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上，熏香裊裊。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給天青色的香爐蒙上了一層暖融融的光澤。
“公主殿下，可是在恨嚴(yán)振當(dāng)初沒有阻攔圣人嗎？”
嚴(yán)振苦澀的笑著，看著美如天仙的公主，輕聲問道。
此次，他奉旨巡查東都。一來是巡查東都官場，二來也是為了見安康公主殿下一面。
若有可能再續(xù)前緣，是再好不過了。
畢竟，他已是天命之年，卻仍然單身。
父母罵他不孝，宰相大人又想著將女兒嫁給他。
他實在是抗不過去了。
可是，他始終都忘不了安康公主。
這一次，他想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嚴(yán)大人！”
安康公主淡淡一笑，眼眸低垂，再次說道：“貧道現(xiàn)在是出家人，道號靜心居士！至于你說的公主，早已在出塞的路上死去了！”
嚴(yán)振聞言，艱難一笑，卻心如玉碎。
這時，細(xì)碎的腳步聲再次傳來。
小姑娘捏著一張紙，怯怯的站在樓梯口。
“怎么了？”
安康公主看著姑娘手中的紙張，淡淡一笑道：“又有對子？”
“??！”
小姑娘連忙跑過去道：“又有人寫了一副，奴兒不懂詩詞，不過，看那些書生的樣子，這對子好像寫的還行！對了，公主殿下，寫對子的書生……噗嗤，是，是個禿子！”
禿子？
看著自己丫鬟那吭哧吭哧憋笑的模樣，安康公主美眸淡淡瞥了她一眼：“莫要以貌取人，更不要譏笑他們?nèi)菝?！?p> 小姑娘連忙點頭，但低下頭的時候，依然憋笑憋得好辛苦。
安康公主展開紙張，美眸淡淡瞥了一眼紙上的兩行字。
僅僅是一眼，她的目光便定住了。
好美的意境！
安康公主美眸中閃爍著波光，看著這行字。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臘梅香！”
她恍惚想起了，三年前，自己一身紅妝，從塞外回到長安時的心境。
出塞時茫然無助，歸來時滿心忐忑。
紫微宮與陛下相見時，雖面帶微笑，但那微笑已經(jīng)有了不一樣的心境。若是之前，自己會滿心開心，但那時，已經(jīng)是有了隔閡。
她想到了長安宮中的臘梅，年少時只覺得不夠艷。而歸來后，卻覺得臘梅風(fēng)骨，凌寒傲雪。
如今，一晃三年過去了。
回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幕幕，再看看眼前的嚴(yán)振嚴(yán)大人，當(dāng)真恍如隔世。
自己對嚴(yán)振真的沒有一點動心嗎？
或許以前有。
畢竟，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的嚴(yán)振，那時候當(dāng)真是風(fēng)采照人，瀟灑倜儻。
自己也曾偷偷的看過他。
但不可能了！
當(dāng)自己在金鑾殿上哭訴著，求陛下不要自己自己出塞的時候，滿朝文武皆沉默，嚴(yán)振也在其中。
絕望，然后便不再有希望。
安康公主抽了抽鼻子，輕輕呼出一口氣，繼續(xù)往下看下聯(lián)。
“試問長安應(yīng)不好？”
不知不覺，安康公主輕聲誦讀了出來。
一旁，嚴(yán)振也轉(zhuǎn)過了頭。
“卻道……”
“卻道，吾心安處是故鄉(xiāng)！”
讀完后，安康公主捏著這張至，看著紙張的詞，良久無言。
她眼眶里帶著淡淡的濕氣，深吸一口氣，目光轉(zhuǎn)向了窗外。
吾心安處是故鄉(xiāng)。
