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呃!”我疼得深吸一口氣,睜開眼,險些被所見嚇到窒息——
一只穿漢服的小獸弓著腰蹲在床上,正瞇縫雙眼瞅我,兩條胳膊下垂,高高揚起的長尾巴上卷著一枚沾血金屬。
那金屬片顯然剛取出來,還在往下淌血。
我看到床前垂落的半圓形簾子,還有外面燃著火的壁爐。
再看這小獸,白毛搭配青色豹紋,圓耳挺拔,頭頂亂發(fā),鼻梁下塌,嘴部凸起,下巴略尖,加上一條幾乎貫穿整張臉的粉色刀疤,儼然是只人形的豹臉精怪!
若不是腹部疼痛如此真切,我定會以為自己還沒醒……
“小昱!”藥蘺抓住我的手,一張大臉湊上來。
梟哥也在看我。
我緩了半天才喘勻氣:“我在哪?這是……什么東西?”
“風生獸,”小獸開了口,聲音清冷溫潤,“可以叫我貍叔,身為你們未來的老師兼醫(yī)師,正在幫你療傷?!?p> “風生獸,老師……”我皺著眉,一時還沒法理解眼前的奇幻景象。
“這兒是斯芬克斯坦學院,我們在宿舍里,”梟哥說,“一會兒就可以見到如勝了?!?p> “?。 甭犚娊憬愕拿?,我一掙。藥蘺趕忙按住我:“等等,你還有傷!”
貍叔從腰間解下一只小藥瓶,緩緩倒出些綠色黏液在長了毛的手上。
“放松,是草藥,不疼?!必偸灏阉业膫谏贤磕?。
我緊張得呼吸急促,胸脯劇烈起伏,可說也奇怪,那團黏液涼冰冰的,一面緩解疼痛一面滲進傷口,逐漸變得溫暖,一陣難耐的痛癢后,傷竟然愈合了!
“這里是姐姐的學院么?”我坐起身,感覺四肢百骸舒爽了許多,腦子也好使了,立刻盯住跳下床的貍叔,毫不客氣,“就是你們讓姐姐研究「塔」,害得她被通緝?”
貍叔扔掉金屬塊,側過臉一笑:“小子,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說來話長,我覺得,還是如勝親自告訴你比較好?!?p> 言罷,他拉開門走了。
我瞪大眼,只得把到嘴邊的問題憋回去,雙手默默攥拳,被褥上現(xiàn)出深深褶皺。
藥蘺抓住我的手,不等他開口,我便問:“就是他們把我們救出來的?”
“嗯?!睏n哥點頭。
“走,”我猛地掀開被褥,翻身下床,光著腳去開門,“找姐姐去!”
“哐當!”門被從外面推開,一個紅發(fā)白衣、脖子上掛耳機的娃娃臉少女險些撞我懷里。
少女及時剎住步伐,仰臉看我,一挑眉毛:“想跑?”
“小北?”梟哥和藥蘺一齊趕到我身邊。
“你不是出國了么?”藥蘺不無驚?。
“不是國外,是內蒙古啦!”少女吐了吐舌頭,“對了哥,校長說你的車運到門口了,讓你自己拿鑰匙開到車庫!他還說,下次花錢再這樣大手大腳,就不給你發(fā)獎學金嘍!”
“你又是誰?”我徹底懵了。
“他倆沒向你介紹過我么?”少女斂住神色,忽然鄭重地清了清嗓子,伸出一只手,“我,梟北辰,梟天啟的親妹,以后……”
她開朗一笑:“請多關照!”
我與她握過手,接著問:“你知道我姐在哪么?”
“在開會,和校長他們一起討論關于你的事,”梟北辰肅然道,“校長說先帶你們去餐廳,他們隨后就到?!?p> “關于我的事?”我歪頭。
“放心吧,雖然不知道具體內容,但總歸是為你好的,”梟北辰很耐心很溫柔,“我也是新生,很多事情不太方便說,不過你很快就會見到如勝姐了!”
我咬住下唇。
“小昱,”藥蘺拍了拍我的腰,“吃飽飯再說?!?p> 他貼上我的耳朵,壓低聲音:“有我和梟哥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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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宿舍是一條走廊,走廊下是明亮的大廳。
大廳正中有一座栩栩如生的應龍石像,石像昂首嘶鳴,蜿蜒而上作騰飛狀,張開的雙翼幾乎伸進二樓,仿佛下一秒就要在祥云的簇擁下飛出四四方方的天井。
天井外,是繁星夜空。
“大家的宿舍在二樓,”梟北辰一路蹦蹦跳跳,“下邊是休息區(qū)!”
