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樓,冰河像往常一樣找電瓶車,卻被蘇映帶到輛黑色SUV面前,吩咐:“坐前面?!?p> 與此同時,她自己拉開主駕門,迅速坐了進去。
冰河有點懵,愣在原地沒動。
蘇映降下車窗催他:“干嘛,穿上馬甲你就不認識了?快上車,凍死了!”
冰河這才小跑到副駕那側,開門坐了進去。
蘇映提醒:“安全帶?!?p> 于是邊系安全帶邊看她,欲言又止。
蘇映笑道:“你就放心坐吧,車是我自己買的,跟渣男沒關系。”
“我沒那么想。”冰河手忙腳亂地解釋。
他說的是實話,自己并沒懷疑車子和蘇映前未婚夫有關,只是好奇她既然有車,為什么又坐地鐵,又買電瓶車的。
另外,坐在車里的蘇映,和騎電瓶車的很不同——盡管她今天的衣服,比之前騎電瓶車時候的西裝更像會騎電瓶車的。
不過,也許是冰河自己的問題。
總之這些話亂糟糟地擠在他腦袋里,他找不到一種不冒犯的表達方式。
好在蘇映善解人意,主動解釋:“之前要看房子、熟悉地形,開車太麻煩,哪像電瓶車能鉆小巷,還能隨走隨停,多方便!至于今天,這么冷的天騎電瓶車,你想凍死我嗎?”
冰河被逗笑,趕緊搖頭。
“不想就坐好,姐姐帶你兜風去!”
蘇映說到做到,真的帶他繞起大學城。
等到環(huán)衛(wèi)工上班,早餐店飄出熱氣,才故意說著“不乖的孩子沒飯吃”,把他送回學校,攆下車,命令道:“滾去睡覺,醒了打電話!”
然后一腳油門,屁股上冒著煙飄走。
冰河目送她離開,對來自她的懲罰和命令甘之如飴。
他知道,那是她在關心他、心疼他——即便不是像他喜歡她那樣的喜歡,有她的關心和心疼,他已經撿到好大便宜。做人不能貪心,尤其像他這樣的,遇到像她那樣的……
蘇映是哪樣的?
躺在床上,在四起的鼾聲中,冰河開始想這個問題。
她無疑勇敢,馬上要結婚了也敢堅決地說不。
還灑脫,第一次見面就能分享愛往河里吐口水的怪癖。
當然還有善良和聰慧,不然不會為了救他編造那樣耗費耐心的謊言。
最重要的是,她理智,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舍棄唾手可得的幸福生活,騎著電瓶車滿大學城轉,就為了找那間名為宇宙的自習室——那是她的夢。
有夢的人都會發(fā)光。
不像冰河,怯懦還悲觀,像秋日遲暮的蟬,孤獨地等死。說他喜歡她還親她,已經是這輩子做過最勇敢的事。但回頭一想,才知道自己根本不配。
坐她車兜風的時候,他明確地意識到這點。
倘若她真是騎電瓶車或者坐地鐵的,他肯定比現(xiàn)在勇敢。黑色的SUV像黑色的獸,吞掉了他所剩無幾的勇氣。
好在在那之前,他親了她還告白過。
就算現(xiàn)在窘迫和尷尬到想死,內心某處,還是感激那刻的無知。無知才能無畏,他就需要那種東西。
困意沉沉襲來,冰河再沒力氣想她……
第二天,乖乖去找前女友鄧鹿。
鄧鹿還是討厭他,看他的眼神像刀,切割他。冰河坐立難安。
可一想到蘇映說,她之所以耿耿于懷,是因為喜歡他。喜歡一個人的心意得不到回應,反而被忽視,被辜負,難免心生怨懟。尤其她還誤會他彎裝直騙人。
