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舒小舍在自家陽臺上,遠遠就看到張雨博站在廠區(qū)大門口。心里暗想,難道真的是等著李德福一起去紡織廠?可是旁邊怎么還站著她姐姐和姐姐的孩子。她姐總不可能會去湊這個熱鬧跟著去吧?
才看一下,百思不得其解之中。卻又被老媽叫去幫忙,急急弄完后再過來看,幾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難道已經(jīng)上車了?舒小舍不禁有些心煩意亂,跑回自己房間拿起幾本書來看,一目十行的,卻又看不進去。
去上班的時候,車間里已經(jīng)檢修的差不多了,但也有些零碎活。一邊干活,一邊聽著工人們聊天,說廠區(qū)東北角的二分廠因為效益不好,開不出工資,現(xiàn)在已經(jīng)給市里來的一個大老板給承包了,在準備一些復(fù)工的事情了。
檢修結(jié)束后,汪成明讓舒小舍所在的班組開始清理原礦,以準備復(fù)工。每次停機,原礦破碎機就會被礦石塞滿,必須人工一點一點清理出來。幾個老師傅鉆到原礦破碎機下一看,機器里堵塞了差不到了上噸的原礦。而且滲入的水又把礦石渣凝在一起,幾人拿鐵鍬試了試,清理起來分外艱難。
班組長陸國華四十多歲,人高馬大,一臉不滿的說:“這汪四眼盡找些好活給我們!”
汪成明日常都是帶著一副眼鏡,大家伙背后都叫他四眼,特別是挨罵的時候。
張長庚開玩笑的說:“誰讓你勤快?好使喚唄!”這句話其實是諷刺陸國華,張長庚心知陸國華有官癮,別看現(xiàn)在這里罵,實際上在汪成明面前每次都是拍著胸脯攬活給自己長臉,背地里卻又裝無辜。
大胖子王五四則站在一旁指手畫腳,卻只是嘴炮,一次也不下力氣。
這活確實挺多,這么大一堆,就一個班組弄。另外兩個班組,卻只是做些清理水泵之類的輕省活。自然會引起本組工人的不滿。
清理了一會兒,把裝料的漏斗裝滿了,幾個老油條覺得算是有所交差,就乘機收工,溜回去打牌了。舒小舍也不想去看他們打牌,就自顧回家。
午飯的時候,老媽說,你同學(xué)陳芳也在廠里上班了,在二分廠,負責(zé)地磅房過磅。舒小舍心想,陳芳她叔叔是二分廠的廠長,在這里上班也很正常啊,而且一個女生,過磅也挺輕松挺好的。可是地磅房不是有兩個人了嗎?需要那么多人嗎?
隨后聽著老爸老媽的聊天,舒小舍才知道,停工了許久的二分廠被一個大老板承包了,陳芳叔叔肯定要給侄女安排一下,反正是外面老板發(fā)工資。心想上班的時候去地磅房找找陳芳,聽說她去年高中畢業(yè)后就去海市打工,好久也沒有見面。
而這兩天里最熱鬧的新聞,自然就是那夜丁紅兵的緋聞。廠里人都在打趣著丁紅兵和王霞,聽說這幾天丁紅兵都不在家里吃飯,每日都在相熟的朋友家里混幾餐。
舒小舍暗地關(guān)注了一下,并沒有人說起張雨博那次傍晚的清涼著裝,心里算是松了口氣。但滿腦子一直想的是,張雨博到底有沒有跟李德福去紡織廠?
頭天沒干什么事,這天再來,汪成明臭罵陸國華一頓:“你們昨天都干了些什么?打牌倒舒服??!”
在一眾班組工人面前,陸國華當然不能丟了面子,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漏斗滿了,怎么清?你放心,兩天我們肯定搞完?!?p> “今天上午你們必須給我弄完,別給我找任何理由?!蓖舫擅麟m然一副文質(zhì)彬彬模樣,但管這些老油條還是拿手的,知道不能給對方順桿子爬的機會,語氣嚴厲絲毫不留一點余地。
“一上午怎么弄得完?你去看看一大堆呢!”陸國華氣勢軟了下來。
汪成明根本不與他爭辯,一點不帶搭理他,嚴厲的眼色一掃,轉(zhuǎn)身就走。陸國華只好招呼人又去干活。到了十點多鐘,又一起跑去張長庚家打牌了。舒小舍看看時間還早,就跑去地磅房看看,果然看見同學(xué)陳芳在那里,旁邊卻還坐著一個女孩,看起來年齡不大,穿著牛仔褲與短袖衫,扎著馬尾辮,正與陳芳聊著。
陳芳見到舒小舍,很高興,忙打個招呼:“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有十天了?!笔嫘∩徇€沒說完,旁邊那女孩就插嘴問:“你同學(xué)嗎?”
陳芳點頭稱是。舒小舍就和陳芳敘舊起來,自然會談到其他同學(xué)的近況。
“聽說楊大姐都要結(jié)婚了”陳芳說。
“是么……”舒小舍剛要回話,那女孩又插問:“你同學(xué)多大???怎么都有結(jié)婚的了?”這女孩性格果然外向,活潑大方,好奇心還重,凡事都要多問三分。
“楊大姐是我們班最大的,有二十了,當然可以結(jié)婚。”陳芳耐心一向很好,和那女孩細致解釋。
“??!我才十六歲呢,差的好遠!”那女孩自嘆一口,把自己的家底都亮出來了。
“你也是新來上班的嗎?干什么呢?”舒小舍卻問起她。
“我叔叔叫我來做出納,不過現(xiàn)在還沒有正式上班!”
