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
——《西游記》
趙老板四十來歲，大長臉，光頭，精瘦。
他裹著軍大衣靠在鋪子門口的躺椅上，淡定地瞇著眼曬太陽，來來往往的人和車影響不了他的睡眠。
“就那家，那瘦子，門口躺著呢?！辈瞬俗邮扉T熟路，隔著老遠指給魏藍和云朵，“我和老二來過兩次，熟了?！?p> 魏藍停下腳步，菜菜子往前走了幾步，回頭問：“咋了五？”
“先不去他家，找他同行詢詢價?！?p> 菜菜子恍然，“對，對對對?！眴柫_老二，“老二，附近應該還有幾家，昨兒個你不是跟我提過嘛，還記得路不？”
“有印象，呃，好像穿過這條路，向右拐，對，前面門口掛了中國結的就是?！?p> 鋪子不大。
一個少年，十五六歲，坐在門口凳子上玩游戲機。
菜菜子湊過去，觀摩了一會兒，忍不住指點，“往左，翻，翻，翻，翻過了，手速慢了。”
少年抬頭，“叔叔，你也玩俄羅斯方塊？”
“什么叔叔，叫哥哥，什么眼神兒？我有那么老相……”菜菜子不忿，旁邊三個笑彎了腰，魏藍咂咂嘴，“叔叔？嘿嘿?！?p> “小弟弟，哥哥玩這個的時候，你才穿開襠褲呢，我教你兩手?！?p> “你們……買鞋的吧，”少年打量了一下四人，轉頭朝里面喊，“媽，媽，有客人?！?p> 從店里出來個中年婦人，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臉上堆滿了笑，“你們好，要買點啥，進來看，小寶，進來給幾個哥哥姐姐倒水。”
少年小寶爽快地答應，把游戲機遞給菜菜子，“叔叔，您玩會兒，我給你們倒水去?！?p> 菜菜子一臉嫌棄地接過游戲機。
這家鋪子專營鞋子，跟趙老板那家屬于同行，品種很多，幾人一時看花了眼。
“老板娘貴姓？”魏藍問。
“免貴，姓楊，木易楊，幾位想要什么鞋子？”
魏藍的視線定格在鞋架上一雙鞋，眼熟，“這雙，阿迪達的，多少錢？”
“這雙，四十。買十雙算你三十五?！崩习迥飿I(yè)務很熟練，價格了然于胸。
“買多還能再便宜嗎？幾百雙的話。”云朵問。
“你們不是自己穿？”
“不是。開了個小店，進點貨?！蔽核{說。
“幾百？大幾百小幾百？五百以上，給你們……”老板娘拿出計算器，啪啪啪一頓操作，“三十二?！?p> “要是幾千雙呢？”羅老二開門見山。
老板娘騰地站起來，“多少？幾千雙？一千以上給你們?nèi)疃鄡汕щp，再多，我這兒沒那么多現(xiàn)貨，得訂制。”
“我們打算買五千雙，”魏藍指了指門外，“前面那家趙老板，給我們二十八一雙……”說完，誠懇地望著老板娘。
菜菜子三人嚇了一跳，第一次聽說要買這么多，之前商量的時候，大家從手頭資金、銷售渠道、客戶群體等方面綜合考量，決定先少量地買千兒八百雙。
“老趙？”老板娘不相信，“老趙那么扣扣索索的，肯給你們二十八？”
“買得多嘛?！辈瞬俗邮种革w快地在游戲機上操作，頭也不抬地補了一句。
“我打個電話?！崩习迥锪嗥痣娫挋C，撥了個號碼，“是我……五千……多少？嗯嗯……嗯……”
放下電話，“二十五，不能再少了。決定買，我就想辦法給你們找貨?！?p> “你接著玩，注意翻轉，”菜菜子把游戲機遞還給少年，對三人使了個眼色，“老板娘，我們先出去，商量商量？”
“你們抓緊決定啊?！?p> 走到門外，走遠了一些。
“二十五了！我和老二再去一下趙老板那里，想辦法壓壓價，五，你和弟妹去附近轉轉，找找第三家，半小時后在這里會合?！辈瞬俗雍芘d奮，語速飛快，“記得問問運輸費用，還有付款方式。我去，剛剛一激動，忘問了?！?p> 趙老板聽到腳步聲走近，微微睜開眼，稍稍坐正了，懶洋洋地說：“小蔡、小羅，兩位好啊，考慮怎么樣了？”
“趙老板，三十五的確太高了，能不能再降降？”
“小蔡，生意不是這么做的，你們就買一千雙，量不大，我老趙給這個價格還是看著高大強面子上?！?p> “要是買五千雙呢？”
“什么？五千雙？”趙老板蹦起來，臉上堆滿了笑，“真買五千雙？三十一雙，運費算我的，哥哥我痛快吧?！?p> “不能再低了？”
趙老板斬釘截鐵，“……不能再低了。”
羅老二插話，“那我們再想想。”拉著菜菜子轉身就走。