喜歡上蘇映以后,冰河才理解鄧鹿的怨懟。
所以他前所未有的耐心,向對方解釋自己沒有忽視,也不是想辜負,而是太過渴望關心和心疼,以致在還不知道喜歡到底意味著什么時,就稀里糊涂地接受。
他承認自己貪心,卻強調從未想過欺騙。
被傷害過的女孩不肯輕易放棄,反復追問他是否真的喜歡蘇映。
“難道不是因為我沒有給你你想要的關心和心疼,你才轉向她索求?你怎么知道那是喜歡,而不是再一次的貪心?她比你大那么多,你確定那不是……”
冰河知道她要說什么,僵硬地攥緊手指。
可正如蘇映所說,鄧鹿人不壞,所以到底沒說出那句令人難堪的——戀母情結。
倘若她說了,冰河一定沒有勇氣否認。
因為他確實貪戀蘇映身上的溫暖,以及從母親身上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擁抱和安心感——一想到自己對蘇映的喜歡里夾雜了這些東西,他就心虛,愈發(fā)覺得自己骯臟、配不上她。
不管這場談話給冰河造成怎樣的傷害,可喜的是,鄧鹿原諒他了。
世上少了一個怨恨他的人,這讓冰河深感安慰。
再之后他照常上課、打工,去宇宙自習室?guī)兔Α?p> 蘇映很厲害,為避甲醛,早在租房之前已經淘到一批舊課桌,委托翻新改造,等宇宙自習室的水電做完,課桌、書架等也早完成通風,準備進場了。
于是,艷陽高照的某天,宇宙自習室閃亮登場。
按蘇映的設計,在小程序上注冊,就能按順序領到學號——就是這一點令人趨之若鶩。
一夜之間,宇宙自習室儼然成了大學城的網紅景點,全城的人都跑來打卡。
難得的是,蘇映并沒被沖昏頭腦。她知道這股旋風會很快刮過,想做自習室,立身之本還得是氛圍和環(huán)境。所以她并沒放任那些湊熱鬧的涌入,反而火速上線了預約系統(tǒng),為那些真正想來學習的人保住凈土。
如此一來,訪客銳減,自習室卻沒空過,通宵燈火通明。
與此同時,蘇映還在正常上班。
那套襯得她酷爽灑落的西裝,不僅僅是穿衣風格,更是她迎戰(zhàn)職場的戰(zhàn)袍。
兩頭兼顧,哪頭都沒落下。
這其中當然有冰河的功勞,還有宇宙自習室的其他員工們。
只是,冰河向老板表白過的事,沒有一個人知道。
那天之后,無論他還是蘇映,誰都沒有提起。蘇映待他一如往常關心,導致大家都誤以為冰河是老板的弟弟,因此對他格外彬彬有禮。
冰河承受著過分的尊敬,也承受著內心炙熱的煎熬,除了拼命學習、打工,其余時間全都投入到宇宙自習室,不讓自己有片刻空閑——他怕自己胡思亂想。
直到有一天,員工聚餐完,蘇映挨個把他們送回家,唯獨留下冰河。
載著冰河,她把車一路開到金寶湖邊,降下車窗,吹起春夜的微風。
冰河沒有開口,孤獨地想著心事。
“櫻花都掉光了?!碧K映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
冰河這才抬頭,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岸邊雪白的櫻花全變成碧綠的新葉,尤其湖畔那些柳樹,蕩秋千一樣垂掛著柔嫩軟綠的枝條,和蕩漾的碧波相映成趣。
“只是一時沖動,對嗎?”