她心里靜靜的念著這句詞，漸漸的，絕美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一旁的嚴(yán)振，拿過了這頁紙。
看過了這里兩句詞后，也不由心生感慨。
雖然二人同樣感懷，但卻是不一樣的感受。
吾心安處是故鄉(xiāng)。
從見到公主殿下的那日起，他的心就沒有安定過?；蛘哒f從中了狀元后，他的心就沒有安定過。
為何不安？
是因為官場如履薄冰，伴君如伴虎？
還是因為，自己所求太多，害怕失去？
吾心安處，在何處？
嚴(yán)振靜靜的捏著紙，看著窗外，目光漸漸變得深邃。
小姑娘傻了。
這倆人都看完了，卻都不說話。
這是，好還是不好。
“殿下！”
良久之后，嚴(yán)振眼中的傷懷少了一些。
他輕輕起身看著安康公主，眼中仍然有難以掩飾的不舍。
只是，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癡癡的看了一眼安康公主后，拱手作揖道：“嚴(yán)振不日就要返回長安，殿下可有話給陛下，嚴(yán)振可代為轉(zhuǎn)達(dá)！”
安康公主聞言，輕輕搖頭：“我很好，勿念！”
嚴(yán)振點了點頭，起身后，看著安康公主道：“居士保重！”
此去長安，他也要成家了。
二人就此別過，或許再也不會有像今天這樣，坐在一起品茶了的機會了。
一個安康，一個居士。
已經(jīng)是天壤之別。
安康美眸微微閉上后，緩緩睜開。
她轉(zhuǎn)過頭，眸子清冷，起身對嚴(yán)振微微頷首：“嚴(yán)大人保重！”
嚴(yán)振深吸一口氣，拱手拜別，轉(zhuǎn)身離開。
小姑娘站在樓梯口，趕緊讓開了路。
她看著嚴(yán)振離去，看著殿下神色淡然，一時間更加茫然。
“不是，這對子……”
小姑娘見嚴(yán)振走后，連忙問道：“殿下，這對子！”
“可！”
安康拿起了桌子上的紙，看了一眼后道：“請他進來吧！”
“是！”
小姑娘連忙下去了。
嘻嘻，他叫自己小姐姐。
……
茶樓門口。
一群書生竊竊私語的聊著，前方那位光頭兄臺的詞，聊到妙處都不由頻頻點頭。
王然看著光頭兄臺的背影，聽著身邊書生對此人的稱贊聲，面如火燙，心如煎熬。
哼！
他頓感顏面無存，就準(zhǔn)備甩袖離去。
不過，就在這時。
茶樓的門開了。
一個長須及胸的中年文士，從茶樓里走了出來。
見到此人，在場文人頓時大吃一驚。
“嚴(yán)，嚴(yán)大人！”
書生們短暫的震驚后，頓時激動的拜服行禮：“學(xué)生見過嚴(yán)大人！”
嚴(yán)振嗯了一聲，面露微笑道：“爾等都是我大隋的人才，要好生讀書，將來報效朝廷！”
“謝大人教誨！”
一群書生激動的面紅耳赤。
這時，嚴(yán)振又看著楊旭。
雖然沒見過，但他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此人。
主要是，楊旭那光頭的樣子，實在是太特殊了。
嚴(yán)振看著楊旭，笑著問道：“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
楊旭回答道：“在下姓楊，名旭！”
“楊旭！”
嚴(yán)振點了點頭后，笑著問道：“楊旭，我問你，吾心安處是何處？”
“大人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問在下呢！”楊旭笑著躬身回答道。
嚴(yán)振哈哈一笑，像是故意一樣，看著楊旭道：“我想聽聽你的心安處是何處？”
“國泰民安！”
楊旭臉不紅氣不喘的說道。
