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間。
進入班內(nèi),凡注意到我的同學無不注目幾秒。咲間不在。
噯,咲間,到底該怎么辦啊,我到底該怎么辦。
我抬頭看著視野內(nèi)教室的景色。幾個學生圍在一起聊天,值日生已經(jīng)擦完黑板,收拾著講臺說上的東西,有一個女生在自己的座位上,趴著寫著什么。
我能得到什么答案呢,這副再平常不過的光景,究竟能告訴我什么呢?
來到這個高中,我是真的一點都沒想到能與咲間再次相見。
畢業(yè)之后,我沒能如愿的把初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F(xiàn)在想來,怎么能忘呢,怎么有忘得道理呢?文明社會里,人與人注定要聯(lián)系在一起。任何時候都只是將自己高高掛起怎么能是正確的呢?
我舍棄掉曾經(jīng)選擇簡單活法的自己,以為選擇了正確的道路,最后卻落入深淵。
我抬頭看了看四周,與向我投來目光的同學對視。我看向班級的門口,已經(jīng)上課了,同學們都已經(jīng)回到了座位上。我望著從門口探進的光出了神。
雖然暑假已經(jīng)過去,但報名的那天,太陽很大。咲間一進門就看到了我。那一刻我竟是如此無所適從。
他上前跟我打招呼。
“真巧呢。遙太,能和你同班再好不過了?!?p> “嗯?!蔽倚χc頭。
周圍的同學還都互相陌生,看到我們這對命里相合的朋友,都感嘆著“真好”。
可是,唯有我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有把眼前的這個人當作真正的朋友。咲間回到了他的座位上,上課時,我看他一眼,便不再扭頭。只是痛苦地看著自己的課桌。
“朋友”到底是什么,我怎么做才好,咲間。我開始努力的去嘗試了解咲間。咲間喜歡吃麻婆豆腐,每次和他一起去食堂,他若吃別的東西,我會為自己點上一盤,分給他吃。我也不討厭這種辣辣的感覺。和咲間一起,我接觸游戲,雖然玩的不好,但他每次叫我,我都不會拒絕。咲間不喜歡喝熱的咖啡。我第一次這么了解一個“朋友”。我們當然相處的很好。跟他在一起,我不會有壓力??墒牵絹碓狡婀?。我與他人交往,也嘗試去了解他們每一個人。既然要成為朋友,那就要像我和咲間這樣才正確。因為這種“接近”,我經(jīng)常創(chuàng)造出錯誤。我認為這是“朋友”之間相互了解的過程,所以就一笑便過。可是,別人并不這樣認為。我被人討厭,被說成是冒失。直到今天,我身邊好像就只剩下咲間一個。如果說是咲間占了很大的空間,那樣想來,其實也不錯。但為什么空蕩蕩的呢。
【你就是在意的太多了。】
是這樣嗎,咲間?或許,或許就像你說的一樣呢。
【遙太,你是正確的哦?!?p> 我想起女孩的話。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呢?我不知道。
老師正在講臺上講著課,不時背過身在黑板上寫著什么東西。粉筆屑順著黑板落下來。
雨知雪羽。我的妹妹。她是我的舅舅雨知睛師和舅母雨知澄子的女兒。
舅母雨知澄子,在我幼時就因車禍去世。舅母的去世,鬧起了不小的騷動。母親也被卷入事件,配合警方調(diào)查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后這件事被定性為交通事故。在風波未定的時期,雨知雪羽和我住在父親鄉(xiāng)下的一個小家里,我們在當?shù)匾黄鹕闲W。
初見時,我就被她的可愛吸引住。剛開始,我甚至對她產(chǎn)生愛戀之情。她不茍言笑,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上嗵幰欢螘r間后,我發(fā)現(xiàn)妹妹就是妹妹,只是個需要保護的我的親人,一個簡單的小女孩而已。
后來,舅舅和雨知蒼結(jié)婚了,就要把雪羽接走。我當時還極力反對來著。哈哈......我竟然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那就是雪羽,真的,真的長大了啊,長成一個美人了。我的臉開始扭曲起來,教室里的聲音熟悉地已經(jīng)讓耳朵起繭了,一個一個的老師上來講臺再下去。
雪羽,雪羽,你現(xiàn)在怎么樣了???對不起,我居然一時間沒有認出她就是我的妹妹??!她或許因為我的錯就要死了!
