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深秋白河一中
王玨獨自走在塑膠跑道上，路過沙坑時，看到那個男孩認真的堆著沙子，看起來像在堆城堡，又像是精神病人一樣在自言自語，王玨在這男孩兒身邊徘徊，直到他回頭看到她，聲音沉郁的可怕
“你要干嘛？”
“這是我的地盤！”
15歲少女的音色很好聽，但故意說的很粗魯。
“為什么，這不是大家公用的嗎？”
話沒說完，她一巴掌上去了。12歲的男孩兒剛剛開始發(fā)育，瘦的像個猴子，毫無防備的倒在沙坑中，吃了滿嘴沙子。鑒于她人高馬大，他根本不是對手，只能灰溜溜逃走了。
王玨總是身穿藍色運動褲，白色校服，黑色跑鞋，沒人見過她穿裙子。稍微鮮艷點的顏色都沒有，她體型修長，將近一米七，頭發(fā)剪得幾乎與男生一樣，眼睛大而有神，卻沒有絲毫女生的溫柔。
她從不跟女生們一起玩，但也沒有男生朋友，大家都當她是個怪物，不會有男生喜歡她，但是她經(jīng)常暴揍低年級男生有，人說她是拉拉——她對女生沒有興趣。她的學習成績相當好。每年期末考試都是全校第一名，歷史幾乎次次滿分，她的毛筆字寫的也很棒，一看就是有幾十年功底的那種，能與書法大師媲美。甚至校長向她求字掛在家里。她常在老師面前背誦英語詩，有次背誦了英國作家雪萊的詩歌——《一朵枯萎的紫羅蘭》:
【The odor from the flower is gone，
Which like thy kisses breathed on me;
The color from the flower is flown，
Which glowed of thee， and only thee!
A shriveled， lifeless， vacant form，
It lies on my abandoned breast，
And mocks the heart， which yet is warm，
With cold and silent rest.
I weep ---- my tears revive it not;
I sigh ---- it breathes no more on me;
Its mute and uncomplaining lot
Is such as mine should be.
中文——
這朵花的芬芳，已經(jīng)消隱，
像你的吻對我吐露過的氣息；
這朵花的顏色，已經(jīng)凋隕，
它曾使我想起你獨有的光輝！
一個萎縮、僵死、空虛的形體，
擱置在我被冷落的胸襟，
以它冷漠、寂靜、無聲的安息
嘲弄我依舊熱烈的癡心。
我哭泣，淚水不能使它復生；
我嘆息，不再向我吐露氣息；
它靜默無聲無所怨憂的命運，
正和我應得的那種一樣無異?！?p> 一字不差，發(fā)音極其正宗，而她從沒出過國。這樣的一首英文詩歌，能朗誦得如此精彩，實屬難得。
發(fā)現(xiàn)那個預備班的男生在跟蹤自己。
有天放學王玨故意鉆進一條小巷，不時用余光往后面掃去。觀察跟蹤她的男生，突然跳出兩個小流氓，目標卻是那個瘦弱的男孩兒，把他逼到墻角，讓他把身上的錢交出來，男孩兒立時大叫?！熬让鼅?。?！”
路過的幾個大人裝作沒看見，反而加快腳步跑遠了，王玨立即回頭一拳打在小流氓眼睛上，那兩小子也是色厲內(nèi)荏，居然沒有還手之力。讓挨了幾下拳腳，丟下男孩抱頭鼠竄。
“你太厲害了！”
“小意思！”
她粗聲粗氣的拍拍手，好似只是活動了一下筋骨。
“喂！你小子干嘛跟蹤我？信不信我揍你？”
“因為你是個奇怪的人！”
男孩兒看起來并不怕挨打，挺起胸膛，像個男人那樣說
“王玨，我從歷史老師那里看了你的考卷，你的考卷上都是繁體字誒?！?p> “我從小喜歡繁體字，只要老師不扣分，關你屁事?！?p> “你的筆跡非常漂亮，又不像一個女孩所寫的。”
不依不饒的糾纏半天，他終于說出了重點。
“我能跟你做朋友嗎？”
王玨先是表示很驚訝，然后嚴肅的看著他，就像老師的口氣。
“同學，你不是開玩笑吧？”
