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寄托哀思。
2022年6月17日,奶奶去世了。
昨天晚上去送病人,忙忙碌碌到凌晨兩、三點才睡,今天早上本來想偷個懶覺,然而父親的電話突然打來破滅了我的小愿望。
“奶奶去世了?!备赣H的語氣無奈、悲哀、帶著克制的冷靜。
我聽清楚了,但是還是下意識的問:“什么?”
父親又一次無奈、悲哀、帶著克制的冷靜重復(fù)了一模一樣的話:“奶奶去世了?!?p> “你要來。路上開慢點。”父親掛了電話。
我是冷靜的,只能匆忙交代完住院病人的事物,然后簡單整備一下,拿上車鑰匙就要出發(fā)。
我想了想帶上了一包橡膠手套、一片醫(yī)用外科口罩,如果有必要給奶奶做個尸檢。
開車上路后我有意識的放慢了行車速度,此時此刻,沒有病人會因為病情打我電話咨詢,同事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找我交換工作,這是奶奶最后給我的片刻的安寧。
于是我開始回憶,奶奶和我的這二十多年,以及她可憐可悲可幸的一生。
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否存在愛情,但是這八十多年的陪伴,習(xí)慣也讓兩個人分不開,斷不了。奶奶是懶惰的,她從小就不肯干活,叫她干活就擺爛,做得一塌糊涂,讓她做飯食物是半生不熟的,洗衣服洗碗從來不會洗干凈;可是老百姓的生活要過下去,這些活就全部被我爺爺?shù)哪赣H、我父親的奶奶、我的太婆承包了,家里再也沒有第三個女人,剩下的男人要活,于是就只有這位老人來承包了。
我太婆九十二歲了,仍舊在干活,直到她去世的那天。
家里沒有了干活的女人怎么辦?那就娶一個兒媳。我的母親是公務(wù)員的女兒,是勤勞的進步的有思想的獨立女性,這些由我爺爺為代表的封建父權(quán)是萬萬使喚不動的。
于是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我大叔叔娶了一個女人,我的嬸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包辦婚姻。
于是老家這一屋子的男人的工具人從我太婆變成了我嬸嬸。一個人的能力始終是有限的,老家逐漸變得越來越臟亂,越來越潮濕發(fā)霉,我也越來越不愿意回去。
奶奶是可憐的,因為她和萬千被封建制度壓迫的女性一樣,她從來沒有自己的選擇。就如同大多數(shù)愚昧無知,自私猥瑣的底層人民一樣,渾渾噩噩的得過且過。
奶奶是可悲的,因為她沒有受過教育,不僅僅不會認字寫字,而且思想封建保守,甚至她不能和同樣被壓迫的女性共情,她討厭這樣的制度,她消極的非暴力不合作,可是她這樣做卻反過來壓迫她的婆婆、她的兒媳。
奶奶是可幸的,她一生都沒有受過什么苦,也無須她干什么活,趕上了新中國的成立,長子也有了出息,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至少溫飽不需擔(dān)心。
我是瞧不起奶奶的,我鄙視她的懶惰,無視她的愚昧,還有因他言傳身教而一樣懶惰的兒子們。
我的父親,我也一樣看不起他的懶惰。在家里,父親就像一個皇帝,帶著爺爺?shù)挠白?,坐著看著我的母親干活,即使母親罵得再狠也無動于衷。
我知道母親是為了我,讓我過上舒適干凈的生活。
于是我恨極了這樣的父權(quán),我恨我身上流著這樣的血,它是劣質(zhì)的、骯臟的、丑陋的。
我恨極了我身上有我父親傳下來的Y染色體,我甚至在中學(xué)時就暗暗下定決心,我要讓這個基因在我這里斷絕,即使以后要生孩子,也只生女兒,絕不生兒子。
至少要讓這懶惰的基因,在我之后不復(fù)存在。
我到了老家,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奶奶,已經(jīng)穿好了壽衣,蓋上了鋪蓋,我燒了幾張紙錢,磕了三個頭。
爺爺說奶奶最近血壓一直很低,昨天晚上一直咳痰,吐出很多泡沫。
我大概推測出是心衰而亡,奶奶是在床上去的,但愿是在睡夢中沒有什么痛苦。
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看到了奶奶的一張照片,在照片里她獨自一人,在公園的走廊里,笑得很開心。
殯儀館的人來了,抬著奶奶送入了那個長方形的鋼鐵盒子里,然后就走了。
我見慣了太多的生老病死,死亡似乎成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因此生與死的問答于我而言是一致的答案,死亡是生命機體功能不可逆轉(zhuǎn)的喪失,它是生命的延續(xù),是所有人最終的歸宿。
生命因為死亡而不斷的繁衍、進化,而繁衍、進化也讓生命能夠更適應(yīng)的在這個世界上生存。
終有一日,我亦將死去,我會坦然的擁抱它,我將盡我所能的燃燒,化作薪柴的灰燼,沉入河底,流向大海。
我不要隆重的告別,不要倉惶的留戀,若我的子孫后代愛我,自然會有紀念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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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丘壑Hill
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fā)聲的發(fā)聲。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fā)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魯迅《熱風(fēng)·隨感錄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