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年歷的紅光陣陣閃爍，時間重歸零，人類以阿拉伯?dāng)?shù)字鐫刻流逝的速度。動物不必遵照，算計日子，它們憑旭日和星夜判斷，若換季，盛夏蟬鳴昭示熱天到了，輪到白霜鋪地，小動物就要學(xué)會長毛，讓自己吃得飽些以便過冬。
生物遺傳本能，加上條件反射，夏季夜里最歡愉的動物莫過于夜貓子。
這只貓咪半邊臉是黑的，正好罩住了一只眼，瞳色黃銅，像一個蒙面的海盜。她觀察小黑狗足足一整天，籠子里的狗都怕她，大多都被調(diào)戲過了，好不容易來了只非比尋常的玩具，先遠(yuǎn)觀，再褻玩，是她慣常的手段。
“反正我爪子推不開，試了好幾次呢，小弟弟?！必堖渲鹱ψ?，扯了扯貓須，自我介紹道：“你管我叫貝姬，白天劉姐叫我土豆，你別理，那是人類強(qiáng)起的名?！?p> 合著貓嫌棄這名字土？
陳凡頓覺不可思議，貝姬確實(shí)挺洋氣的，能取這名，大概是某天趴冰箱上觀看了六公主上映的譯制電影，其中的女角色讓她看得著迷了，喜歡上了。
“冰箱是人類的食物據(jù)點(diǎn)，他們有些時候很狡猾，在外面放了一層辣醬和腌菜，就是為了熏跑我們，或者說，觸發(fā)比老鼠夾還可怕的陷阱，所以打開了也無濟(jì)于事?！?p> “小弟弟，那怎么辦？”
“據(jù)我所知，”陳凡陷入了沉思，“冰箱門的設(shè)計不符合動物力學(xué)，我們用爪子往外掰，廢的力氣要比人類多，但不代表打不開?！?p> “可是你說，掰開也會有陷阱?！?p> “貝姬，我有辦法的！”陳凡嘟囔著，“……不過，貝姬小姐，你能不要亂拿尾巴掃我的頭，好癢。”
原來對話開始以來，貝姬一直欺身壓著陳凡的背，白尾巴“哐當(dāng)、哐當(dāng)”地砸著狗頭，讓陳凡一邊忍受貓的騷氣，一邊又怕她隨時進(jìn)攻。
“哎喲~”貝姬的頭拱了拱陳凡頭頸，把他擠壓到墻角，“小不點(diǎn)，把辦法使出來，如果能開了冰箱，躲過陷阱，貝姬只要那條巴沙魚，自有好處給你?！?p> 陳凡忍俊不禁。
說來說去居然是為了一條魚。
“什么好處？”
“我藏了幾只老鼠在下面?！?p> “不必了！”陳凡當(dāng)即拒絕。
他摸黑跑到了隔間，那里是白日洗浴和護(hù)理的地方，也是阿飛看電視和上樓歇息的必經(jīng)之路，但沒一會兒又折返了。
“貝姬，你是四腳貓吧？”
“是……當(dāng)然是?！必惣У皖^打量四肢，“我可不是傻子，你把我當(dāng)智障嗎？”
“那就大于三腳貓的功夫，”陳凡咧了嘴，笑了，“貝姬，我需要你開燈，里面的燈，但是我夠不著，太高了。”
剛說完，陳凡感到一陣風(fēng)刮過了身側(cè)，他趕忙回頭看向內(nèi)間，只見貝姬前腳踩著貼墻的儲物柜臺，后腿蹬著懸掛的寵物沐浴液，三步并作兩步，借力縱身一躍，黑暗里劃過一道白色弧線?！芭尽钡匾幌拢瑯翘葸呴_關(guān)應(yīng)聲打了上去。
昏黃燈光頃刻照映了內(nèi)間一半大小，這是走廊燈，恰好覆蓋住冰箱的周遭。
陳凡震驚的模樣沒擺在明面，尋思為什么不能重生為貓呢？這幅優(yōu)雅的空中體操畫面，自己作為狗子，恐怕只能羨慕了……
“貝姬，你是我見過所有的貓當(dāng)中，開走廊燈最熟練的?！?p> “是嗎？那就是了。”
貝姬瀟灑地落地，舔著爪子，貓須顫抖得十分厲害，眼縫都給笑臉擠沒了。
冰箱的門封牢牢貼合，是磁力開關(guān)，陳凡嘗試伸頭往外頂門邊，奈何自己好像沒什么脖子，力道摸不準(zhǔn)確。
“果然一狗之力差了點(diǎn)東西，”陳凡嘆氣，“貝姬，巴沙魚就在里面，我們齊心協(xié)力才能釣到那條魚?！?p> 貝姬弓著背走來，檢查了冰箱門縫，疑惑道：“怎么使勁？”
陳凡瞥了下背后，悄悄說道：“這樣吧，你把查理攆過來，他肩高25厘米，你踩他肩頭，剛好夠著門框中間，我們?nèi)坏褂嫊r，一起往外掰！”
