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
灰蒙蒙的天色中,那道由無數(shù)塊石頭筑起的巨大宮墻,仿佛一只巨獸,正張牙舞爪著要將人吞噬其中。
朱紅的“神武門”三字,恰如巨獸口邊的一點(diǎn)猩紅。
一行人無聲地朝宮門行去。今日,正是三年一度后宮選秀的日子。
“落轎——”
伴隨著一陣劇烈的顛簸和一道尖細(xì)的嗓音,李瑛的額頭重重地撞上了什么。
“嘶——”她忍不住吃痛出聲,隨即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個激靈。
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嗎,怎么還會覺得痛?
強(qiáng)烈的疑惑和不安讓她艱難地睜開了雙眼,環(huán)顧四周,她竟在一頂轎子里。
李瑛悄悄掀開簾子,待看清那宮門上的字,后背頓時滲出一層冷汗。
神武門不是進(jìn)宮的門嗎,她好不容易用死亡擺脫了這堵高高的宮墻,怎會一睜開眼又要進(jìn)宮?!
很快就有人解答了她心中所惑:“貴人,瞧您臉都嚇白了,您無礙吧?這些轎夫做事莽撞,若是影響您選秀,那可就罪該萬死了!”
選秀?那不是她十六歲時發(fā)生的事嗎?
難道,她重生了?!
是不是上輩子自己混得太慘,連老天爺也于心不忍,所以才又給了她一次機(jī)會?
意識到這一點(diǎn),李瑛的心臟砰砰直跳。
重生一次,什么家族榮耀,什么潑天富貴,她通通不要了!
她只要爹娘在左,阿弟在右,一家人平平安安,歡歡喜喜過日子。
然而,李瑛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因她早不重生晚不重生,偏偏重生在了進(jìn)宮選秀的路上!
想要活命,她就絕不能被選上。
*
甫一進(jìn)宮門便是海選環(huán)節(jié),若是按照出身高低,李瑛是無論如何也輪不上的,可李瑛知道,她逃不掉。
自古君王愛美人,當(dāng)朝皇帝當(dāng)然也不例外。雖然遞上去的畫冊只勾勒出李瑛容貌的十分之三,可只要皇帝親眼看到她的臉,就必定會跟上輩子一樣,將她困于這深宮之中。
好在離接下來的初選還有幾天時間,有足夠的時間回轉(zhuǎn)。
回想起自己上輩子無意中沾染了某物后容貌大變的記憶,李瑛心中有了主意。
亥時。
月光下的御花園中,百花沉睡。
一個嬌俏的身影蹲在地上,一邊嘀嘀咕咕一邊翻找著什么。
“在哪兒呢?我明明記得這里有種的呀……啊,找到了!”李瑛興奮地看著眼前那一小片花地,兩眼放光。
她仔細(xì)地將那花一朵朵折下,收入袖中。
待這一切都做完,額頭已微微出汗。李瑛錘了捶有些發(fā)麻的小腿,緩緩站起轉(zhuǎn)過身。
“啊——”
一聲尖叫劃破寧靜的夜空。
一團(tuán)高大的、黑乎乎的影子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沒發(fā)出一丁點(diǎn)聲響。
直到李瑛發(fā)出足以震動整個皇宮的動靜,那團(tuán)黑影迅速朝她“飄”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李瑛拼命掙扎著。
“噤聲?!边@黑影竟會說話!
李瑛聽話地不再叫嚷,趁那只手微松之際,她連忙求饒:“黑無常大人饒命……我一睜眼就在這里,絕不是有意出逃,我這就乖乖跟您回地府去……”
“你叫本王什么,黑無常?”這黑影的聲音,還挺好聽?
等等……本王?糟糕,難道是閻王本人?李瑛欲哭無淚,自己這么一個小鬼,需要閻王親自來抓嗎!
