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宿醉

　　我又睡了個回籠覺，再次醒來時，恩和梅莉亞都已經(jīng)醒了。

　　恩正在做每天必做的日光浴。另一邊的梅莉亞一個勁地把占據(jù)房間一角的柴火堆成高坡。作為儲物間的小屋，雖然塞滿了雜物，但這些雜物并不能用來吃或是娛樂。

　　除了屬于主人宅邸的物品，我的私人物品只有寢具和衣物。

　　這么一來，年幼的梅莉亞能打發(fā)時間的活動就只有和恩說話或用柴火搭積木了。沒有選擇前者是因為恩看起來比較可怕嗎?

　　雖然主人允許梅莉亞住進了院子，但當我和恩去冒險時，她就得獨自一人消磨時光。

　　“梅莉亞，距離我們隊伍下一次冒險還有一陣子，你要不要和其他孩子一起去露加姆的房子玩?”

　　“可以?！?p>　　她一邊堆柴火一邊冷淡地回答。柴火的高度已經(jīng)超過了她的個頭，她搬過來一把椅子，一邊上下一邊繼續(xù)“工作”。

　　“不會無聊的啦，那邊還有來自教團里的其他孩子們，畢竟我們也有夜晚不回來的日子，聚在一次我也更放心些?！?p>　　“……我的父母是在荒原教會的邪教徒狩獵活動中被殺的。我和哥哥是在‘恩賜之物教會’的孤兒院里長大的，在孤兒院里哥哥就已經(jīng)被挑選未來要去在做暗殺者的工作，在教會里那也是很多人厭惡的工作?！?p>　　與其說，她在擔心自己未來的生活，倒不如說，她在提醒我寄養(yǎng)在斯泰爾教會里的孩子們的處理問題。

　　不能隨意決定他們的未來，把無依無靠的他們培養(yǎng)成對教會有利的暗殺者。

　　“反正要休息一段時間，趁這段時間好好處理就好了?！?p>　　恩在一旁插嘴。我打算尊重梅莉亞的意愿，無論她選擇去哪里。

　　******

　　因為太遲了，隨便吃了點剩下的東西當早餐。今后要在這里長住，因此我決定帶著恩和梅莉亞與宅子里的傭人們打個招呼。但是主人不允許我們進入正廳，所以只能把兩人介紹給庭院、后門、廚房等周圍的傭人。

　　廚師、女傭、守門人，連米加諾爺爺都被恩嚇了一跳。

　　看樣子，主人已經(jīng)跟主要的傭人都交待過了，雖然有些慌亂，但大體都在意料之中。

　　“喂，那個麗莎德曼要是發(fā)狂了，你就用魔法把他干掉吧。”

　　胖胖的廚房大嬸故作神秘的對我耳語。

　　只要恩想，我早就被她一槍朔死了。

　　與恩相反，作為普通人的梅莉亞似乎給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大家都很喜歡梅莉亞。

　　打過招呼后我們決定出門去。

　　離開主人的宅邸，我們依次走在城市的主干道上。

　　梅莉亞在鄉(xiāng)下出生，在教會總部長大，她是第一次來到這里，我必須讓她記住道路。我們不在家的時候，她得一個人生活。

　　雜貨店、食品攤、廣場表演的小丑，慢慢的，她面無表情的臉上恢復了與年齡相仿的生氣。

　　再難以想象的絕望，也很少會讓人的感情僵化。

　　只要離開那個傷心之地，無論多么痛苦的事情，時間會讓你的內心平靜下來。

　　不管是憤怒還是悲傷，極端的情緒不會讓人得到幸福，她終究還是個孩子，我暗暗松了一口氣。

　　我們很少結伴在市區(qū)里閑逛，連恩也不時地哈哈大笑，看來心情不錯。

　　到達位于平民聚集區(qū)的西格的房子時，太陽已經(jīng)開始西斜。

　　去冒險的時候，大家基本上會把集合地點定在城市的入口，但休假的日子里，大多是在西格家集合，然后去酒館商量冒險有關的事宜。

　　“啊，奴隸哥哥，蜥蜴姐姐!”

　　西格的弟弟從二樓看到我們，揮了揮手。

　　他啪嗒啪嗒地跑下來抱住恩的尾巴。

　　小孩子比大人更容易接受新事物。他第一次看到恩的時候因為害怕而哭了，但是恩用靈活的尾巴表演了雜耍之后，他就完全喜歡上了恩，一看見就會撲過來。和皺著眉頭指指點點的大人們有莫大的不同。

　　“別鬧了索杰，西格在嗎?”

