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gè)時(shí)辰后,最先趕到山上的是大師兄高廷貴。
三十五歲的高廷貴,長的白凈文質(zhì)彬彬,當(dāng)年老道在密州化緣,途中遇到押解官犯的隊(duì)伍。
受衙役說項(xiàng),收留了這即將隨全家充軍邊關(guān)的兩歲孩童。
一晃多年過去,大師兄把師父一身開方拿藥,針灸拔罐的本事學(xué)了個(gè)七七八八。
老道心疼他,為他在山下尋了門親,如今在鄉(xiāng)里開藥鋪,有兩個(gè)兒子,大兒子還中了秀才。
這徒弟過得滋潤,老道也是完成了當(dāng)年的承諾。
高廷貴挑著兩個(gè)籮筐,前頭筐里有只母山羊,后面筐里是兩只羊羔子。
氣喘吁吁的他一路來到后院,放下?lián)?,擦著汗進(jìn)了東屋。
“師父,這就是小師弟?這么小啊?!?p> “不小了,九斤重,外面說話,睡著吶?!?p> “噢,好,好?!?p> “你怎么把羊羔也弄來啦?”
“村西頭老梁家的,他說母羊走了,小羊羔活不成。
也就是聽村里人說,馬道長有了孩子才答應(yīng)賣,不然給多少錢也甭想?!?p> “這肯定不夠吃,還得想辦法才行。
不是,剛才你說村里人都說我有孩子?”
“是啊,很多人煮了雞蛋,蒸了糕餅,正上山吶?!?p> “得了,正好到齊說說這事。
你去書房拿點(diǎn)銀子,到地里喊幾個(gè)人,一起去鄉(xiāng)里買些酒肉。
好幾年沒熱鬧了,今兒個(gè)索性辦個(gè)添丁宴?!?p> “好咧,拿什么銀子,弟子這有,孝敬師父是應(yīng)該的?!?p> 高廷貴說完,未及喝口水,轉(zhuǎn)身往前殿走去。
老道欣慰的點(diǎn)點(diǎn)頭,沖著高廷貴的背影感慨道:“山里數(shù)你最懂事,既然銀子你出,就多打兩壇子酒回來。
路上遇見有奶羊啥的,還得弄一只?!?p> 剛走到大殿后門的高廷貴,腳沒抬好,跘了個(gè)趔趄。
老道心一緊,趕緊招呼著:“小心,奶羊~。”
高廷貴腳下生風(fēng),很快出了院門。
心想,小師弟一來,我成奶羊了。
得趕緊走,不然讓我去找奶牛,得開多少方子才掙回本錢。
三三兩兩的老弱婦幼,正相扶上山。
看高廷貴急切下山,紛紛問道:“他大師兄,道長生了個(gè)男娃女娃?”
“是個(gè)大胖小子,九斤重吶?!?p> “哎呦,真了不得,道長神人?!?p> “這老道,好方子留著自己用,我得去問問,給我開方子的時(shí)候,還給過他只雞呢?!?p> “居然是九斤的大胖小子,這不光種子好,地也得好才行。”
“是啊,咱這些地,常年干旱,別說種子,草籽都見不著?!?p> 高廷貴一路小跑,趕緊離這些婦人遠(yuǎn)遠(yuǎn)的。
小小的道觀頓時(shí)熱鬧非凡,院內(nèi)擺開五張長桌。
烏泱泱涌來上百老少婦幼,比當(dāng)年大殿上梁都熱鬧。
小九斤早醒了,誰抱就沖誰樂,一點(diǎn)兒都不怕生。
濃濃的眉毛,高高的小鼻梁,笑起來兩腮深深的酒窩,把一群婦人的心都萌化了。
“不愧是仙長的兒子,妥妥一個(gè)小神仙,真好看?!?p> “這孩子粉白粉白的,耳朵垂真大,當(dāng)真是神仙轉(zhuǎn)世?”
