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傳說,說的是有那么一只鳥兒,它一生只唱一次,那歌聲比世上所有一切生靈的歌聲都更加優(yōu)美動聽。
——《荊棘鳥》
場面僵持住了。
魏藍站起來,“二奎大伯,叔、嬸子,柱子大哥,我說兩句?”
魏民點點頭,魏藍招手叫過魏青,坐下來,把魏青抱在腿上,說:“奶奶一直在我家,我是奶奶帶大的,青青也是奶奶帶大的,小橙子奶奶帶得少?!睌蒯斀罔F,“這錢,我家出?!?p> 魏大柱遲疑道:“你爸媽估計后天才能到家,這也不能等啊,再說,你能做得了你爸的主?”
“天氣冷,事急從權(quán),停靈多停一兩天,二奎大伯,要不要緊?”
“按說,是沒這規(guī)矩的,三國是長子,要抱遺像的,多停兩天也不是不行,四民,你咋說?”
“不能讓我哥一家出錢,我出……”陳霞瞪他,“雜費……我出?!?p> 魏二奎嘬了幾口水煙,臉上掛著一絲冷笑,“就這么定了,柱子,錢,咱先墊著,每一筆必須得有單有據(jù),等你三國叔過來,給他。散了!”
“行,那我先忙去了,小藍,辦了事兒,空了來家玩?!蔽捍笾纯齑饝?,也不看魏民夫妻倆,自顧自出去了。
魏藍說:“二奎大伯,叔、嬸子,我和青青先出去了?!?p> 魏二奎贊許地點點頭。
陳霞伸手拽魏民的衣裳,魏民沖魏二奎點點頭,不理老婆,徑自出去了。陳霞賠了個笑臉,道:“二奎大哥,您受累,我和魏民……”
老漢搖搖頭,“去吧,”嘆了口氣。
……
因要等魏國回來,所有的事項都放慢了腳步。
魏民之前已經(jīng)和魏國聯(lián)系上了,魏國和馮美娟坐今晚的飛機從新加坡趕回來,到了國內(nèi)再轉(zhuǎn)長途車,后天就能到家。
魏藍向班主任和輔導員分別請了假,云朵則通過宿舍的同學向自己的班主任請了假,不過老師沒有問具體什么事情,大三了,管得不是那么嚴格。
家里的事情,魏藍實際上完全插不上,既插不上手,更插不上嘴,祭拜了奶奶,家里人來人往,嘈雜,令人煩躁。
魏藍只好帶著云朵、魏青、魏橙在自己從小長大的村子四處走了走。
三個大大小小的女孩子總能從平淡無趣中找到樂趣。
魏橙太小,并沒有祖母逝去的痛苦。魏青開始是有些難過,但有哥哥魏藍在身邊,沖淡了傷感,很快也歡快起來。
云朵能感同身受魏藍的憂傷,那只是推己及人,并不是切膚之痛,云朵是城市里長大的,沒有見過農(nóng)村,很快就興致盎然。
魏藍指著一座破敗的院子,這是他上幼兒園的地方。
說是院子,其實就是一排五六間平房,兩側(cè)和前面用磚墻圍起來就成了院子,大門早就不翼而飛。
信步走進去,院子里偶爾還能見到散落腐朽的陀螺、生了銹的鐵圈。
透過破裂的玻璃往一間教室里面看,屋子里積塵很厚,幾把小凳子東倒西歪,桌子疊在一起緊靠著后墻根,搖搖欲墜。
一只花野貓嗖地從旁邊的破窗中一躍而出,嚇了大家一跳。
野貓弓著身子凝視闖進來的不速之客,對比了一下雙方的差距,幽幽地“喵嗚”“喵嗚”叫了兩聲,幾下縱躍,穿過門口,跳入院子前面的枯草叢中,驚起幾只啄食草籽的雀兒。
幼兒園后面有一條河,冬天里,河水淺淺的,露出了蘆葦?shù)母浚甙酥圾喿硬晃穱篮?,猶自在河灘邊的淤泥里覓食。
河上,有一座小小的水泥澆筑的小橋,小橋上原本粗糲的欄桿,經(jīng)年累月,已被磨得光滑溜溜。
“小時候,夏天最熱的時候,我們一群男孩子,脫得精光,從這兒跳下去,再從河岸上爬上來,跑過來,再跳下去,樂此不疲。”魏藍陷入了回憶,嘴角揚起一絲笑。
云朵腦中自動腦補,“一群小十一二歲的男孩兒,光著身子,姿勢各異地跳入河中,河中、橋上,一片歡騰?!辈唤t著臉笑了。
魏青哼了一聲,“哥哥也不怕羞……”
魏橙抱著欄柱,向下看看,“好高好高呀。”
從小橋上下來,走過幾戶人家,“這是小兵家,王小兵,我發(fā)小,往西走,有一個路口,小兵在路口開店,修摩托車,自行車也修?!?p> 看見一個老人坐在王小兵家門口曬太陽,絨線織的老頭帽,深褐色棉襖,兩手籠在袖子里,瞇縫著雙眼,似睡非睡,臉上溝壑縱橫,白胡子老長,“王爺爺,小兵在店里吧?!?p> “小兵啊,是是,你是……”
“小藍,三國家的小藍,小兵同學?!?p> “小藍?看我這眼睛花的,來家坐。”
“不了,我找小兵去?!?p> “好好,有空來玩?!?p> “好嘞……”
云朵問:“這老爺爺有八十好幾了吧,看上去好老?!?p> “差不多九十幾了,打過仗,每年縣里都有人來看望,老人不好名不好利,小兵找工作那會兒,小兵爸爸求他找老朋友的兒子打個招呼,老人橫是不肯……”
云朵回頭看看那個孤孤單單蜷縮在門口太陽下的老人,孤獨、強大。
“他將就,但不茍且。”魏藍說。
“是啊,很多人茍且著,爭名奪利,見利忘義,不知道什么該堅持,什么該放棄,”云朵似有深意地看著魏藍。
魏橙問:“哥哥姐姐,什么是茍且?”