【遙太沒錯哦?!?p> 這怎么才算是沒錯?雪羽,你說的對,真的好難啊。我這樣一個連自己妹妹都認不出來的人,又怎么能做到真正的為別人考慮呢?
【我會一直支持你?!?p> 求求你了,或許我打破了約定,我說到的話,一句都沒能做到。唯有這個約定,你答應我好嗎?雪羽,你說過,會一直支持我的。我再心里無數(shù)次默念那個我曾癡狂地想念出的名字。我想大聲喊出來,可怎么行呢,不能喊出來的。身旁的同學們還在學習,老師還在講課。
我真的能做的到嗎?
我的妹妹啊。
已經(jīng)是放學了,我什么也沒有拿,看到售賣機里的咖啡,買了一篇瓶甜口的。我一邊喝著,有人朝我搭話。
“那個,天宮同學!”
一個女孩的聲音。我回頭看去,女孩長相清秀,一副黑色框的眼鏡讓她的眼睛顯得額外有神。
“哦,安濟同學,怎么了嗎?”
“那個,這個......”她支支吾吾地,低下頭小聲說,“天宮同學,沒有來學校,是出了什么事情嗎?”
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被這么問了。
“沒有事哦?!蔽覍⑹种斜鞠肼穱L的咖啡一口飲盡。
“真的嗎?”安濟同學抬頭看我,洋溢起微笑。
“真的。謝謝你關心。”我慢慢地回答,也笑了起來。
“是嗎,太好了......”她低下頭,輕輕地說,“嗯,那么明天見?!?p> “嗯?!蔽一卮鹜旰?,轉(zhuǎn)頭走了。
噯,咲間,這樣就好了嗎。雪羽,這樣的話,是不是就又能更近一步呢?我抬頭望天,道路上的雪大概都被踩盡了,天補償似地下起雪來。開始只是緩緩地飄落,后來越來越大,以一種相當猛烈地大小下了起來。我被這勢頭嚇到,急忙奔回家去。到了樓下,身上已經(jīng)沾了一堆雪,我將其抖下,登上樓梯。我看著一個個被我猜出的水印。走向家門,房門理所當然的緊閉著,我摸索著鑰匙,把門打開。
“我回來了?!?p> 哈哈,我在說些什么啊。
脫下鞋子和外套,走出房間。這或許才是正常的。雪羽出了醫(yī)院后,就會被舅舅接走吧。無論怎樣,都跟我沒有關系了。房間空蕩蕩的,昨天和女孩喝過的酒瓶還在,我將其丟掉。我倒了些水,坐在桌子上喝了起來。打開電腦,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了。動了一下鼠標,忽然瞧到書架上的《白癡》,我決心將剩下的一點讀完,于是拿起書讀了起來。
阿格拉婭會和公爵在一起嗎?他們會過上怎樣幸福的生活呢?我期待地翻著書頁。不管怎么說,這些個鬧劇,都快結(jié)束吧。遠離爭執(zhí),遠離那些糟糕的人,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吧。
等一切都結(jié)束,托茨基還是做著他的工作,將軍會像往日一般享受每天和家人們的早餐,天使般的公爵會和無垢的少女阿格拉婭在一起。讓娜斯塔霞得到救贖吧!讓這一切,都有一個好的結(jié)果。
我?guī)缀鯉е矶\地心情,翻閱著剩下的書頁??墒?,結(jié)局并不如我所愿。
我無力地放下書。終于把這本書給讀完了。我心想著,身體向后仰過去,已經(jīng)快要八點了。
為什么,為什么那份心情還是沒能夠傳達到呢?究竟是什么出了差錯呢?
互相尊重的兩個擁有天使面貌的人,卻不能做到彼此欣賞。她們友好的書信關系因為幾句話破裂了。就是因為話不投機,就是因為寥寥數(shù)語,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好意都被警戒的心拒之門外。為什么不能做到互相欣賞呢?為什么兩個如此善良純潔的人,不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反而落地悲慘的結(jié)局,走上坎坷的人生呢?他們曾經(jīng)轟轟烈烈的所作所為,突然之間變得和笑話一樣。以后回想起來,又將是什么感受呢?
故事結(jié)束,我感傷起來??蛇@一切又是多么現(xiàn)實,多么真切,多么理所應當。
生活帶來的事故,我們總是陰差陽錯的最終將其草草了結(jié)。得到的結(jié)果,說不上很好,但也決不是最糟??偸侵荒艿玫揭粋€只是可以接受的相對中肯結(jié)果。于是每一次,我們都是默默接受,然后繼續(xù)走下去,等待下一個生活的事件。
這樣真的好嗎,該怎么做呢?
