都抬不起來,隨便站出來一個官,都比縣官大,這縣衙大牢里的條件自然也是最差。
縣衙大牢里關(guān)的雞鳴狗盜的多,惡貫滿盈的少,獄卒的配備本來就不算什么高標(biāo)準(zhǔn),現(xiàn)在牢里又突然關(guān)進(jìn)來許多人,就算是有探監(jiān)的銀錢塞著,獄卒們也累得夠嗆。
夜幕剛降,牢里卻不太能分別出什么春秋四季,幾個獄卒圍桌而坐,桌上的酒菜比平時豐盛,夜里比白天安靜,這酒便也喝得更愜意些。
一個獄卒罵罵咧咧地帶著兩個人往大牢深處走,腰上的鑰匙響叮當(dāng),“他娘的,突然關(guān)來這么多雜碎,牢里的屁味都比往常濃!你們快點兒看人,只一炷香功夫,看完趕緊走?!?p> 蘇芽應(yīng)“是”,又從提籃里摸了塊碎銀遞過去,“幾位也是辛苦,元宵節(jié)都沒能跟家人團聚,這是單獨給大哥你的,多少幫我們寬裕點兒時間。”
獄卒掂量一下碎銀的分量,覺得滿意,收了罵聲,將他們帶到一個半滿的牢房前,喊道:“劉瘸子!過來!”
牢中的空氣確實污濁,每間牢房里都在地上鋪著稻草,上門橫七豎八地躺著無精打采的人。
許是這兩天來探監(jiān)的人實在多,蘇芽兩人的到來并沒有引起多少特別的注意。
一個穿著灰布棉袍的中年人從墻角爬起來,看見蘇芽,一瘸一拐地往牢柱這里來,“小芽,你怎么來這里了?”
“劉叔,我來看你,早晨我去碼頭買魚,才知道你的事?!?p> 蘇芽仔細(xì)打量劉瘸子的樣子,見他不僅神態(tài)疲憊,而且頭臉上還帶著傷,“你在里頭挨打了?”
劉瘸子摸摸額頭,苦著臉說:“是那個薛二貴,他又把薛軍搶回去了,也不知道小軍的腿現(xiàn)在怎么樣?!?p> “小軍現(xiàn)在在我家里,”蘇芽把提籃放在地上,打開,拿出酒菜在牢柱外面擺開,先遞了一包牛肉進(jìn)去,“可是他的斷腿沒法治,他被拖回家,你給弄的夾板好像也被拖壞了位置,今天雖請了郎中,可那郎中說耽擱的時間太長,恐怕接不回來了?!?p> “你跟我說說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我在這里出不去,只能等出去了再看,眼前可以先給他開個藥方?!?p> 劉瘸子捏著牛肉往嘴里塞,看起來是餓急了,看見籃子里還有酒壺,他便蹲下來伸手,“小芽,趕緊把酒給我,這味道有點兒香。”
他手伸得急,在牢柱上碰到了麻筋,整個人就往牢柱的夾縫里趴,便有人隔著欄桿托了他一把,劉瘸子這才注意到旁邊一言不發(fā)的黃臉漢子,“多謝……你誰?。俊?p> “叔,他是幫忙把小軍往我家里送的鄰居,又不放心我自己過來,便陪我來了。”蘇芽把酒壺遞過去,說:“對了,他抬人的時候被夾了手,傷還新鮮著,不如你給看一看?”
“哦,行啊。”劉瘸子果然是個熱心腸,酒剛喝了半口,就放下牛肉,將手指在身上擦了擦,伸出欄桿接過那黃臉漢子遞過來的手。
兩邊一碰,劉瘸子便不由得一愣。
他捏著那手,就著牢里的火把仔細(xì)看,指掌修長,骨節(jié)分明,指間微有薄繭,即使是放松的姿態(tài)也依然蘊含著力量,與那黃臉髯須的粗豪樣子甚是不符。
蘇芽這時候便跟那個獄卒說:“大哥,勞煩你給尋個紙筆,我們好記下藥方。”
說著又是一塊碎銀遞過去,看在銀子的份上,獄卒爽快地走了。
蘇芽便回身蹲下來,湊近了劉瘸子,輕聲道:“叔,你給他把把脈。”
劉瘸子狐疑地隔著牢柱打量,沈淮不動聲色,只維持著被他拿著手腕的姿勢。
蘇芽催促道:“叔,你趕緊看看,其他的我以后跟你說。”
劉瘸子瞥了蘇芽一眼,欲言又止,卻到底是捏著沈淮的脈,細(xì)細(xì)地診起來,然后面色便十分地古怪:“你是打哪里惹的這毒?”
沈淮從進(jìn)了大牢就沒吭過聲,這時候才笑了笑:“毒醫(yī)是對這毒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