四周有不少擺放藏品和書籍的博古架,兩個博古架之間是圍成一小圈的沙發(fā)桌椅,綠植和中式落地燈點綴其中,頗有一番閑適溫馨的意境。
忽然,一陣奇怪的啼鳴從天而降,聽起來像是在叫:“嗶方——嗶方——”
不等我反應,一團滾燙的風便掠過頭頂,隨后就見一只白嘴鶴低飛而過,拍了拍翅膀,停在應龍石雕的爪子上。
這白嘴鶴青羽紅斑,僅有一只腳。
更奇怪的是,提鼻子一聞,似乎有什么東西燒焦了……
“啊——”那白嘴鶴瞅著我,咳出一團煙。
“小昱,你的頭發(fā)!”藥蘺大驚。
我趕忙伸手摸頭,說時遲那時快,一桶涼水劈頭澆來——
“山海異獸,‘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方,其鳴自叫也’,身上帶火的!”梟北辰扔掉空木桶,看著落湯雞一樣的我忍俊不禁。
“不是,我沒惹它……”我委屈巴巴。
藥蘺脫下外套給我披上:“這么危險還養(yǎng)在這?”
“用火焰蹭你是它們表達好感的方式!”梟北辰笑著說,“只是,它們不知道人類很脆弱。”
“沒關系,”看見那只畢方默默飛出天井,我心中有些不忍,“它為什么在這兒?”
“小紅腿受傷了,貍叔把它救回來的,說等調養(yǎng)好就放它走,其實它的傷早就好了,”梟北辰撅著嘴看天井,“就是賴著不肯走。”
“我懷疑呀……”梟北辰忽然眼睛一亮,湊近我們說,“她是看上貍叔了!”
“那是雄性?!睏n哥走近,睨向我們幽幽道。
“哇,哥你怎么看出來的?”梟北辰一把摟住他的胳膊。
“……”
走出宿舍,是一條青石板街,兩旁竟有亮著燈的鋪坊。
“吶,這是我們的中式澡堂——”
只見一幅藍底白字的門簾,上書“浴場”。
“白澤!”梟北辰大叫一聲。
“白澤?”對于這種“達知萬物之精”的瑞獸我早有耳聞,簡直不敢相信它就要出現(xiàn)——
“嘩啦!”一個巨大腦袋頂開門簾,是頭長著挺拔鹿角的白獅,頭頂一撮紅毛,一對金瞳冷氣森森,聲音深沉卻富有磁性:“何事?”
“來認識一下新同學!”梟北辰毫不見外。
白澤揚起下巴掃過我們:“你們好?!?p> 說罷轉身就走,我們正自不知所措,屋里又傳出他的聲音:“門口剛逮的魚,幫我處理一下!”
“嘿嘿,白澤哥真大方!”梟北辰歡歡喜喜地提了魚。
“你們竟然讓白澤看澡堂?”藥蘺不無驚?。
“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呀!”梟北辰攤開手,“他可是我爺爺?shù)呐笥?,有一天,他找到老梟說自己要隱居,老梟就和他講了學校的事,白澤一聽學校在山里,想來看看,參觀的時候,老梟和他說這里冬季水源不足,恐怕學生們沒法用熱水洗澡,白澤就說他愿意留下來解決這個問題?!?p> “老梟?”我越來越覺得這個地方非同尋常,最初的警惕變成了好奇。
“梟鬼布??!”梟北辰大大咧咧。
“咳?!睏n哥瞥了她一眼,沉聲提醒,“叫二叔?!?p> 藥蘺見狀,忍不住捂嘴偷樂。
轉眼我們到了第二家,這屋十分亮堂,里里外外掛滿彩燈,室內飄出悠揚樂聲。
我們悄悄湊到窗邊往里看。
就見屋梁上,一個胳膊上長翅膀、雙手像鳥爪的人正閉闔雙眼,陶醉地拉著一把怪琴。
因為距離太遠,又是仰視,我看不全他的臉,只覺得還挺俊美,眼眶被鮮艷的紅色描畫過,赤裸的前胸上繪有我看不懂的圖案。
“聽說他是一個落魄神仙。”梟北辰壓低聲音,“忘了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自己從哪來,想住這兒等法力恢復了再走,可是誰知道他的法力還會不會恢復?”
“你們怎么稱呼他?”藥蘺問。
“遲?!?p> “遲?”藥蘺不解。
“他只記得這一個字了,也不知道和他的身世有什么關系。”梟北辰答。
那琴聲抑揚凄楚,像是綿長的呼喚,又像是遠去的馬嘶。一時竟聽得我心里難受,恍惚自己正站在一片狼藉的故土上,烈火燎原,尸橫遍野……
“小昱!”藥蘺的聲音喚醒了我,“你,你怎么哭了?”