就這樣草草結(jié)束,真的好嗎?
咲間,現(xiàn)在這件事,對我來說重要嗎?
這是我該為之頭痛,好好考慮的時候嗎?
怎么做才好?,F(xiàn)在去,又能做到什么呢?如果,雖然我連想都不想想到,萬一雪羽死了,我去又有什么用呢?她沒有死,已經(jīng)走掉了,我去又可以干嘛呢?
無論如何,她要離開我了。我現(xiàn)在又要去干嘛呢?她要離開我了。無所謂,反正啊。我看了看房門外的黑影,鬧別扭似地大喊了一聲。
哈哈,反正,就像這樣。我一只都是這樣,待在這樣的家里,我的家里。雪羽要是還在這里,她會干什么呢?大概是看書吧,她還喜歡別的什么呢?小時候,她還喜歡干什么呢?
我像慢慢沉入海底的人,努力的伸手抓視野盡頭的求生索一樣摸索著記憶,可是什么也找不到。我真是對她一無所知啊。
為什么那么糾結(jié)呢?心里就像這個房間一樣,空蕩蕩的。
沉沒海底的人,突然抓到了什么東西,就會抓著不放。
我在逐漸溺水的身體中,兀地抓住了一根思想的細線。
我猛地起身,穿上衣服跑出去。門外,雪又開始下了。遠處的探照燈依舊工作著,星河悄無聲息地變換了樣子,可對我來說,它只是星河而已。如果我那天能有像開普勒那樣的一時興起,再去仔細觀察它吧?,F(xiàn)在的話,我只是有興致了便抬起頭,就可以看到它的壯麗,僅此就足夠了。
我興奮地沖出去。雖然心里還藏著失落。噯,女孩啊。為什么呢?我或許能夠明白了,只有一點點吧。我想一想,讓我想一下啊,該怎么告訴你呢。現(xiàn)在,我是懷著怎樣的感情在跑著呢?雪撲騰撲騰打到臉上。如果是這樣空蕩蕩的房間,我不要。如果是一個人的房間,我不想要。
可是如果有你的話,讓我待多久都可以。
抱歉,我就是一個弱小的人。弱小到僅僅是數(shù)天,就讓我已經(jīng)或許離不開你了。不過,你是我妹妹,我們之前曾在一起過,這樣就不完全算是我的軟弱了吧?這樣,可以稱作再續(xù)前緣嗎?
不,我一個忘掉你的哥哥,有什么資格說這些話???
可是,不管如何,我現(xiàn)在需要你,我現(xiàn)在正在向你身邊趕去,這樣對嗎?這樣是否就能接近那個答案了呢?無論如何,只是呆在家里空想一定是沒有辦法的。
人是靠著慣性生存,因渴望舒適而原地踏步的動物。只要我還在家中,就一定會瘋狂地暗示自己“不要出去”的吧。
可是,我不要。并且我堅信我是對的,因為,現(xiàn)在在路上,我的目的只有你的所在之處。我自省了一下,我依然是沒有為你考慮。我對你一無所知,又怎么能做到為你考慮周全呢?現(xiàn)在去找你,也只不過是我的任性而已。或許你已經(jīng)不想見我,再心里罵著我這個忘記了你的哥哥了吧??墒?,你告訴我,如果有這份感情,我就是正確的。
噯,現(xiàn)在這種想要見你的感情,是正確的嗎?見到你了以后,我能為你做什么呢?總之先見到你再說吧?
對??!我明白了!就應該這樣!就算我最終做了錯事,那就讓它錯下去吧。
原諒我是個任性的人,除了和你在一起以外我什么都想不到。我不懂得怎么為別人思考,我不懂得怎么把心情傳遞給別人。
我們一起去探索吧?如果那天我有幸學會了該去怎么做,我也一定要事先告訴曾經(jīng)和我在星夜下探討過的你。我得到了成果,一定要分享給給我提供方向的你!
這樣的話,你不在身邊怎么行呢?可惡,卑劣的我,一直在想自己的事情啊!
對不起,雪羽,我把你忘掉,對不起,我害你生病。
對不起啊,明明是你哥哥,卻讓你一直傷心。
這樣的話,還說什么要為你考慮?所以,至少讓我為了你做一些事情吧,如果有可能的話,如果還有我插手的余地的話......
