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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又咫尺

第七十八章

天涯又咫尺 豐芝 3278 2022-07-27 23:51:00

  每天靜等消息是一件特別難熬的事情。我閑著無事,給吳稚友打了電話,得知他沒去外地演出,正在家練琴,便打車去找他。

  房子一看就是新買的新裝修的。臨江,戶型通透,風景絕佳。這一看就是秦春的手筆。

  因為客廳大,吳稚友的琴聲在幾十平方的空間里回蕩,悠揚極了。

  客廳被吳稚友搞成了他的工作室,沿墻除掛了幾張古琴,還有小提琴,吉它,甚至在客廳的一角,還放了一架三角大鋼琴,一個大提琴和豎琴。

  等他炫技炫累了,我問他:“這些樂器你都會玩嗎?”

  他笑著從墻上取下一把吉它,隨手彈了一曲:“沒有什么難的,很簡單,這些都是通著的,我一學就學會了?!焙妹?,吉它竟然被他彈出了古琴的味道。

  我蔚為驚嘆:“小伙子,了不起。”

  吳稚友只要拿起他的樂器,便像入了魔,進入自己的世界不能自拔。只見他又抱起大提琴,低頭調(diào)了音,閉著眼拉了起來。是一首沒有聽過的曲子,大提琴自有的低音帶著點淡淡的憂傷,跳躍的音符是歡快的底色,像一個對未來充滿了憧憬的少年,遠遠地看著他喜歡的美麗姑娘,對她唱出心中的情愫......

  等他一曲罷了,問:“這是什么曲子?”

  “我自己寫的?!?p>  我下意識地問:“寫給誰的?”

  吳稚友突然扭捏起來:“小澤姐姐為什么不來聽我彈琴了呢?她好久都沒來了?!?p>  我一下明白,吳稚友這家伙情竇開了,他喜歡方澤!

  我拍了拍他的頭,轉(zhuǎn)移話題:“你媽呢?你媽去買菜了嗎?也該回來了?!?p>  “她走了呀,走了三四天了,說我爸出了點事,她回去去找我爸了?!?p>  “你自己在家?”

  可能我的語氣有些輕蔑,被他敏感地捕捉到,氣了:“我可以,我可以的!我出去演出都是自己照顧自己!我會做飯,會打掃衛(wèi)生,會自己洗衣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錯了好不好,你媽不在,阿姨也不在,那中午你就給我做頓飯吃好不啦,我想吃牛排煎蛋加意面,最好再來碗湯,就磨菇濃湯好了。”

  他乖乖起身:“這最簡單,二十分鐘,二十分鐘,我就能讓你吃上我煎的牛排?!碧煨詥渭兊膮侵捎巡欢萌诵牡挠奈?,也許他不想懂,他只靠他的單純,便能俘獲周邊的人為他服務(wù),又何需復雜呢。

  雞蛋、牛排和面都是現(xiàn)成的,這也是我查看過冰箱后想到的做法最簡單的飯了。在揣摩別人心意,因勢利導,審時度勢這方面,我已經(jīng)練得不著痕跡了。

  吳稚友放下提琴,進廚房鼓搗半天,還真端出兩份像模像樣的西餐來。他完全是按西餐廳里的路數(shù),用了一個極大的細瓷盤子,一塊牛排,一個溏心煎蛋,兩朵西蘭花,幾根香菜,擺盤擺得周正,還撒了香料,聞著很香。他一板一眼地擺了刀叉,請我入座,還別說,肉煎得恰到好處,又嫩又滑。

  吃了飯,我仍舊當大爺欺負老實人。老實人也毫無怨言,去洗碗,洗盤,將廚房也擦得干凈如新。他收拾完,又燒水,給我煮了杯噴香的咖啡端給我,殷勤地問我要不要加奶,要不要加糖。來了上海這些時日,他已經(jīng)把上海人對生活拉足了的情調(diào)和細致學得有過之而無不及。瞧他那身穿得周正又略帶風騷的打扮,如果他張口“阿拉上海人”,我會真信。

  喝著咖啡,看著窗外的江景,我想著,如果吳建國能吃上他兒子煎的牛排,喝上他兒子煮給他的咖啡,他得笑醒。

  想到吳建國,我的思緒漸漸沉重。環(huán)顧這江景房子里一屋的名貴樂器,精心往大師的路子上培養(yǎng)的吳稚友,都是用錢堆出來的。可世間有多少像吳稚友這樣的孩子,因為窮困,被親人厭棄著勉強養(yǎng)大或是被棄于孤兒院。如果吳建國和當年的父親一樣,辛苦締造的帝國一旦倒塌,吳稚友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沉淫于他的音樂世界,兩耳不聞窗外事嗎?再一想,我不禁又暗笑。吳建國不是父親。父親對他的每個女人都是真愛,但他的女人卻未必,他被代姨算計完家產(chǎn)后趕出家門,被我媽詛咒,恨不得他家破人亡才稱心。她最后也真是稱了心。吳建國比父親會做人得多。他有和他一起白手起家打拼即使離了婚一聽他有難仍巴巴地千里奔波為他分憂的秦春,他有為他的事業(yè)更上一層樓而一直暗中襄助并在出事后盡力保全他的程麗,而且,他還有我。

  人啊,自以為拼命掙得了功名利?,就能保自己一世平安一生榮華富貴,其實,哪個不是患得患失,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終日?