“沒什么,”我趕忙抹掉眼淚,定了定神,“就是這曲,太悲傷了。”
第三間屋子窗戶較小,燈光昏暗,里面陳列一個個大缸。
“喂,谷雨!”梟北辰雙手合攏嘴邊,對著屋頂大喊。
一只火紅的九尾狐貍瞬間竄出來,昂首落在屋脊上,一對赤眸閃閃發(fā)亮。
梟北辰取出一條魚扔過去,谷雨立刻跳起來接住,穩(wěn)穩(wěn)落于地面。
“快回去看酒窖吧,不然可告訴校長你偷懶嘍!”梟北辰雙手抱胸,全然不理會谷雨對簍子里那些魚垂涎的眼神。
見沒門兒,谷雨只得后退兩步,飛竄進屋。
“天哪,”我忍不住感嘆,“是不是因為異獸都到你們這兒來了,所以外面才看不見它們?”
“也許吧!”梟北辰不無自豪。
“這兒沒有人么?”見第四間屋里一片漆黑,藥蘺問。
“一家茶舍,本來是校長為朋友準備的,但是建好后,他的朋友突然過世,所以……”梟北辰嘆了口氣,“一直空到現(xiàn)在,我們偶爾幫著打掃一下。”
石板街的盡頭有一座橋,橋下溪水潺潺,流水沖刷過的石子和橋面一起映出月光。
過橋后有一片低矮灌木,灌木中一條石子路延伸向前,目力所及的前方是一個超大操場,操場盡頭佇立著哥特式城堡,一座被堡中微光照亮的高塔格外醒目。
高塔缺了一半頂,另一半尖端直指天穹,有一種殘敗蒼涼的美。
“這塔……”我欲言又止。
“斯芬克斯坦是建在廢墟上的學院,這座塔雖然殘缺不全,卻是當時廢墟中最高、保存最完好的建筑,所以校長保留了這座塔,并圍繞它建起學院?!睏n北辰說。
“廢墟,”我有些驚愕,“這里發(fā)生過什么?”
“不知道,”梟北辰搖了搖頭,聲音漸漸低了,“沒有人知道?!?p> 說話間我們已經(jīng)進入城堡,城堡走廊十分明亮,地面是黑白格的瓷磚。
“這兩邊的建筑風格怎么全然不同?”我問。
“校長和博士想要歐式的,如勝姐和老梟想要中式的,于是那里和這里的風格就不一樣嘍。”
梟北辰說著,推開一扇紅木門,立刻香氣撲面——
燭光照亮的長桌上有鮮紅的大龍蝦、點綴香料的整雞、內容豐富的沙拉和各種酒水果汁,每把椅子前還有一塊牛排、一碗澆了奶油的南瓜湯和一副餐具。
墻壁上畫著日月山海,以及云間遨游的藍鯨。
桌前還坐有一人,一個淺褐色皮膚的碧眼少年,看起來有些眼熟。
“峙還沒有來么?”梟北辰問他。
少年搖了搖頭,直勾勾地盯著我和藥蘺。
“嘶……”藥蘺也意識到了什么,眉頭一皺,“我們是不是見過?”
“白馬?!鄙倌暧挠拈_口。
聽到這兩個字,我陡然想起山鬼,剛要開口問他們是不是也帶走了鬼哥,門“吱呀”開了,一個紅發(fā)及腰的女子款款走進來……
她一眼便看見我。
“姐?。?!”我張口就喊。
一根白皙修長的手指應聲點在我的唇上。
“噓,”姐姐輕輕地和我額頭貼額頭,劉海蹭著我癢癢的,她身上的檸檬香將我包裹其中,我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乖,等下吃飽了,我們去見一個人,之后我會用一整晚解答你的問題!”
姐姐吐息如蘭。
我的眼眶開始泛紅,不知道是對香水過敏,還是又想哭了……
“一整晚,直到天亮?”我睜大眼睛,像個聽睡前故事到深夜,急于知道結局的孩子。
“是的——”姐姐突然抱住我,越摟越緊。
“直到天亮。”
?。ā秵査?:詩與劍》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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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寒峙
《問塔》是我高中時候寫的,覺得文筆太稚嫩了,大改了一番,現(xiàn)在第一部改完啦!等第2部改完,然后一天一更,絕對不會咕的,嘿嘿嘿,感謝閱讀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