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決斷難嗎?
也許只有蘇芽覺得難。
孫婆的說得足夠直白,當(dāng)錢御史和理刑官差、漕兵共同出現(xiàn)的時候,沈淮的生存危機(jī)相當(dāng)于已經(jīng)解決了。
畢竟,誰會在御史眼皮子底下強(qiáng)行殺人呢?
反而最初將劉三點劫走的那群用火藥的人究竟是何來歷,是否已避開,才是當(dāng)下要著重關(guān)注的問題。
避開了,則劉三點之圍也能順勢暫解。
不避,則最可怕,周宅今夜的爆炸恐怕只是個序曲,背后波瀾遠(yuǎn)未見頭。
——倘若殺人放火的能跟官差混到一起去,這事兒還能有幾分善了的余地?
現(xiàn)場四個人,至少三副玲瓏心竅,便是劉三點也絕非笨人,在沈淮的處境已有轉(zhuǎn)機(jī)的當(dāng)下,其余三人是否還要將自己的安危與他綁定,就已經(jīng)不是個道德問題,至少不需要過多考慮道德道義,三人的風(fēng)險是差不多相等的,因而各人只需遵從理智,各取所需。
蘇芽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細(xì)細(xì)去打量沈淮的周身。
他身上衣物一般地濕漉漉的,外袍在船上脫給了她,之后又被她生氣丟下,所以此時卻是難得的一身利落勁裝,寬肩窄腰,猿臂長腿,站姿筆直,一股凌厲的氣質(zhì)前所未見,與方才奄奄一息的模樣迥然不同。
這一副精氣神,幾乎讓人忽略掉他左臂和肩上的那兩處破損,看來,這大約就是劉三點說的那兩處新傷了。
眼下夜深,也看不出究竟傷口有多深,流了多少血。
她不知不覺地擰緊了眉,一時躊躇未語。
旁人卻并沒有等她發(fā)言的想法,沈淮先道:“你怎么過來的?”
孫婆明白他的意思,答道:“我跟著官兵一起尋過來,奪了殺手一只船,泊在不遠(yuǎn)?!?p> “此處河道,能避開那些人,妥善離開嗎?”沈淮點頭,追問。
河面上,已經(jīng)散布開星星點點的火把,想要悄無聲息地離開,必須河道上有去處,有岔路。
孫婆遲疑了一下,她來時也是那個方向,去處卻未及多查看。
沈淮當(dāng)機(jī)立斷:“你們找個地方先躲起來,稍后若無事,等我走了你們再出去。若有事……”
他停頓一下,聲音穩(wěn)穩(wěn)地道:“若有事,你們也不要妄動,我自有應(yīng)對之法,照舊是等我走后再行動,絕對不可被發(fā)現(xiàn)?!?p> 孫婆聞言正中下懷,毫不啰嗦地背對著蘇芽矮了身:“上來,我背你?!?p> 蘇芽腿正疼,卻還想堅持一下,“婆婆,我自己走……”
沈淮盯著孫婆的脊背,嘴角抿出一個意味難言的線條,卻伸手穩(wěn)穩(wěn)地扶著蘇芽的手臂,引著她到孫婆身后,“去吧,眼下情況危急,不是計較這些的時機(jī)……她背得動你?!?p> 三人與沈淮分了兩個方向,一個往灘涂上岸處,一個往高處,各自尋了合適的去處。
蘇芽被孫婆背著,回頭看時,沈淮已漸漸隱入蘆葦叢中,消失在視線里之前,還對她擺了擺手。
接著,一點火光在水邊燃亮,漸漸被投成篝火,吸引了河面上的搜尋船只,散布的火把很快向一起聚集,直奔篝火之處。
孫婆帶著蘇芽和劉三點,在蘆葦蕩中左右拐了一陣,停在一灣與沈淮所在之處呈犄角的水邊,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著沈淮那邊的情景。
“翰林院沈淮在此?!?p> 沈淮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送出去,蘇芽突然覺得心里松了一口氣,她怎么忘了,他的身份也可以是一枚保命符。
“沈大人?沈大人!下官南京都察院御史錢剛,特來相迎!”
一艘小船如箭,尋著了方向,直上灘涂,錢御史遠(yuǎn)遠(yuǎn)地在船頭拱手呼應(yīng),不待小船泊穩(wěn),就催著急下,走進(jìn)篝火光影里,對著沈淮深深一禮:“沈大人,下官來遲!”
監(jiān)察御史威名赫赫,品級卻不過只有正七品,與沈淮實隔著實打?qū)嵉膬杉墶?p> “下官夜里才接到沈大人的名帖,不敢等明日,趕緊就去了周宅,沒想到遲了一步,竟然有賊人囂張至此,這一路趕來,真是提心吊膽,沈大人可無恙?”
實際上,沈淮早與此人打過交道,元宵節(jié)救劉三點出獄,就是借了王承佑之便,引得他出手。
當(dāng)時錢御史只是與地方相關(guān)人打了個招呼,看似并未深究,可是觀其后續(xù),這位錢剛御史當(dāng)時雖未暴起,卻一直滯留淮安未歸南京。
地方上有些敏銳的,近日都各有收斂。
“以小制大、以卑臨尊”,監(jiān)察御史以七品之級糾察彈劾所有地方官,包括了藩王等皇親國戚在內(nèi),“凡政事得失,軍民利病,皆得直言無避”,無人敢迎這七品言官的鋒芒。
沈淮還禮,道:“錢大人來得及時,我還好?!?p> 借著篝火的光,錢剛才看清這位名揚(yáng)天下的少年翰林的模樣,眼中欣賞之色更亮,二人客氣了幾句,劉云和另外一條船也泊在了灘涂岸。
沈淮看過去,和劉云若無其事地對了一眼視線,便看向劉云身邊那個三白眼的中年吏員。
居然是徐明。
沈淮心中微動,看來劉云已將他身份告知了曹開河,今晚這事,大約要跟曹開河脫不了干系了。
劉云上來見禮,徐明雖然只是個吏員,卻因受曹開河的器重,而在地方多得臉面,今夜卻被沈淮下了臉面。
沈淮對錢剛和劉云很客氣,對這漕運(yùn)總兵官身邊的紅人徐明卻冷淡的很,受了禮后,只對錢剛和劉云道:“兩位大人,沈某來淮安游歷,本意不想聲張,沒想到今夜卻被一顆火藥給炸出來,卻連累二位受驚了?!?p> 劉云連忙道:“沈大人言重,地方上的事情雖然不歸劉某管轄,可這河道上的追殺行兇卻是理刑職責(zé)所在,還好今夜不曾來得太晚?!?p> 錢御史面色一肅,道:“不成想淮安府境內(nèi)竟然有人囂張至此,堂堂朝廷命官,竟然在淮安城里有朝不保夕之虞!若不是親歷,下官定不敢信!沈大人請放心,下官必要查清楚,上報朝廷!”
沈淮笑笑,道:“兩位大人說的是,今夜若不是沈某命大,恐怕你們只有替我收尸的份兒了。”
他抬手摸摸肩上的傷口,輕吸了一口氣,聲音虛弱:“眼下雖然暫時還未死,卻也不知道能撐到幾時……”
說著,腳下一個踉蹌,向徐明倒去。
金陵小財迷
昨夜寫得倉促,已將第六十八章微調(diào),又累及各位朋友了,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