“厲害!那以后工資可都是你發(fā)。”舒小舍猜到她肯定是承包大老板帶來的人。
陳芳說了幾個在外地上學(xué)的同學(xué),又說起幾個還在本地的:“我聽說徐光就在鳳山鎮(zhèn)上,一家摩托修理店里做事。”
“是啊,我也聽說了,不過我上次在鳳山鎮(zhèn)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他人?!笔嫘∩嵴f。
“你家在鎮(zhèn)上嗎?”那女孩馬上又插嘴追問。
“不是,我家就在廠區(qū)。”舒小舍說,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你們現(xiàn)在住哪兒呢?”
“陳芳她小叔給我們在廠辦大樓后面那座樓找了間宿舍?!?p> “是嗎?那座小二樓嗎?樓道里挺黑的。那里有空房?”舒小舍奇怪道。
“對,呃,其實也不太黑?!标惙茧m然是女生,個子高人也壯實,不像一般小女生那么怕黑,也向來不講究這些。
“那吃飯怎么辦?”舒小舍知道廠里的食堂早就停掉了。
“自己做呀,我們有鍋碗什么的,只是現(xiàn)在只能用電飯煲煮點菜飯。我叔叔說過幾天弄個煤氣罐煤氣灶給我們。”那女孩又搶答了。
那棟灰色的小二樓只有兩層高,里面都是單間,之前也是屬于青工單身宿舍。因為落在大樓之后,樓層又矮,光線向來不好。一到陰天,樓道里也就格外的黑,潮氣也會比其他地方重些。所以大部分人不愿意住在那里,才會有多余的房間。
“住小二樓那邊嘛,那你們還得交房租?!笔嫘∩峥此@么天真活潑的樣子,說話也沒那么拘謹了,故意逗她。
“還要交錢?真是……”那女孩有些疑惑。轉(zhuǎn)頭問陳芳:“你小叔不是廠長嗎?我們還要交房租?”
“是副廠長,廠長是市里總公司新派下來的?!笔嫘∩嵩缇驮诟改噶奶炖镩T門清了,“汪成明是一分廠廠長,陳芳小叔是二分廠廠長,其實他們以前都是車間主任,后來車間改分廠,就成了分廠廠長。其他還有好幾個分廠呢!”
“這里廠長真多啊?!迸⒁桓眹@為觀止的表情,“那現(xiàn)在哪個廠好?”
“目前來說,當然是一分廠效益好些。你們二分廠都是要倒閉了?!笔嫘∩嵊每隙ǖ恼Z氣。
“那以后我們二分廠一定超過你們!”女孩拍手笑道,一臉天真爛漫。
說話的工夫,不時有大車來過磅,都是些礦石。最后來了兩卡車,居然裝滿了西瓜。那女孩又拍手叫好:“好呀,有西瓜吃了,我太想吃西瓜了!”
“你別高興的太早,這是我們分廠車間的,沒你們的份!”舒小舍笑了。
“是么?真差勁。”
“你要真想吃,就去買一個唄,西瓜又不貴?!标惙济Υ驁A場。
“現(xiàn)在差不多一毛多一斤?!笔嫘∩岜容^熟悉。
“我之前在海市的時候,西瓜要四毛錢,冬天也有西瓜,不過好貴的。”陳芳說。
“你在海市,有沒有學(xué)會海市話呀?”女孩問道。
“學(xué)不會,太難了,根本聽不懂?!标惙颊f后,舒小舍點頭說道:“對呀,我們廠里也有個海市人,他爸知青下放到這里來的,他媽媽是我們這邊的,他在這里長大的,都不會說海市話?!笔嫘∩嵯肫鹚魏|,李德福和趙勇一直都挺討厭他的,但宋海東和自己關(guān)系其實還可以。
“在這兒做的還習(xí)慣嗎?”舒小舍問起陳芳。
“還可以,鄭師傅挺和氣,曹師傅沒有和我說過話,一直板著臉?!?p> 舒小舍嘿嘿兩聲,沒有多說什么。過磅處又多了一個人,那就是多了個競爭對手,兩位老師傅怎么會開心呢。
下午四點多,開始發(fā)西瓜了,一人三十斤,一時間人群擁擠,陸國華把自己班組上十一個人三百三十斤西瓜都領(lǐng)了出來。分成了十一堆,卻多出了兩個。王五四趕忙把這兩個瓜抱回家了,嘴里說上他家打牌的時候大家吃。
這邊分西瓜的,也是熙熙攘攘,嘈雜一片。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吃的,偷拿的,偷偷藏個在桌底下的,大有人在。分的人,也分的大抵并不那么均勻。給誰撿些大的,又給誰故意盡揀小的。雖不過是一瓜一蒂,方寸之間也成了一場鬧劇,映射出人生百態(tài),活像了臺上的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