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音想過一萬種跟十六歲的母親相見的場景。
但是真正見到的那一刻,她卻沒有想象中那樣動情,心中除了一陣酸楚,幾乎沒什么感覺。她本以為自己會激動的喊娘,但是見了面才發(fā)現(xiàn),完全喊不出口。
院內(nèi)的石桌中間放著一盞昏黃的燈盞,燈盞的兩側(cè)是兩張極為相似的臉。
十六歲的木夏和十七歲的千音,有八分像,無論是身形還是樣貌。
燈的另一側(cè)坐著木夏的母親,千音的娘親,本名素惜。
方才,千音已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木夏,包括微靈谷大劫木夏攜鏡出逃,尋夫未果傷心自盡,以及自己被騙去祭鼎遇見羅仲辛。
木夏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眼珠滴溜溜轉(zhuǎn):“娘,咱家是不是私藏了上古神器穿云鏡?”
素惜一臉茫然地搖頭。
千音認真地看著兩人:“我對天發(fā)誓,我說的都是真的?!?p> “都是真的?你讓我怎么相信你是我未來的女兒?就算我們像,也不能證明什么。再說我怎么可能喜歡一個那么差勁的男人,先是拋棄我,后來居然還騙我去祭鼎?我居然還為這樣一個糟糕的男人自殺了?”木夏氣憤地站起來,又憤憤地坐下。
千音實在沒有想到,母親年輕的時候居然如此強勢,完全沒有一點溫柔嫻靜的模樣。與她記憶中的母親,簡直判若兩人。
也許正是那場劫難,削去了她的鋒芒。
“你可以,讀我的記憶?!鼻б艉V定地看著眼前伶俐的少女。
木夏猶疑著,伸出食指,一道綠光從纖細的食指中劃出,鉆進千音的眉心。她閉上眼睛,用神識翻看記憶中的畫面。
千音的記憶里幾乎沒有自己的畫面,大多都是木夏的畫面。畫面起初模糊,后來變得越來越清晰。最后,木夏看到自己在漫天白雪中跳下了懸崖,鮮血染紅身下白雪,她靈力散盡,寒冷的冬日草木返青,百花齊放……
木夏猛然睜開眼睛,眼中驚駭,光束瞬間斷開!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因為最后那畫面太可怕,她有一瞬間竟深深感受到了那個自己的痛苦與絕望……
片刻之后,她冷靜下來,仿佛只是做了一噩夢。
“這并不能證明什么?!蹦鞠难凵窭淠行┬奶摰卮鬼?。
千音眸光一閃,忽然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心,背對著木夏道:“我能證明。”
木夏狐疑地走過去,剛要問你如何證明,還未開口,千音飛快轉(zhuǎn)身,手中一條碧綠的藤蔓緊緊纏住了木夏的身體,木夏一驚,奮力掙脫開來,然后同樣幻出數(shù)條藤蔓,纏住千音的四肢……
無論木夏打出什么招式,千音都能打出一模一樣的招式。木夏一氣之下沖上高空,千音緊隨其后。二人凌空斗法,頓時四周流光飛影,煞氣呼呼作響。強大的沖擊流夾著風中的落葉你推我擋,忽然間嘭的一聲,千音直直地掉落到院中!
外婆素惜趕緊過去扶她,還好并無大礙。
“這木系術法,是你未來傳給我的?!?p> “這證明不了什么!好多人都會這套術法,不僅僅是我。金木水火土,修五行術法的最終都會學到,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就算,你有一些小動作跟我也很像,我也覺得那是你在模仿我!剛才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重傷在此了!”木夏氣勢洶洶地說,此時她有些相信眼前的女子說的是真的,因為很多細微的招式是她獨創(chuàng)的。
千音本以為打出母親教習的術法,就會被認出來??伤龥]想到,原來好多人都會這套術法。
“既然是我的女兒,法術怎么才破化境?我可是都破印境了!”