“閻……閻王大人,小女有眼不識泰山,請您手下留情。”
黑影那只桎梏著她的手終于放下,沉默了片刻后開口道:“本王倒是第一次聽人當(dāng)面喊我閻王?!?p> 不喊閻王喊什么?自己沒進(jìn)過地府,不懂那里的規(guī)矩?。?p> 不知道說什么的時候,就閉嘴。這是李瑛上輩子在宮里學(xué)到的技能之一。
“怎么不說話,你真以為本王是閻王?”
等等,你不是嗎?
“你見過有溫度的閻王嗎?”
李瑛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下巴上還殘留著那只大掌的余溫。
……太丟人了。她本就覺得重生一事過于離奇,加之深更半夜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鬼影,情急之下將人當(dāng)成了地府來索命的閻王。
確認(rèn)是個活人,李瑛才有勇氣借著月色看去。
這竟是一個十分俊朗的男子,劍眉飛入鬢,鼻梁高挺……等等,那雙細(xì)長的、如冬日的湖水般清冷的雙眸讓李瑛的心猛地一抽,她長長的指甲頓時深深地嵌入手心,引發(fā)一陣鉆心刻骨的疼痛。
這不是閻王,這是比閻王更讓她恐懼和仇恨的,是上輩子親手將她的父母、幼弟送上黃泉路的兇手——忠親王蕭濂!
李瑛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沒想到自己重生而來,第一個遇到的老面孔就是他??磥砝咸煲苍谔嵝阉?,此仇不報(bào)枉為人!
此時此刻,李瑛恨不能一劍刺穿他的心臟,再將他的五臟六腑通通丟去喂狗。
但是只要她還有一絲理智,她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上輩子在后宮混得慘兮兮的她做不到,更何況此時此刻,她只是個進(jìn)宮選秀的小小秀女。
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這輩子我爹娘的命還在,暫且放他一馬,李瑛勸解自己。
強(qiáng)壓住心中的驚濤駭浪,李瑛賠禮道:“小女膽小,一時失禮,請王爺恕罪。”
蕭濂擺擺手,并未在意:“你是何人,深更半夜在此作甚?”
李瑛早就編好了話:“回王爺,小女是來選秀的,今晨路過時瞧見這御花園里的花花草草開得正盛,心中稀奇得緊,卻又怕壞了規(guī)矩,沖撞了宮里的娘娘,這才挑這個時辰來賞景。”
黑夜之中,李瑛察覺到對面那人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本王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李瑛沒想到蕭濂來了這么一句。
呵,可不是么,李瑛心中冷笑,嘴上卻畢恭畢敬地回答:“王爺說笑了,這是小女第一次進(jìn)京。”
“你是哪家的女兒?”
被你親手殺掉的那家人。
“松陽縣令李桓之女?!?p> 蕭濂似乎回憶了許久,才總算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他沒再說什么。
李瑛看著那人大步離開的背影,死死握住的拳頭卻久久不能松開。
*
翌日,日光落在體元殿黃琉璃瓦堆砌的硬山頂上,一派富麗堂皇之氣。
經(jīng)過海選篩選出的五十名左右秀女正嘰嘰喳喳地在殿門口候著。
“皇太后駕到——”隨著一聲通報(bào)傳來,一眾秀女紛紛噤聲,朝緩緩來而的儀仗行禮。
李瑛隨眾人跪下的一刻,感受到身體逐漸發(fā)燙,看來是那東西起作用了。
“免禮吧。”從轎攆中傳來一個蒼老但慈祥的聲音,“今兒個皇帝有事來不了,便由哀家替他掌掌眼?!?p> 五十幾個人按照六人一組出列,輪到李瑛所在的最后一組時,人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了。
“下一組,宣平候次女方瑞麗、兩廣總督之女林怡靜、松陽縣令之女李瑛……”
終于輪到她了。
“松陽李氏,抬起頭讓哀家瞧瞧?!?p> 李瑛應(yīng)聲緩緩抬起頭。
“哎呀——”隨著一身驚呼,皇太后手中的名冊“哐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身旁的太監(jiān)也被嚇得忘記去撿回,眼睛正直愣愣地盯著李瑛異于常人的面容。
不用照鏡子李瑛也知道自己現(xiàn)在多嚇人,一張臉必定腫得像豬頭,還密密麻麻地布滿了疹子。
皇太后的反應(yīng)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李瑛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皇太后身旁竟還站著一個年輕高大的男人。
竟是蕭濂!李瑛的心一沉,怎么又是他?!
