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山童
“這是第三處了吧?”鄭吒抬頭遠(yuǎn)眺山頂若隱若現(xiàn)的建筑。車只能停在山腰,五人踩著兩人寬的石階徒步爬山。
之前去了一處佛教寺廟和一處神道教神社,但那兩位中年主持和神官,對鬼怪之事一無所知。前者為他們念誦了一段佛經(jīng)后,送客時還隱隱勸他們不要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后者則直接推銷起了高價的護(hù)身符。
這讓鄭吒很是郁悶,本以為在這個世界,這些宗教人士即使自己無法驅(qū)鬼,也該了解圈子里的一些事情,結(jié)果折騰了半天,仍舊一無所獲。
齊騰一倒是越來越放松,不僅在寺廟和神社中四處參觀,還拽著主持與神官大談日本宗教文化,直接把兩位業(yè)內(nèi)人士給唬住了。
“我有一種預(yù)感,這一次肯定能有所收獲,”詹嵐走在他身后,頭戴遮陽帽,手握登山杖,腰間還掛了個水壺,一副徒步登山的裝扮,“這個寺廟這么隱蔽,完全不在乎香火,說明一定是有絕活的?!?p> 話音剛落,還在仰頭看著山頂?shù)乃鸵活^撞上了前面的鄭吒。她立刻低頭捂住酸痛鼻子,眼淚也立刻從眼角涌出。
“你怎么回事……”她抬頭抱怨,卻發(fā)現(xiàn)鄭吒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詹嵐和更后面的零點與霸王馬上察覺到不對勁,向下面退了幾個臺階,和鄭吒拉開距離。就在他們思考著接下來的行動方案時,鄭吒的腳下猛地噴出一股血紅色的火焰,伴隨火焰一同出現(xiàn)的,還有一個孩童的慘叫聲。
紅炎很快就消失了,最前面的鄭吒整個后背也塌了下來,他轉(zhuǎn)身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大口喘著粗氣。
“是……咒怨嗎?”詹嵐連忙上前遞過水壺。鄭吒也不客氣,點了點頭,接過去就大口喝起來。
一口氣灌下小半瓶,又把自己嗆了一下,一陣咳嗽后,才重重松了口氣:“是那個佐伯俊雄,被他觸碰到,會直接失去對身體的控制,還有那種陰寒的感覺,仿佛全身都被凍住了……你們沒看到他嗎?”
后面的四人紛紛搖頭,面癱的霸王語氣很是郁悶:“我一直開著熱成像,什么都沒有……不明熱源,那邊有人!出來!”
說話間,霸王的手上已經(jīng)多了一挺機(jī)槍,其他人心中一驚,也紛紛看去。直到那邊的樹林中,探出了一個胖墩墩的十二三歲少年,還鬼鬼祟祟地打量著他們。
“沒發(fā)現(xiàn)異?!闭矋箳呙枇艘幌律倌?,沒看出什么問題。眾人這才松了口氣,放下了戒備。
“小朋友,你怎么在這兒?你是住在山頂?shù)乃聫R嗎?”鄭吒溫和地向少年招手,示意對方靠近一些。
少年搖了搖頭:“我住在山里,不能住寺廟。”說話間,有些忐忑地走出來,向他們靠近了一點,卻警惕地停留在十余米開外的地方。
“你是什么妖怪?那個火怎么是那種顏色的?”少年好奇地打量著鄭吒,“你怎么把自己的褲子也燒了?”
鄭吒此刻才反應(yīng)過來,腳腕處噴發(fā)出的紅炎,不僅燒掉了大半條褲腿,還毀了自己的一只鞋,看上去很是狼狽。
他無奈地苦笑,又嚇唬小孩“知道我是妖怪,就不怕我吃了你嗎?”
小孩聞言愣了愣,有些猶疑地咬著食指指頭:“可你不能吃我啊……”
眾人此刻都對這個胖墩墩的小孩產(chǎn)生了興趣,饒有興致地看著鄭吒和他互動。
“為什么不能吃你?妖怪最喜歡吃小孩了?!闭矋挂残χ鴨柕?。
“因為老爺爺說了,妖怪,不能吃妖怪……”說話間,小孩直接長高了一頭有余,整個身體都膨脹了一大圈,將本來很是寬松的衣服,撐得鼓鼓的,仿佛隨時會破掉。他露在衣服外面的身體,也長出了茂密的毛發(fā),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只巨大的猿猴。最可怕的是,小孩的腦袋變大了至少兩倍,而且雙眼和鼻子全都消失了,在鼻子原本所在的地方,多出了一只巨大的豎瞳!
