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拜訪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帶蘋果來?!?p> 神父把手伸進谷物袋子里,摸索了一會,掏出一個略顯青澀的蘋果,不足他半個拳頭大小。
這種日后可能會走進千家萬戶的水果,目前尚未得到人類的充分馴化,慰藉港附近也不算種植的合適氣候,長得不盡如人意。
紅青交界的外皮有輕微干縮,水分在不及時運輸中被風吹日曬帶走,購買者挑出了其中品相還好的幾個,裝進小販提供的袋子,里面還有扎手的麩皮。
在白袍上擦了把果皮上的灰塵,一口咬下,阿德里安咀嚼蓬松果肉,貧乏汁水還不夠補上分泌的口水。
“一般,不如我家的,也不適合下酒。”神父啃完了蘋果,感覺并不滿意。太陽下走了半個港區(qū)的口渴還是沒得到緩解,準備換個飽滿點的試試。
克拉夫特收緊袋口,把他的手拍開,找個買水果的地方可不容易,畢竟大部分水果都不太耐運輸,平時看到的蘋果主要以蘋果酒形式出現(xiàn)。
“看望病人應該帶點水果不是么?”
“這什么道理?你是上門去給人看病的吧?”胖手丟掉果核,又在身上擦了兩把,糖分不足,沒有黏手感,“而且我也沒聽說過看望病人要帶水果,帶點酒不好嗎?”
“還是聊聊我們今天要找的人吧。”克拉夫特輕揉額角,緩和憑空被拉高的血壓,頭痛病好像又犯了。
不過有一點神父沒說錯,確實不用帶水果上門。但總覺得兩手空空上門不太方便表示善意,恰好蘋果對異界靈魂而言有著特殊意義,路上買了也算是一天的良好開端。
“聊什么?不都說過了嗎,以前跟著造什么酸的人干活,摔了一跤后就那樣了,全靠女兒照顧他?!?p> “就沒詳細點的?”克拉夫特想在進門前聽聽更多有關信息,提前規(guī)劃好自己該問什么,跟對方家屬的表述比對。畢竟當面不適合兩人私下交流。
“上次去的時候,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躺在床上,排泄物都得靠女兒清理?!鄙儆腥嗽谡務撨@些時還能保持心境平和,阿德里安神父也不例外。
他在不提酒時依舊是個合格神父,懷有對世人的悲憫之心,而這個家庭的遭遇在他所知的里面也算是最不幸的那種。
“我能感覺到他還有意識,被困在一個手腳失靈的軀殼里。能咀嚼食物,咳個不停,艱難呼吸像維徹姆在拉他那老風箱,在喘息間說些含混不清的話——大概是什么話吧。我私下里建議他的女兒別帶他去教堂。”
“你知道的,我算是比較開明的那種。”阿德里安解釋道,“但教堂里有些比較頑固的‘老派’人物就不一定了,他們的看法很可怕?!?p> 克拉夫特點頭表示同意,最虔誠的信徒在出現(xiàn)此類狀況時都該好好斟酌下是否交給宗教勢力處理,當然大部分時候他們沒有自己決定的能力。
沿著沙石鋪設的巷道,神父邊說邊帶著克拉夫特往里走去,遠離街道的地方,這里也跟文登港大致相同,
“他的女兒,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得養(yǎng)活兩個人。要怎么辦呢,要怎么辦呢?”
他確是不知道該怎么說了,至少教會多年樹立的道德教育讓他必須避開直敘,從頭組織語言,“她還那么小,難道去學港口那些人嗎?”
詞句間有些憤慨,又不明指向。
克拉夫特不知道說什么好,提著蘋果默默聽神父抱怨,發(fā)覺兩人間還是有些共同點的,多少會接觸令人不那么愉快的東西。
行人稀少的小道,身后有腳步聲傳來。他拍上神父肩膀,示意有人接近,不要繼續(xù)說下去,就算本意并非如此,也該避免給人聲譽造成不好的影響。
沒等神父閉嘴,一個女聲從背后響起,“你們在說伊馮?”
“什么伊馮?我說的是港口酒館那些不……”阿德里安反應挺快,意識到問題后立馬要揭過此事,轉移來人注意,“呃,下午好,伊馮?!?p> 一個栗色頭發(fā)的女孩站在上個轉角,一手叉腰看著他們。這距離上神父的話少說聽去了大半。
克拉夫特尷尬得想學臥沙,躲到神父寬胖身軀后降低存在感,恨不得把自己塞進蘋果袋里。
在被停職前,阿德里安好歹也是個積年神父,厚臉皮也是工作一環(huán),居然硬是撐住了背后談論被撞上的場面,權當無事發(fā)生,拿克拉夫特來吸引火力。
“我給你的父親新找了位醫(yī)生,準得就像圣典里會透視的人,幫我看過肝病?!彼烽_一步,露出盯著蘋果袋置身事外的克拉夫特,后者為難地做出職業(yè)性尬笑,沒找到相應禮節(jié)。
狹路相逢避無可避,他上前向這個身高剛到他胸口的女孩遞出袋子,像看望陌生親戚時被家長揪出來,想走流程緩和下氣氛。
“你好,我是文登港醫(yī)學院講師,克拉夫特·伍德,受阿德里安神父邀請前來診治,希望能對你父親的病情有所幫助。”也希望能問出點關于那個煉金術師的消息。
嘗試診療固然沒錯,但找線索才是主要來意。目的不純,氣場上就弱了幾分,外加對疑似卒中的病例并沒有治療信心,越說越虛。
伊馮狐疑地看著這個被神父帶來的醫(yī)生,名字前綴挺長,報名時還加姓氏,似乎不太普通。神父的看法被證明,女孩略做猶豫,沒伸手接遞來的袋子。
場面僵住了,克拉夫特求助地看向阿德里安,雖然這人是導致當前場面的罪魁禍首,好歹他跟對方熟一些不是?
神父總算發(fā)揮了點積極作用,接過袋子,代替克拉夫特的位置,向伊馮解釋道:“克拉夫特先生在尋找病因上很有一套獨特看法,跟之前的醫(yī)生不太一樣。袋子里是給你的蘋果,不用客氣?!?p> “謝謝您,神父。”大概是因為阿德里安跟她原來關系還行,至少在幫維徹姆找消息時混了個臉熟。由他開口后,伊馮緊繃的小臉放松了點,禮貌道謝,然而仍舊沒接過蘋果。
“但如果你們是找我父親,恐怕來晚了幾天?!?p> 新醫(yī)生沒有讓這個女孩臉上露出一點希望或別的神色,僅有平靜到木然的表情,克拉夫特時而在成年人身上見到,是那種漫長病程中重復星點希望與更大失望,把殘存情緒像火星一樣捶出,留下死氣沉沉一塊硬鐵。
可是這個家庭里沒有另一個成年人來負擔一切,所以就理所當然地傾軋到了一個孩子身上。
她好像不是很悲傷,甚至于有點釋然,平鋪直敘地告知了結果,“他在三天前去世了,沒告訴我你們問的那些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