座上的皇太后手掌輕撫突突的胸口,李瑛按下心中萬千情緒跪下請罪:“臣女突發(fā)怪疾,冒犯了皇太后,還請皇太后恕罪。”
皇太后喝了口茶,喘了口氣才問道:“你的臉是怎么了?”
“回皇太后,臣女也不知怎的了,之前都好好的,方才卻覺得身體發(fā)燙,皮膚還起了疹子,此刻渾身如千百只螞蟻在身上爬似的難受……”這感受是真實(shí)的,所以李瑛不用演,話中已帶了幾分哭腔。
“這怕是沒法參加選秀了,趕緊下去隨太醫(yī)醫(yī)治吧?!被侍罂粗媰灾袩o比清麗的女子,再看看眼前已經(jīng)腫得分不清五官的人,惋惜地?fù)u了搖頭。
李瑛早知會如此,卻故意繼續(xù)啞著嗓子說:“稟皇太后,臣女不察,竟在這種緊要關(guān)頭出岔子,污了您的眼,臣女有罪,萬不敢再言選秀。”
皇太后聞言贊同地點(diǎn)點(diǎn)頭,正欲抬手撂掉李瑛的牌子,便聽到身旁站著的那個一直未置一詞的人出聲阻止道:
“慢著——”
李瑛方才正全神貫注地演戲,沒有注意到蕭濂一直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
此刻,當(dāng)蕭濂從陰影中走出,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丑”臉上時,李瑛心中那絲不安忽然噴涌而出,形成一股強(qiáng)烈的不祥之感。
他又想作甚?
皇太后欲撂牌子的手一滯,懸在空中,她偏過頭略帶驚訝地看向自己的孫子,問道:“濂兒,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只見那蕭濂與皇太后輕聲說了幾句什么,皇太后再看李瑛的眼神便有了幾絲懷疑,“罷了,宣御醫(yī),先帶李氏下去醫(yī)治?!?p> 待到李瑛再被帶回只剩她一名秀女的大殿時,皇太后的聲音不復(fù)之前的慈祥,反倒添了幾分審問之意:“李氏,你可有話要辯解?”
李瑛“噗通”一聲跪下,卻并不慌張地回答道:“回皇太后,臣女不知要為何事辯解?!?p> 決定用此計(jì)時,她就做好了被發(fā)現(xiàn)的打算,所以,她不怕。
皇太后年事已高,方才的選秀已耗費(fèi)她不少精力,此刻她略顯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抿著唇示意蕭濂來問話。
“李氏,昨夜本王在御花園遇到一人,行跡鬼祟。那人可是你?”
“回王爺,確是臣女?!崩铉溃@種時候千萬不能耍小聰明,否則只會讓自己在接下來的對峙中落入下風(fēng),“只是王爺說的行跡鬼祟,臣女卻不敢茍同,昨夜臣女也已解釋過了,只是不想沖撞宮中娘娘,才在深夜去賞花的?!?p> “你半夜賞花,行為實(shí)在匪夷所思,我便多留意了幾分,你轉(zhuǎn)過身時,我好似看見你袖中藏了什么東西?!?p> 李瑛沒想到蕭濂竟如此心細(xì)如發(fā),連這么微小的動作都被他看在眼里。
“你藏的,可是這個?”蕭濂舉起手中的天竺葵殘枝,問道。
李瑛暗驚,短短一盞茶的功夫,他竟去她的房中搜查過!
席殊
希望走過路過的讀者朋友們可以給我留個言,說什么都行,好的壞的都接受,只要不讓我覺得自己是在單機(jī)碼字就好,先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