  為了父親,我能拼盡全力,為了他,我也可以。不管這日子最后會過成什么樣子,他還有我。我是打定了主意,陪著他的。

  我閉眼小憩,再一睜眼,吳建國坐在窗前的光影里,手里拿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正在聽吳稚友彈琴,表情陶醉。我揉了揉眼,以為出現(xiàn)幻覺,再一看,可不是真人。他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他得是有多樂呀,這種一天到晚從不把喜怒哀樂掛臉上的人。他兒子的咖啡是快樂水,他兒子的琴聲是天外飛音,聽而忘憂。

  “你怎么來了?”我起身。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了?”吳建國看上去心情不壞,可能是他兒子的琴聲確實打動人。但他的語氣淡淡的,臉上像是掛著兩個面孔。洋溢著熱情的笑臉都給了他兒子,只甩給我一個帶著隔膜的冷淡眼風和一個令人存疑的姿態(tài),連直接交鋒都不肯。

  他是以為我是卷著他的財產(chǎn)跑路,想與他劃清界限才來上海的嗎?我也淡淡地笑,躺回椅子,不語。

  “這才幾天不見,咱兒子的曲子就彈得這樣好了?”吳建國的問話當然不是對我,是從廚房端出清湯面的秦春。

  “你聽得懂么?”秦春把面放他面前,嗔他。

  “當然......聽不懂,我聽著都像彈棉花?!?p>  兩人相視一笑,相對而坐吃面,動作整齊劃一,老夫老妻的默契,簡直像在給我演戲!

  我還沒發(fā)作,吳稚友被彈棉花的形容搞炸了,氣得哼一聲,坐去鋼琴前,將他自己作的曲子又彈一遍,回身對我說:“姐姐,你給我寫個歌詞吧,我姐說你會寫詩,你給我配個詞,我要唱給爸爸聽。”

  我示意他再彈幾遍,一邊聽,一邊順手拿起桌子上的筆寫道:春風不著痕跡,花開千里,黃昏來臨,我在日夜交錯的時刻想你。夏雨如注,萬物瘋長,蝸牛爬上枝頭,荷花的暗香中裹著我給你的輕輕絮語。秋葉飄零,靜水深流,靈魂被囚禁,一顆橘子在枝頭被遺忘。冬雪紛紛,轉(zhuǎn)眼成泥,指爪無痕,我與你擦肩而過。緊握執(zhí)念,情深不壽,時光如狗,向死而生,仿佛觸手可及,仿佛咫尺天涯,天涯又咫尺,每一次告別,都是天涯......

  吳稚友湊過來看,直到我涂涂抹抹寫完,他嚷道:“我不要擦肩而過,我不要情深不壽,我不要告別就是天涯!”

  我笑:“不過是歌詞,就是個文字游戲?!?p>  他妥脅,但他上琴邊彈邊唱,卻把詞改成了:“我與你相遇在轉(zhuǎn)角......深情永存......天涯,天涯,我不要告別,相攜到天涯......”

  配上歌詞,確實聽來不再沉悶。吳建國的神色喜中帶憂,湊過去問秦春:“稚友是戀愛了嗎?他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秦春用征詢的眼神看我。我點頭又搖頭。這種事,我要是多嘴,我就是驢。

  方澤發(fā)了條短信給我,我還沒來得及看,吳建國的手機響了,我瞄一眼,來電來的名字是劉秘書。他盯著手機好幾秒,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用力接通,快步走去書房。

  方澤發(fā)過來的是喜訊,期盼了好幾天的喜訊。我將方澤的信息一個字一個字地反復讀了幾遍,喜悅還沒冒頭,一絲苦澀卻沒來由地漫入胸腹。

  我不是天生識趣,是父母的惡劣關(guān)系催熟了我的心智。無論做事還是做人,我都是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即使受盡委屈,也要苛求自己:我有用,我不可或缺,你快樂我快樂,大家快樂我更快樂。那個討好型人格已經(jīng)被自己控制得畸形。

  從書房出來的吳建國雖然面色微冷一如既往,但我從他輕快的步伐,坐進躺椅的姿勢和他請求稚友彈琴的語氣中,聽出了他的如釋重負的輕松愉悅。

  吳稚友遞了一把吉它給我,并試圖教我:“姐姐,我彈琴唱歌,你給我配個和弦?!?p>  我隨手彈撥兩下:“這樣嗎?”

  吳建國插了一句:“兒子,不用你教,人家當年可是練過的?!?p>  吳稚友瞪他爸一眼,卻長胳膊一攬,將我圈到琴凳上,親呢地幫我調(diào)緊琴弦:“太好了,姐姐,我好愛你?!?p>  吳稚友看似腦子有問題,其實他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會看懂人心,又最善良的人。他早已暗中查覺了他父母對我隱隱的冷淡,一心要站我這邊,給我支持和寬慰。

  吳建國是存心冷淡我,一直與我保持幾米開外的距離,坐沙發(fā)上和秦春老夫老妻地家長里短。秦春被他突如其來的溫柔搞昏了頭,眼里都是她的丈夫,對,她從未覺得她眼前的男人已經(jīng)不屬于她,男人把這里當自己家有什么不對,而我,她哪里還管我這個現(xiàn)任在不在意。

  對于像吳建國這樣以強者自居的人,大男子主義,天生保護欲極強,如果我肯示弱,他是立馬會鋼鐵化作繞指柔的。但我為什么要示弱?

  我暗暗憋著一口氣等方澤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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