我發(fā)覺,我還是沒能改正從前的狂妄自大。
過去,我從不在意,并不是說我保持嗤之以鼻的態(tài)度。就像是古時的庶民面對太陽的西垂東升一樣,我根本不會考慮究竟是地球繞著太陽轉(zhuǎn)還是太陽繞著地球轉(zhuǎn)。說到底,地球是否是圓的,它是否在轉(zhuǎn),于我都是摸不著頭緒的天方夜譚。我所做的只是太陽大一點,我會多穿衣服;明月之下,我會美美地睡一覺。我所做的僅此而已??墒牵犬斘艺嬲ь^看,注意到晦明變化的日月星漢時,我也只會自大無謀地以我出生至今薄淺的見識去解讀這一切。
我雖注意到他人的感情,卻只能自私的去解釋我所看到的一切。這樣的話,失敗的結(jié)局是無可避免的。
人的感情,歡喜,悲傷,渴望,嫉妒,厭惡,喜愛諸類的種種感情從來都不是什么單行線。
我總認為,一個傷心的人在我面前,無非就是遇到什么傷心的事情了而已。假使我在一條數(shù)軸上原點處,那么于我而言,這個人就在象征著低落的負軸處,他的歡喜或憂愁,只是由他在原點的左右,離原點的遠近來決定而已。
可是這樣的話,我依舊是把自己當作標準,去界定他人。這樣絕對是錯誤的。實際上,每個人的感情都是一條不同的線,如果你發(fā)現(xiàn)有一條線在漫長的拉伸過程中出了問題,你必須得從一切的始端開始,仔細的研究每一縷纖維,最終找到結(jié)點,找到問題所在。
每個人都以其他個體難以想象的生存方式和思考過程,最終抵達了屬于他們的當前的物質(zhì)和精神狀態(tài)。
是啊,雪羽,就像你說的一樣,這可真是個難題。要知道,我們也在慢慢延伸,如何有那樣龐大的精力和智慧和別人糾纏在一起呢?這樣一來,怎么能做到互相理解呢?
雪羽,你又如何認為呢?
護士撐著傘將病人扶入院內(nèi)。我進入醫(yī)院,憑靠著記憶四處摸索,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父親。
“遙太,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本司讼蛭易邅?,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在。
“舅舅,雪羽……怎么樣了?”
“你怎么喘......”舅舅剛要問我,“嗯,雪羽她......”
舅舅面露難色,想說些什么,卻遲遲說不出。
父親向我走來。
“那時候暈倒是貧血導致的。”父親沉重地說,“她患了白血病?!?p> “白血病嗎?”我說。
“嗯?!蔽易拢謿?。舅舅在一旁站著,看著其他地方。
“白血病嗎”,我這么說了。我說的時候很平靜。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一時間居然沒有驚叫起來。若要是問我,我現(xiàn)在震驚嗎?當然!當然,我不想接受,不愿相信!可是父親這么說了,現(xiàn)在,周圍的氣氛都在證明著父親的話!這哪里還有余地讓我說“騙人的吧”這種話。父親慢慢地走開了,他的電話響了。有個女人從樓梯口上來,她伸手摘去披著的藍色圍巾,身上的奶白色外套還沾著雪。她雖然大著肚子,但步子絕不算慢。
“她喝酒了,她昨天......”我低下頭捂著臉,支支吾吾地說。我的聲音太小,周圍的人好像都沒有聽到我說什么。
“我來了?!迸说穆曇?。
“嗯,抱歉?!本司苏f。
“所以,怎么了?”她的語氣非常凌厲。
“白血病導致貧血的暈倒。”
“嚯?!迸死湫?,“這可真是......”
女人的一聲冷笑讓我非常好奇她接下來要說些什么。我瞪大眼,但并沒有抬頭。
“花了那么多錢,吃了那么多藥!”女人的聲音大起來,“這個混賬女兒!她的母親也是,她也是!”
“蒼,你太過分了!”舅舅怒道。
“怎么了?你看看!她是你的女兒,這個就不是你的孩子嗎?”她更加激烈地說,“如果實在治不好,為什么還要浪費錢?直接去死不就好了?”
“你差不多夠了!”我從椅子上跳起來,找到聲音的主人,把她的衣領揪起來。
“欸?這不是姐姐的孩子?”蒼驚訝道。
“遙太!”母親叫住我,“你在做什么?快點松開!”
我看了眼父親,他遠遠地在樓梯口站著,背對著我們打電話。我松開了手,看了眼母親,沖進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