“那是因為陳如風是凡人之軀,我繼承他的血脈,所以天生靈根差,若不是樹靈幫我重塑了根骨,我還停在沐浴階……”
“你非要逼我承認你說的是事實嗎?難道我那樣悲慘的死去你就開心了?”
氣氛一度劍拔弩張。
木夏的極力反駁,讓千音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
她怔了一下,目光猶疑地看著眼前憤怒的木夏:“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放心,既然我來到了這里,我不會讓那樣的悲劇再發(fā)生。而且現(xiàn)在既然知道了一切因陳如風而起,只要遠離這個人,命運自然會發(fā)生改變?!?p> 木夏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她深呼一口氣,試探地問道:“那樣的話,你會怎么樣?你會消失?”
千音眼神淡漠地笑笑:“我不在乎?!?p> 木夏蹙著眉頭坐在桌邊,感覺到眼前的女子確實沒有惡意,甚至,她能覺察出她內(nèi)心深深的情意。
木夏沒來由地開始信任她。
她思考了片刻,說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們的確需要找到穿云鏡?!彼D了頓又說,“最近同窗都在談論金婆婆身邊那一男一女,說什么救世的仙家,你不會——就是那個女的吧?”
千音點點頭。
木夏滿臉狐疑:“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么可能這次劫難真的非同小可。難怪白丘長老和玄戊長老會隱瞞下來,還騙大家說金婆婆得了失心瘋?!?p> 千音挑眉:“所以,最好檢查一下你的貼身物品,萬一穿云鏡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呢?”
木夏悻悻然從房間里拿出一把白玉鏡,隨口說道:“給?!?p> 千音神色緊張地接過鏡子,看到鏡子上一條裂紋瞬間傻眼。
這并不是穿云鏡,只是一只普通的白玉鏡。只是這鏡邊雕刻的花紋,跟幻境中那把穿云鏡很相似。
“你不會覺得——這就是穿云鏡吧?”木夏訕笑道,“起初我還覺得你說得有幾分可信,但是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卻完全不像個聰明人。穿云鏡可是神器,怎么會隨隨便便出現(xiàn)在我的梳妝盒里?”
千音怔住,是不是自己太心急了,穿云鏡還沒有出現(xiàn)?
素惜順勢從屋里取出一把梳子,笑著說道:“我來幫你梳頭吧?!庇谑撬闷鹛夷臼幔瑤颓б艚忾_了有些凌亂的發(fā)髻。滿頭青絲垂落,跳躍的燭光映著她清麗絕倫的臉,少女美麗的如同一幅畫。
此刻,不遠處的一棵巨樹旁,正欲路過的男子看呆了。
燭火中的綰發(fā)的少女,烏眸閃爍,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
月光下,羅仲辛背負一柄長劍,沉浸在這樣的畫面里。
她消失了七日,總算出現(xiàn)了。男子每日經(jīng)過此處,都會逗留片刻,卻始終不見她的蹤影。雖說白丘長老算出她安然無恙,但他每日總是忍不住過來看看。
羅仲辛勾唇一笑,靜默地看著她。
木夏托著腮看著眼前這個跟她有八分像的女子,若有所思。
她眼珠一動,笑道:“千音,我不管你說的話是真是假,我相信你不是個壞人。你住在哪里?”
“金婆婆讓我住在一間茅屋中?!?p> “和那個男的一起?”
“鄰居。”
木夏眨眨眼:“你們是什么關系?”
“他救過我,我們算是朋友。”
“只是朋友?”
千音點頭。
“天色已晚,我們屋里說吧。”說著,木夏拉著綰好發(fā)的千音進了屋。
門外的中年女子,雙手合十對著夜空中的明月喃喃自語:“我在大劫之前,得見未來晚輩,已然知足,不敢再有所求?!?p> 她說的聲音很小,但是幾十丈開外的羅仲辛居然聽的一清二楚!
他驚訝之余心下揣測:莫非進入我印堂之中的龍骨石已被我煉化了?