這個變化是如此突然,導(dǎo)致詹嵐尖叫了一聲,本能地向后退去,一個踉蹌向后倒去,若不是身后的零點頂住她,她就要滾下臺階了。
鄭吒也被驚得跳起身來,一手內(nèi)力一手紅炎,隨時打算攻過去。隊伍最后面的霸王,則直接收起射彈槍,又拿出了一把裝有靈類子彈的自動步槍。
倒是夾在零點和霸王之間的齊騰一,一臉驚異地打量著對面的妖怪,臉上竟毫無懼色。
看到他們的反應(yīng),妖怪小孩反而被嚇得整個人向后跳了一步,說話都有些哆嗦:“你……你們……要……要做什么?!”
“你到底是誰?靠近我們想做什么?!”鄭吒聲色俱厲地質(zhì)問。
詹嵐首先看出不對,正要安撫鄭吒,身后就傳來齊騰一難以置信的聲音:“你是……山童?”
那個妖怪小孩立刻看向之前一直沒注意過的最不起眼的齊騰一,顯得有些開心:“大叔,你認(rèn)識我?”
四名資深者也扭頭看向這個新人,對方此刻正一臉糾結(jié),顯然是被那一聲“大叔”傷得不輕。察覺到其他人的目光,他解釋道:“山童……是日本傳說中的一種妖怪,就長他這樣。按照傳說,這種妖怪平時喜歡惡作劇捉弄人,但它們是無害的,不僅不會傷害人類,還會主動幫助那些在山中迷路或受傷的人。”
眾人聞言,略微送了一口氣,紛紛再次打量起這個要乖小孩。這一次打量,大概是換了一種心態(tài),察覺到的信息也有所不同:這個長相有些駭人的妖怪,竟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瑟縮和一絲期待,似乎覺得他們很危險,想要轉(zhuǎn)身逃跑,卻又想留下來。尤其是齊騰一點破他的身份后,讓他又多了幾分鼓舞,努力地擺動雙手,似乎是想證明自己是無害的。
“你……來找我們,是有什么事嗎?”詹嵐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盡量不要受對方相貌的影響,以盡可能溫和的語氣問道。
察覺到眾人態(tài)度的變化,山童也逐漸放松下來,又開始羞澀地咬起自己的手指:“我就是……很久沒有看到同類了,很好奇……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見過其他妖怪了,也沒和其他人說過話了……”
他的語氣和姿態(tài)顯露出明顯的低沉:“之前我還能和那個老爺爺說話,但他死后,其他和尚都不太愿意理我。我每次去偷吃的,他們都假裝看不見,都不和我說話……”
“任務(wù)?!标犖橹?,零點突然低聲吐出兩個字,其他人立刻想起來,他們在今天凌晨的時候,觸發(fā)了一個新的任務(wù)。想到此處,眾人立刻精神一振,決心好好和這個無害的妖怪套套近乎。
但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妖怪,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和對方打交道。鄭吒猶豫著看向齊騰一,后者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尷尬地?fù)u頭:“我也沒和妖怪打過交道?!?p> 鄭吒猶豫著,從納戒中取出一份主神空間的零食,蹲下身朝對方打招呼:“嘖嘖嘖,想吃嗎?”
詹嵐抄起登山杖對著他的腦袋狠狠來了一下:“人家不是狗!”
話音剛落,視線的余光中,山童已經(jīng)縱身撲了過來,咧著大嘴,一把攥住了鄭吒握著零食的手……
幾分鐘后,山童躺在臺階上,開心地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鄭吒等人看著滿地的狼藉,有些無奈:“你是多久沒吃東西了?”
山童用焦黃的長指甲剔著牙,一臉的滿足:“中午剛吃過,和尚們今天吃炒筍。是你們的食物太好吃了,不愧是城里來的!城里的食物都這么美味嗎?”
此刻的他,早已沒有了開始的拘謹(jǐn)與畏縮,一副“你們就該伺候我”的熊孩子樣。
“這些不吃嗎?”鄭吒看著地上還散落了不少零食,有些心疼。這些零食,山童只是打開包裝聞了聞,就扔在一邊,之后碰都不碰一下。
對方連連搖頭:“不吃不吃,鹽太多了,很難吃。”
“小屁孩還挑食?!币慌缘陌酝趺鏌o表情地發(fā)出一聲嗤笑。
一旁的齊騰一倒是為對方辯解:“山童討厭鹽,應(yīng)該與河童有關(guān)吧?!?p> “河童?”詹嵐有些疑惑,“說起來,我倒是聽說過河童,沒聽說過山童。前者還挺有名的,很多日本文藝作品里都有?!?p> “河童和山童其實是兩位一體的,”齊騰一解釋道,“春夏兩季,山童會離開大山,回到河流湖泊中,變?yōu)楹油?;秋冬天氣轉(zhuǎn)冷后,河童則會離開水源,進(jìn)入大山,化為山童。”
看眾人驚訝的目光,他笑著說:“河童生活在淡水中,并不適應(yīng)高鹽分。我猜山童討厭鹽,也和此有關(guān)?!?p> 鄭吒難以置信地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山童,似乎是想把這個毛發(fā)濃密的猿猴,和記憶中烏龜一般還背著龜殼的河童聯(lián)系起來。但除了發(fā)型都是頭頂盤之外,實在找不出什么相似之處。
“你真的是河童?”詹嵐也不敢相信地問道。
“???”山童抬頭,一臉不爽地回應(yīng),“我是山童,不是河童!”