“你知道我能開籠子？”貝姬震驚。
“怎么不能開呢？”陳凡笑著說，“一只一直住在這兒的貓，每回狗被關(guān)進(jìn)去，又被放出去遛彎，貝姬不可能不在場呀?！?p> 陳凡其實(shí)也曉得咋開，狗籠全是彈簧鎖，只要往上撬動鎖扣，鐵網(wǎng)自然便開了，他主要怕的是驚醒熟睡中的狗子們，而貓就沒這問題。
貝姬是實(shí)打?qū)嵉男袆优?，一點(diǎn)也不懂陳凡的心思。她只消片刻的工夫，便把嗚嗚咽咽的查理推了過來，頂著屁股推的。
期間其他狗子傳來低鳴，貝姬喵嗚了一聲，狗子們也閉起了嘴。
“查理，可樂在里面！”陳凡見查理躁動不安，但又不敢太過釋放情緒，于是安慰他，“你站在這塊位置，給貝姬小姐踩踩背。”
查理很聽話，小步子迅速挪動，站得筆直。
一狗一貓像是疊疊樂，貝姬起先踩得不安穩(wěn)，但得益于貓?zhí)焐钠胶飧校瑳]一會兒便穩(wěn)住姿態(tài)。只是苦了查理，口里一直重復(fù)著“不得勁”這個三字經(jīng)。
陳凡則負(fù)責(zé)底下，從門框下面探出肉墊，撅起了屁股。
“三，二，一，掰！”
冰箱紋絲不動。
陳凡慌了，繼續(xù)重復(fù)。
“三，二，一，掰！”
門框松動了半分，但開不了。
“貝姬，你先下來，”陳凡累得吐出舌頭，“你和哪只大狗最熟，不咬小動物的那種？”
查理悲呼，他背上一松，自個兒不小心歪著倒向門框，翻了三滾，四肢仰面朝天。
“大白，”貝姬說，“可他比較笨?！?p> “不打緊，你只管給他開籠子?！?p> 沒過多久，陳凡和查理還趴在地上歇息，地板傳來轟隆隆的震感。
查理警覺地跳開，陳凡咽了口唾沫，尾巴不搖了。
渾身厚密卷曲的白毛，頸部和肩部環(huán)繞著厚鬃毛，那深琥珀的眸子，還有那張巨大面龐分布的棕黃斑塊。陳凡一下就認(rèn)出來了，是大白熊。
“叫他大白。”如一座巨大的山巒，大白熊犬同志岔開了雙腿，貝姬走了出來，“他脾氣好，不咬人，不咬小動物。”
陳凡和查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過來，被大白熊同志寬厚的大舌頭舔遍了整顆腦袋。
鼻間濕氣彌漫，陳凡晃了晃頭，甩掉口水。
“大白，”他打起了招呼，心想自己長大了能不能那么威武霸氣？這樣絕對不會被某些壞家伙亂捏生命之根了！
大白沒回應(yīng)，陳凡只好開始講解開冰箱的要領(lǐng)。
“你的鼻口頂住門縫中間，站在我這里，這么一扒拉，門縫稍微開合，你就收住力氣?！?p> 被親自示范了十?dāng)?shù)遍，大白終于找準(zhǔn)了感覺，大概按照小不點(diǎn)的意思，猛地一扒——
冰箱門發(fā)出支離破碎的聲音，一顆螺絲彈射而出，飛到了不知何處。
內(nèi)里的世界，大白連同底下站著的三顆腦袋，都齊齊怔住了。
數(shù)十罐紅色汽水、數(shù)十瓶百威啤酒、二十余罐紫色芬達(dá)、堆疊在一起的榨菜、菜絲包、老干媽，三條包膜的魚肉切面……
“我嘞乖乖！”查理激動得不知所措。
“魚！”貝姬貓眼放光。
“吃的，喝的，吃的……”大白甕聲甕氣，嘴縫掉落大團(tuán)唾液。
但是，陳凡卻攔在了他們面前，鼻子抽了抽，沉聲說道：“看到那些玻璃罐頭嗎？還有紅辣椒，黑豆豉?！?p> 貝姬同樣抽鼻子，往后退了半步，“你的意思是？”
“沒錯，這些是辣味陷阱，只要我們順走了太多可樂和魚肉，冰箱氣味會逐漸被辣味占據(jù)，這樣的話，阿飛和劉姐白天會被觸發(fā)辣味記憶。”
“辣味記憶？”
“是的，”陳凡啜泣道，“他們以前吃過狗肉，可能也吃過貓肉，來這兒養(yǎng)你們，是為了彌補(bǔ)過失，遺忘慘痛的往事……我聽說，山里的人吃狗肉特愛辣椒爆炒。”
他對著窗外的月光流下了狗淚。
“我爹就是這么沒了，斬成一段一段的，連卵子都被剁成胡辣湯的肉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