魏青說:“這都不懂,茍且就是像朱大爺家的大黃狗兒一樣,只知道吃,像小橙子一樣,只知道玩?!?p> 魏橙氣呼呼地,“才不是,小橙子認識好多水果,直到好多小動物,小橙子在幼兒園懂得可多可多了。青青姐姐不好……”
小姐兒倆一路上斗嘴不停,好像憂愁也被沖淡了些。
……
王小兵蹲在地上,小心地把調(diào)好的發(fā)動機換了個方向,準備裝上車。
“小兵?!庇腥撕啊?p> 王小兵抬頭看,又驚又喜,“魏藍,青青,小橙子,啥時候回來的?這位是……”
起身把手在油跡斑斑的工裝外套上擦了擦,拿出一包紅梅,“魏藍,抽煙不?煙不好?!?p> “那就……抽一根。”取了一支,“這是我……同學,云朵,剛剛回來。我奶奶不是……沒了嘛,就……”
云朵左手挽著魏藍,笑意盈盈,“你好,”伸出右手。
王小兵愣了一下,低頭看看自己油乎乎、黑乎乎的手,手上生了凍瘡,有兩根手指裹著白膠布,白膠布也黑乎乎的。
“手臟?!睕]敢伸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亂蓬蓬的頭發(fā),“是女朋友吧,跟明星似的,好看。”
云朵得意地看了魏藍一眼,似乎在說,“沒有給你丟人?!?p> 魏藍就著王小兵打著的火機,引燃香煙,“是吧,我第一次見,覺得比明星還好看?!?p> 王小兵連連點頭,“對對對,像那誰來著,周慧敏?不對,邱淑貞?我家里有畫報的?!?p> 云朵臉紅了,白了他們一眼,“青青,小橙子,走,我?guī)闳バ〕腥??!毙捃囦伕舯陂_著一家便民超市,很小,就是早先的代銷店,趕時髦改叫超市。
魏藍和王小兵看著三個女孩兒走進超市,相視一笑。
兩人閑聊了一陣,各自說了說近況。
“小兵,上次你帶我奶奶去看病……”
“多大個事兒,魏奶奶坐我的偏三輪,反正也不遠?!?p> “我叔叔他……”
“咳,四民叔他……村里忙,我閑著也是閑著?!?p> 魏藍伸手錘了王小兵一拳,“謝謝的話,我不說了?;硕嗌馘X?”
“什么錢?能有幾個錢?魏奶奶就像我奶奶,對我那么好,我孝敬她不行嗎?”
“話不是這么說,不該你出那份錢,你賺錢也不易不是?”
“嘁,你看到地上這摩托沒,昨天我去路上運來的,大修,賺多少你猜猜?”豎起三根手指,“小三百。我這還是要少了,鎮(zhèn)上東頭于老四那才叫一個黑呢,不賺個五六百不讓出門的?!?p> “那也是你辛苦得來的,你看你的手......”
王小兵裝作無意地把手揣衣兜里,不以為然,“我就是吃的這碗飯,又不是大學生,咱哥兒倆別在這兒客氣,魏奶奶沒了,就當我盡一份心吧。你剛上大學,哪有錢?咱哥兒倆不講這個......”
“小兵,你這可真是......啥也不說了,等我爸回來,后天吧,你來家里,咱們喝兩杯?!?p> “那必須的。我跟你說,別看你女朋友跟畫兒上的人兒似的,我女朋友也好看......”
“哦?啥時候談的,哪家的姑娘,我認識不?”魏藍好奇地問。
“你......認識,李麻子家的三姑娘,訂婚了。”
“訂婚了?那你該叫老丈人,咋還李麻子李麻子的。他家三姑娘,小名甜果兒......大名叫做李......李翠柳,對吧?”
“李翠柳那是她二姐,她大名就叫李青果,咋想的他爸,青果子哪有甜的,到底青果還是甜果兒......”
“你嘗嘗不就曉得了?!蔽核{忍不住笑他。
王小兵認真地說:“甜的,我嘗過?!?p> 魏藍一呆,看了看走到身邊的云朵,云朵或許是聽見了,鬧了個大紅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