“道長你不厚道,有養(yǎng)兒子偏方,得給老朽開一個(gè)?!?p> “常家娘子,這孩子往你懷里拱,八成是餓了?!?p> “是啊,這孩子看著和俺有緣,道長若是不介意,俺就喂奶了。”
老道滿頭汗,兩只粗糙大手懸在半空,愣是沒地方擱。
趕緊應(yīng)道:“成成成,謝謝常家娘子,正犯愁吶?!?p> 常家娘子背過身,解開衣襟喂奶。
老道招呼眾人坐下,挫著大手。
嘿嘿笑著道:“首先說明,這孩子是貧道今早撿的,不是貧道生的?!?p> “道長,您放心,咱懂,都懂?!?p> “道長,這么多年,從來沒把您當(dāng)外人,不用解釋,明白?!?p> “馬老弟,哥哥一輩子沒服過誰,就服你。”
“仙長,您一看就不是凡人。
一定把方子拿出來,我出一百兩銀子?!?p> “我出二百兩,老朽剛收了房小妾,別跟我搶。”
“我出五百兩,不是沈某以官欺人。
沈某奔五十的人啦,爾真要沈某絕后否?”
“吆,縣尊大人,拜見老大人?!?p> “草民拜見縣老爺?!?p> 眾人一陣稀里嘩啦亂響,齊刷刷跪下給縣老爺磕頭。
正在喂奶的常氏也跪下磕頭,衣襟沒掩住,露出一大片白。
縣官沈江維眼一暈,笑道:“都起來,本官也來湊個(gè)熱鬧,道長別煩阿?!?p> 老道一看,原來是掖縣知縣沈江維。
趕緊迎向前,抱拳拱手:“我說一大早喜鵲喳喳叫,原來有貴客臨門,您可有日子沒來了?!?p> “你啊,咱們老弟兄就別整事兒啦。
這縣里都傳開了,青云觀老道六十得子,你就等著那些財(cái)主踏破山門吧?!?p> “真不是那么回事,騙誰也不能騙老父母,呸,貧道何時(shí)騙過人,哎吆喂,貧道說不清了?!?p> 沈知縣理解的拍拍老道肩膀:“交出方子,兩張度牒?!?p> “他真不是~,真沒~?!?p> “三張度牒,馬老道,這得去京里跑,我這老臉可豁出去啦!”
說完把臉一撂,準(zhǔn)備拂袖而去。
老道一把抓住沈知縣的袖子,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沈青天,喝酒有,喝酒有啊?!?p> “你個(gè)老道,就不能給你好臉色,吆~,你兒子吃飽了,快讓本官抱抱?!?p> 沈知縣急切的從常家娘子懷里抱過孩子,在柔軟地方?jīng)]留神摁了一把。
抱起孩子驚呼道:“怎么光有腳?頭吶?”
老道閃電般沖上去:“狗日的,抱倒了,我的兒啊~。”
得,這會(huì)兒是真的跳進(jìn)黃河洗不清了。
從此后,山上每天訪客不斷,最多時(shí)轎子騾車一直排到山腳下。
老道被逼無奈,只能寫出告示,單號馬車上山,雙號轎子上山,這才緩解了擁擠的情形。
在方圓百里鄉(xiāng)民濃濃的關(guān)愛之中,小九斤快樂的生長著。
春去春又回,秋儲(chǔ)過后又冬藏,小九斤五歲了。
這一天,跟隨大師兄出門蹭飯,不,出門問診的小九斤返回道觀悶悶不樂。
老道擰干布巾,滿目慈愛的輕輕擦拭小九斤的臉和手。
這孩子不僅聰明伶俐,筋骨也異于常人,就是雙肩上胎記,讓老道心思難平,咋就越長越像條龍呢?
看著板著小臉的小九斤,老道輕聲問道:“可是受了誰的氣?給師傅說,下次去給他看一卦?!?p> 小九斤搖搖頭,偎在老道懷里:“沒有,師傅,今年什么年號?”
“哦,萬歷四十三年,九斤何來此問?”
“今兒個(gè)下山,又遇到很多死人,有餓死的,更多是得疫病死的,府城門都關(guān)了。”
“唉~,咱們道家講的人法敬天,僅此而已,能做的不多,以后盡量不下山了,師傅能讓咱九斤吃飽?!?p> “嗯,九斤知道了,師傅,我要學(xué)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