蘇映沒看他,但這話分明是對他說。
冰河憤怒地扭頭,眉間眼底全是不悅。
蘇映還是不看他,淡定道:“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用不著瞪我?!?p> 冰河討厭自己被一語戳破的憤怒,低頭隱忍道:“不是。”
“明明就是。”
“我說了不是!”眼睛急得發(fā)紅。
蘇映卻撲哧笑出聲來,松開安全帶,側面對他,一本正經地打量。
冰河被盯得沒了怒氣,憤怒的眼紅變成羞怯的面紅,之后是耳朵和脖子,手足無措。
蘇映又笑了,對他伸出手,在靠近耳朵和一側臉頰的地方停住,沒有摸下去,但也沒有收走,就那么懸在半空,若即若離,心事重重。
冰河不自覺地癢,卻不敢動,呼吸都亂了。
偏蘇映還故意逗他:“真可愛?!?p> 冰河徹底羞紅了臉,別扭地把臉轉向窗外。
卻聽身后蘇映收回手,同時收回側轉的身體,靠上座椅后背,淡淡道:“分手時,他把我家砸了個稀巴爛,害我向房東賠了一大筆錢。之后又三番兩次跑到我工作的地方,造謠我移情別戀,還潑我咖啡……”
冰河不自覺扭頭,正對上她吸氣自我冷靜,眼睛直直望向窗外。
“他難過我能理解,可他做的那些事我真的沒辦法原諒。問題是你知道嗎?就這樣大家還都覺得是我的錯,說假如不是我突然變卦,刺激到他,他根本不會變成這樣……”
“我覺得很委屈?!碧K映坦承。
“我真心實意地喜歡過他,想過和他共度余生——你別看我最后那么做了,但那種事我真的想過。只是,最后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與其結了婚再反悔,還不如當時說清楚。”
冰河看著她,聽著她,感覺到這件事在她心里留下創(chuàng)傷。
“他說我是渣女,我沒辦法認同。我只是選了我自己,你明白嗎冰河?在婚姻和我之間,我只是選了我而已。如果做出這種選擇就是渣女的話,我可能永遠都是……”
“你不是?!?p> “我是!”
蘇映突然轉向冰河,非常認真,幾乎是在警告他:“不管天平的另一側是婚姻、愛情、你或者任何人,只要讓我選擇,我永遠只會選我自己。我必須那么選。你明白嗎?”
“明白。”冰河鄭重其事地點頭。
可惜蘇映并不信他,指著自己的心口,再次強調:“在這里排名第一的,永遠只是蘇映我自己,不會是其他的男人、女人或者小孩。自私也好,渣也好,我打定主意那樣做,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
“你不用改變。”
“這樣你也喜歡?”
“喜歡。”
冰河用他二十歲的眼神灼灼望向蘇映,祈禱她能透過眼睛,望向自己的內心。那樣她就會像他一樣清楚地知道:不管她怎么樣,不管他配不配得上,從最里面的心里,他喜歡她。
“你……”
冰河從蘇映的語氣里聽出動搖,果斷把嘴唇往前湊,想故技重施表達真心。
卻被蘇映抬手擋住,“你說,我聽?!彼J真道。
冰河于是收回嘴巴,認真告訴她:“我喜歡你,不管你跟不跟我在一起,我都喜歡你。”
蘇映眼睛潮濕——冰河第一次看她這樣,忍不住有些惶恐。
可蘇映下一秒就伸手抱住了他。
冰河趴在她肩膀上,鼻子里聞到她頭發(fā)上的香氣,不確定地問她:“蘇映姐,你這是接受我的意思嗎?”
被蘇映糾正:“叫姐姐?!?p> 冰河猶豫道:“……姐姐?!?p> 所以,是被拒絕了?
冰河是那種遲鈍的人,所以才老被母親罵笨。
不過,其實他也分不清:到底是因為遲鈍才被母親罵,還是被罵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變成了遲鈍型的。
反正他懷著忐忑心情回宿舍的那個晚上,睡前照舊點開宇宙自習室的官方公眾號,發(fā)現(xiàn)當日更新的是一沓圖片,最下面陳列著兩句話:
我在某個春夜收到過這世上最好的禮物。
一個少年最誠摯的喜歡。
評論區(qū)有人抖機靈:“你回禮了嗎?”
老板蘇映親自回復:“我讓他叫我姐姐。”
冰河的腦袋瞬間有些木,機械地在舌間呢喃:“姐姐……”
幾遍之后,再遲鈍也反應過來:就在這個春夜,他收獲了世上唯一且永遠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