“你猜錯了?!卑酝跬绷送饼R騰一,又朝一旁一直沉默的零點伸出手。
“干嘛?”零點一腦門子問號。
霸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新人出錯了,我贏了?!?p> 零點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聲調(diào)不自覺地提高了兩分:“誰和你打賭了?!”
“切?!卑酝跻姞?,也沒繼續(xù)糾纏。
齊騰一有些疑惑地問道:“所以,開春之后,你不會回到河中嗎?”
“暖和了當(dāng)然要回河里啊,”山童理直氣壯地說,“但我是山童,不是河童?!?p> 齊騰一想了想,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但一旁的鄭吒還不理解:“你這一身毛,怎么下水啊?不難受嗎?”
“你是笨蛋嗎?下水之前當(dāng)然要脫毛啦!”山童甩給他一個鄙夷的眼神,“不僅要脫毛,到時候我還會變成綠色的,這樣就能躲在水草中,嚇那些游泳的家伙們一跳了!”
鄭吒看著他一臉的得意與向往,茫然地?fù)狭藫夏X袋,完全搞不清狀況。
“是這樣的,”齊騰一主動解釋,“按照傳說,山童與河童雖然會相互轉(zhuǎn)化,但它們本質(zhì)上是兩種不同的妖怪,不僅外表不同,習(xí)性、喜好、記憶和思維也都不同……”
他搓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之前我還不理解什么意思,現(xiàn)在看到真的山童,我大概明白了。這應(yīng)該是一種我們?nèi)祟悰]有見識過的狀態(tài),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古人傳說的冬蟲夏草。冬天變成蟲子冬眠,夏天變成草生長,雖然用的是一個身體,但蟲子和草,一個動物一個植物,肯定不是同一個生命?!?p> 詹嵐恍然大悟:“也就是說,河童與山童,是兩個生命共用一個身體。只是二者按照四季演變,來劃分身體的使用權(quán)?”
齊騰一還沒說話,還懶懶地躺在地上的山童拍著額頭,同樣恍然道:“原來我和那個笨蛋河童,是這種關(guān)系嗎?果然還是漂亮的大姐姐最聰明了?!?p> “明明是他發(fā)現(xiàn)的吧!”鄭吒一臉不爽地指著齊騰一抗聲道。
山童則直接將頭扭向一邊,不理會他的質(zhì)疑。
“任務(wù)?!鄙砗笥謧鱽砹泓c壓低的聲音,鄭吒這才反應(yīng)過來,但他懶得和這個性格不怎么好的小鬼打交道,就沖著詹嵐抬了抬下巴。
詹嵐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就蹲身問山童:“有什么事情是我們能幫上忙的嗎?如果有的話,盡管提就是了。”
山童聞言,雙肘壓在臺階上,有些困難地?fù)纹鹕习肷?,巨大的豎瞳中滿是光彩:“真的嗎?你們真的愿意幫助我嗎?”
詹嵐抬頭與鄭吒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真的有任務(wù)。
“當(dāng)然,”她溫柔地說道,“只要是我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們都可以幫你。”
山童很是開心地點頭:“能及,一定能及!”
說話間,他雙手撐地重新站起來。在起身的過程中,他的身體又在眨眼間,恢復(fù)到了剛剛見面時那副人類小孩的模樣:“我……我想去城里,你們能帶我去嗎?”
“這么簡單嗎?”詹嵐再次與隊友交換眼神,好奇地問道,“為什么想去城里?”
聽到這個問題,山童的情緒又有些低沉下去:“因為大家都不在了。以前山下有很多村莊,有很多樵夫、獵戶和采藥人經(jīng)常上山。但后來人類都去城里了,沒人來了,大家也都搬走了,這座山就剩我自己了?!?p> 他低下頭,重新開始咬自己的指甲:“本來那個老爺爺還在,但去年的時候他也死了。我自己在這里,沒人陪我說話,也沒人陪我玩。”
他重新抬起頭,眼中滿是憧憬與向往:“我在廟里的電視上看過,城里有很多人,很多好吃的,大家也都在城里。我也想去!去了城里,就有人陪我玩了!可我自己不認(rèn)識路,不敢出門。早知道,當(dāng)初就該跟小雨坊一起走了……”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鄭吒和詹嵐,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地問道:“你們愿意帶我去城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