“因為我跟你一樣。”
“什么我跟你一樣？？”
“孤獨！”
男孩兒露出成年人才有的冷靜目光。
“小子，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但我可以和你做朋友?！薄拔医芯E。BJ的京，駿馬的駿。
“好吧。我叫你弟弟?！?p> 第二年街頭巷尾到處都是寂靜，因為能源的匱乏，電力供應不足，全國實現(xiàn)區(qū)域性停電（除了必要的商業(yè)供電外，其他地方均實行一三五用電和一三五停電交替實行）所以學校無論是高中生還是初中生全面取消了晚自習。
王玨已經(jīng)到了初三下半學期，再過兩個月就要中考，卻一點沒有復習的樣子，仍然每天像個男孩子一樣，放學就在外面奔跑運動，書包里時常裝著一本《尤利西斯》或者《殺死一只知更鳥》。老師沒有對她提出更多要求。認定她能考上重點中學。若非她的行為舉止過分怪異的話，早就被免試保送上去了。
13歲的京駿個頭雖然已經(jīng)到了一米六，卻仍然黃豆芽似的瘦弱不堪，容易引來社會流氓欺凌，王玨成了他的保護傘，無論在學?；蛘叻艑W路上，她從小無師自通練習武術，普通人都不是對手，精通體育會的老師傅都說她深得葉家拳法真?zhèn)?，好像她真跟葉問練過一樣，常跟京駿討論世界名著，悲慘世界》、《紅與黑》、《安娜卡列琳娜》，中國古典詩詞，四大名著加上聊齋，還有村上，莫言。她夸下?？谡f樂小米會在四年內(nèi)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有次在放學路上，經(jīng)過街心花園的普希金雕像，王玨停下來念了一長串俄語，京駿卻一個字都沒聽懂，她神秘的說這首詩叫做《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王玨，你的俄語是在哪里學的？”
“這是秘密好吧?！?p> “我也有秘密，我們交換一下好嗎？”
“不！”
突然風吹亂她額頭前的短發(fā)，她在男人般的眼神里隱藏著某種冷艷。經(jīng)過一棟老建筑，京駿看到門口“常德公寓”四個字說
“你知道嗎？這是張愛玲住過的房子，他跟胡蘭成就是在這里認識并結婚的?！?p> 王玨又給了他一個冷笑加白眼，書包掛在背后，輕蔑的看著樓上某個陽臺。
“胡蘭成那家伙，我呸！”
她居然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京駿后退了半步。
“你怎么會這樣？”
沉默片刻，他摸著門口的牌子說，
“這棟樓啊，我來過很多次，那時候叫愛丁頓公寓。”
說完她拉著京駿的手徑直沖進黑暗樓道，熟門熟路踏上樓梯來到一個房門前，她的手好冷，像一具尸體。
“就是這個房間，張愛玲在這里住了好幾年，屋里擺滿了各種書——中文的、外文的，還有歐洲帶來的畫冊，那里有個廉價的沙發(fā)，還有個藤制的躺椅，她有張很有名的照片，就是坐在上面拍的，她的房子收拾的還算干凈，偶爾會有傭人上門，自從她出書成年，拿了豐厚稿酬以后……還要我繼續(xù)說一下句嗎？”
這時門里響起一個老頭兒的聲音，
“外面什么人？小朋友不要亂跑哦！”
“快走！”
一口氣從樓梯跑下去，回到街上天色已暗，
“我想我已經(jīng)明白了?！?p> 京駿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盯著她的眼睛。
“你真的是很特別。”
王玨在路邊買了兩杯奶茶，咀嚼著吸管說
“那個時代的文人啊，我倒更喜歡郁達夫，他是真性情的漢子，只不過他與王艷霞的那孽緣，最后并不是人們想象的那么羅曼蒂克與美好罷了?！?p> “你也見過他？”
王玨如男人般大笑起來
“我跟他一起喝過酒，打過架，泡過妞，你信嗎？”
這年夏天王玨中考成績出爐，果然是全校第一，她入了重點高中——沿河高級中學。臨別時，京駿說: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