趙老板跟出來幾步，“兩位小兄弟，好好考慮考慮，哥哥我這價格整個市場最低了，”壓低聲音，“這是給單位采購吧？哥哥額外給你們一人一千。誒……誒，別走啊……等你們好消息啊?！?p> 走了挺遠，趙老板猶自叨叨著，直到再也看不見兩人的身影。
“時間還早，老五和弟妹想必還沒轉回去，咱倆到就近轉轉？”
“你是老大，聽你的?！?p> 轉了沒多久，在另一家專營鞋子的鋪子門口，四人不期而遇。
兩撥人分別介紹了各自打探的情況，比較一番，還是姓楊的老板娘那兒最便宜。于是，又回頭去了她那里。
看見四個人轉回來，老板娘笑容滿面，“幾位，商量好了？”
“商量好了，就二十五，不過運費得你負責?！?p> “運到哪里？”
“江城?！?p> 老板娘考慮了一會兒，“行，我找輛大車，不配鞋盒。配鞋盒一輛車裝不下?！庇帜贸鲇嬎闫?，“貨款怎么付？現(xiàn)金還是銀行轉賬？”
“我們……可不可以……先付一部分，分期……給你?！?p> “??？你們帶了多少錢？”
“一兩萬……”
老板娘被氣笑了，一手叉腰，一手指指點點，聲音陡然高了八度，“各位，你們來開玩笑的吧？十幾萬的貨，你們就一兩萬？我看你們這意思，兩萬都沒有？！”
魏藍忙把他們的實際情況解釋了一下。
“你們要做好事，我很佩服你們。沒錢，做什么好事？”
“老板娘，我找個人擔保，行嗎？”云朵突然說。
老板娘揮舞的手停下來，“擔保？誰擔保？”
“我先打個電話，借你電話用一下?！?p> “好吧。”老板娘把電話推給云朵。
“二姨，是我，朵朵，是這么個事兒……什么？我在哪？義城啊……先說正事……二姨，你就幫我唄……您找工商的？好……您幫我說一下唄，”問老板娘，“您這兒電話號碼多少？”老板娘報了串號碼，“二姨……您記下……明天還要上學呢……晚上？好吧……掛了啊……”
掛了電話，云朵給了老板娘一個微笑，“不好意思，老板娘，我找了個熟人幫忙擔保?！?p> 過了五六分鐘，店里的電話鈴聲響起。
“您接?！痹贫鋵习迥镎f。
老板娘狐疑地拎起電話，“你好，這里是‘楊嫂鞋業(yè)’，哪位……哦哦，曹主任，您好您好，”語氣明顯熱情起來，“……嗯嗯，是有這么個事兒……好的好的，您親戚？我懂我懂……沒問題，我們家老李前兒個還說來著，您好久沒到我們家廠子去指導工作了……欸欸欸，好，我跟他說……再見啊，曹主任。”
“小姑娘，你早說嘛，你是曹主任家里的？”老板娘很熱情。
云朵笑而不語，旁邊三人滿腹疑問。
“這樣，你們交一萬定金，貨呢，我讓順道的車子給你們分批帶過去，等你們資金回籠了，錢分期給就行。寫個地址……”
“江城大學，聯(lián)系我這同學，魏藍，把你傳呼給老板娘?！?p> “哎喲，大學生啊，這么有經(jīng)濟頭腦。你看我家這小子，學習不好，要是能像你們似的將來能上大學就好了?！崩习迥锔鼰崆榱藥追郑奥犝f江城大學很厲害的?！?p> 少年在旁邊翻了個白眼，“老土，江城大學當然厲害，那又怎么樣？咱家有廠子有鋪子，上什么大學。”
老板娘恨恨的，“你這孩子，廠子鋪子不給你?！?p> 少年不以為然，“不給我？你們打算給誰？難不成你或者我爸在外面還有私生子？”
老板娘訕訕的，輕輕抽了少年一巴掌。
菜菜子交付定金，老板娘寫了收據(jù)，簡單擬了兩份合同，各自簽字畫押，事情總算辦成了，大家松了一口氣。
從小商品批發(fā)市場出來，菜菜子提議，“晚上出去吃頓好的？”
云朵說：“晚上有人請客?！?p> 三人看著她，菜菜子問：“你不說，我也得問你，弟妹，你這是在這里有關系啊，說說。”
“……我二姨在市里工作，找了她朋友，曹主任，幫忙擔保。哎，別說這個，晚上我二姨請客?！?p> “?。课液屠隙蝗チ?，你們倆去……見家長，哈哈哈?！辈瞬俗訕凡豢芍?。羅老二跟著笑。
魏藍猝不及防，“什么見家長。”
云朵暈紅了臉，偷偷瞄了魏藍一眼，“都去，大家一起出來，當然一起去?！?p> “不合適吧？”
“合適。我說合適就合適，你們別想撇下我一個人?！痹贫溲劬Σ豢床瞬俗雍土_老二，溫柔地望著魏藍，手緊緊挽著他的臂彎。
魏藍微微錯開眼神，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和車，不知道是幸福還是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