羅仲辛懷疑著,踏開大步,向翩遷河走去。
夜幕上繁星點點,一彎月牙掛在天邊。此時的翩遷河上一片寂然,只聽見潺潺的流水聲。
羅仲辛閉目默念劍訣,背上的龍骨劍瞬間出鞘,閃著凜冽的寒光在寬廣的河面上盤旋,劍鳴如嘶。他忽然睜眼,龍骨間瞬間飛至右手,他五指握緊劍柄開始練劍,月光下劍光閃耀,他的身影忽上忽下,時進時退,步伐流暢,身形如行云流水一般。忽見他一個凌空反轉(zhuǎn)落地,手中長劍直直劈向河面,劍氣呼嘯一往直前,竟然將平靜的湖面劈開一條深長的溝壑!
片刻后羅仲辛正單膝跪地,額頭泛出一層薄薄的汗珠,英俊的臉龐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終于,他練出了些許的劍氣!
七日前,他在白石山的靈虛洞中有幸獲得了這柄龍骨寶劍,以及那顆鉆入眉心的龍骨石。金婆婆告訴他這是彌川大帝的兵器,相傳兩千年前彌川大帝就是靠這把劍,平定了天下,建立了彌川帝國。據(jù)說這柄寶劍在戰(zhàn)場上吸取了太多的戾氣,后來居然傷到了彌川大帝,彌川大帝震怒,將它扔回煉劍爐重造,但是龍骨劍卻在劍爐中不翼而飛!歷經(jīng)一千多年,它居然重現(xiàn)在靈虛洞的劍池之中,實在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據(jù)傳,龍骨劍中曾孕育出陰陽劍靈,因為陰靈的存在,龍骨劍威力大減。所以彌川大帝命修士將其中的陰靈封印在了一塊金色靈石中,就是后來的龍骨石。據(jù)說龍骨石當年被彌川大帝賜給了寵妃。如此說來,龍骨石和龍骨劍本是一對。
它與龍骨劍同時現(xiàn)身,也是實屬正常。
金婆婆見羅仲辛乃是天選之人,遂將一本龍骨劍劍譜從書齋中取出,贈送于他。這劍譜雖歷經(jīng)千年,不知真假,但看紙張經(jīng)久不壞,想必不是尋常之物,是真是假,看羅仲辛得造化了。
練劍七日,足可證明,這劍譜正是如假包換得真譜!
羅仲辛收回龍骨劍,心中一片暢快淋漓!
他在皇宮里雖也跟幾個劍客師傅學過練劍之術,但他們的水平實在有限,教的劍法能殺人就不錯了,談何劍氣?若是教的好,他那日也不會被幾個細作高手輕易抓住,更不會現(xiàn)在困在此處。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那幾個細作,自己又怎么有機會學到這龍骨劍法?真是禍兮福之所倚啊。
他現(xiàn)在嚴重懷疑,那幾個劍客師傅是托了關系進去的,不然堂堂的南朱國的頂級劍客教的劍法,怎會敵不過幾個細作?
羅仲辛隨手拿出腰間掛的葫蘆,打開蓋子喝了幾口,這玄戊長老的酒果真不錯,居然比宮廷里進貢的還要回味無窮!
之所以選在這里練劍,是因為他覺得穿云鏡很可能在這里出現(xiàn)。雖然兩位長老和金婆婆都說無需刻意,一切自有定數(shù)。但是他還是不想坐以待斃,想起一年后的大劫,心里完全沒底。
至于為什么選擇晚上在此,那就要歸功于那綠衣少女的輕視了??磥砣嗽诔鰩熤?,一定要學會韜光養(yǎng)晦,不可盲目自負,不然輕易淪為笑柄。他這幾日路過那所宅院,確認了那綠衣女子果真是千音的小母親。沒想到那樣淡漠的一個女子,居然有那樣傲慢的一個娘。
夜色漸深,月光皎潔,繁星點點。
羅仲辛揚起脖子灌了幾口酒,眼前慢慢浮現(xiàn)千音梳頭綰發(fā)的畫面。
他傻傻一笑,心中蕩起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