嚴(yán)振聞言，微笑著伸出手拍了拍楊旭的肩膀。
隨后，他便笑著離開了。
嚴(yán)振的護衛(wèi)走過來的時候，也好奇的看了一眼楊旭，尤其是楊旭的光頭。
他從未見到過自家大人，會做出這般動作。
看來，大人很喜歡這個書生啊。
四周的書生，更是用毫不掩飾的嫉妒目光，看著楊旭。心中羨慕有之，嫉妒更甚。
嚴(yán)大人，嚴(yán)振，應(yīng)該就是他們說的禮部侍郎了。
沒想到竟然在這里碰到大隋的組織部副部長啊。
楊旭看著背著手，大步離去的嚴(yán)振，心中暗暗道。
這時，茶樓的門再次打開了。
這次出來的是之前那個穿著荷花群的美麗少女。
她背著手出來后，對著那光頭的背影道：“哎，你，進來吧！”
于是，四周書生的目光徹底變得赤裸裸。
甚至楊旭都覺得感到了一絲灼熱。
他咳嗽一聲，笑著對眾人拱了拱手后，跟著小姑娘走進了茶樓。
上了二樓后。
楊旭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坐在窗戶邊，一身道袍，美如天仙的女子。
這位就是安康公主了。
果然，下一刻，小姑娘走上前去，道：“殿下，人到了！”
果然是安康公主。
楊旭看了一眼小姑娘，見她頻頻給自己遞眼色，意思是趕緊行禮啊。
楊旭猶豫了一下，上前后，拱手道：“見過道長！”
道長？
小姑娘頓時瞪大眼睛。
你可真敢說。
不過，讓她更驚訝的是。
安康公主竟然站了起來，躬身頷首，對楊旭道：“先生請了！”
天啊，公主竟然還禮了。
這還是安康公主嗎？
小姑娘覺得要瘋了。
“先生請坐！”
安康公主指著桌子對面的椅子說道，然后又對小姑娘道：“秀荷，上茶！”
叫秀荷的小姑娘，連忙上前去，撤掉了之前嚴(yán)振的茶盞。又給楊旭拿了一套茶具，然后端起茶壺，給楊旭倒了一杯。
嗯，滿滿的咸香味。
楊旭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秀荷又拿起茶壺，給楊旭滿上。
楊旭本想喊停，但看到茶盞已滿，只好笑著對秀荷拱手道謝。
不過，勉強的笑容，卻并沒有逃過對面安康公主那雙清冷的眸子。
“先生不喜飲茶？”
安康公主輕聲問道。
“那倒不是，是不喜歡這種帶味道的茶！”
楊旭尷尬一笑道：“相比起來我更喜歡喝純茶！”
“秀荷，換茶！”
安康公主淡淡一笑，隨機對秀荷說道。
“哦！”
秀荷哦了一聲，拎著茶壺離開了。臨走的時候，沒好氣的瞪了楊旭一眼。
你這禿子真事兒！
看到這家伙竟然對自己露出得意的表情，秀荷頓時氣的瞪大了眼睛。
不過，公主在這兒，她也不敢發(fā)作，最后只能恨恨的去沏茶了。
秀荷離去后，安康公主看了一眼楊旭，然后目光不由的停留在了楊旭幞頭下的光頭青茬上。
“先生大才……”
安康公主抿嘴笑了笑，輕咳一聲后，拿起了桌子上的紙：“吾心安處是故鄉(xiāng)，寫的真好！”
“道長謬贊！”
楊旭謙虛了一下。
心里覺得有點羞愧。
畢竟這邊這不是他寫的。
所以，只能跟蘇先生道一聲，對不起了。
不過，這公主殿下，老是往我頭上看什么？
楊旭心里嘀咕不已。
安康公主不由自主的又看了楊旭一眼。
她實在是沒忍住，抿嘴又笑了出來。
不怪她定力不夠，實在是……
這位楊先生帶這個幞頭，就像是一個番瓜上頂著個帽子一樣。
楊旭都無語了。
他索性摘下了幞頭，露出了已經(jīng)長滿了青茬的腦袋。
笑著說道：“前些時候露宿荒野，不慎睡覺的時候，點燃了頭發(fā)。只能忍痛全剃掉。有礙觀瞻，還望道長莫怪！”
這下，安康公主徹底繃不住了。
本想借著飲茶掩飾尷尬的她，一個沒忍住，噗的一聲茶水都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