　　“沒有在家。有客人來拜訪，家里太擁擠，哥哥應該是帶人去了旁邊的一個公園?！?p>　　因為抓住了恩左右擺動的尾巴而大笑的少年索杰·馬奈和梅莉亞差不多年紀，但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也許是境遇使然。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我們收養(yǎng)的那十三個孩子都能擁有像索杰一樣自然開心的笑容。

　　******

　　“喂，索杰，這孩子叫梅莉亞，你能帶她在這附近轉轉嗎?”

　　索杰快樂回應了我的請求，那種隨和的脾氣和西格很像。

　　梅莉亞對此露出了厭惡的表情，但接下來的事情可能會不方便孩子們知道，所以我還是硬下心，讓梅莉亞跟上索杰。

　　她慌慌張張地追著兩眼放光的索杰跑進了小巷。

　　目送孩子們消失后，我和恩向附近的公園走去。

　　沒多久就看到西格一臉疲憊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與不知疲倦的索杰形成鮮明對比。

　　“嗨，西格?！?p>　　“哦?！?p>　　對于我的招呼，他敷衍地回答。

　　“我是聽索杰說你在這，聽說是有客人?”

　　“從今天早上開始。因為‘恩賜之物教會’而被困在五層以下的人陸續(xù)回來了，他們來找我道謝。一個接一個的來?！?p>　　“這下英雄的傳說里要有你的名字了?！?p>　　“別說傻話了，那些家伙可都是能下到地下五層以下的高手啊。他們每次看到我的實力，都會失望地回去。這樣反復下去，我的自信心已經(jīng)支離破碎了?！?p>　　西格完全束手無策。

　　“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六名慕名而來想加入我們隊伍的冒險者。兩名戰(zhàn)士，兩個盜賊。這些盜賊和戰(zhàn)士都是新手，都得從頭開始培養(yǎng)默契。因為我們間接剿滅了‘恩賜之物教會’，荒原教會派了兩名高等級僧侶來加入我們的隊伍，我們根本用不上他們!”

　　從他的話語里推測，西格也沒有打算用其他的戰(zhàn)士替換恩，這讓我暫時放心了。

　　“盜賊怎么辦?在帕拉戈回來之前，要不要先讓新人盜賊試一試?”

　　西格無力地搖了搖頭。

　　“不好意思，我想休息一下。離帕拉戈回來還有十幾二十天。你覺得呢?”

　　問出問題的時候，他的眼神是希望得到肯定。即使是體格健壯的大漢，一旦經(jīng)歷過如此多的抉擇，內心也會變得脆弱。

　　我同意了。

　　最重要的是，我和西格，斯泰爾和露加姆都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需要一些時間，這是事實。

　　“恩你這段時間如果想繼續(xù)冒險，可以去其他隊伍充當外援?，F(xiàn)在我們金色傳說隊伍可是香餑餑，你有這樣的名頭不會有人因為你的種族而拒絕你。所以，等帕拉戈回來我們隊伍再次集結吧。啊，露加姆搬家前，或許，我們能湊一起吃頓飯?！?p>　　說完，西格無力地笑了。

　　之后又簡短交談了幾句，我和恩就走出了公園。

　　走了一會兒，一直沉默的恩開口了。

　　“恩會被送去別的隊伍嗎?”

　　西格需要休息，露加姆忙于搬家和照顧孩子們。斯泰爾也有同樣的理由。我在梅莉亞熟悉城市生活之前也不太敢去冒險。恩是沒有任何需要休息的理由，至少恩本人并不反對暫時前去別的隊伍。

　　“別擔心，我會想辦法找到合適的隊伍?！?p>　　不能讓恩有生命危險。必須十分慎重，尋找可靠的隊伍。

　　“拜托你了，至少得賺點你和梅莉亞的生活費吧?！?p>　　說著哧哧大笑起來。雖然看不出她的表情，但她的笑聲讓人覺得莫名可靠。

　　******

　　露加姆坐在酒館一角的兩人座上，一臉失望。

　　她一邊把端上來的燉菜送進嘴里，一邊無言地向我投來抗議的視線。

　　“怎么了?”

　　我忍不住明知故問。

　　她是在生氣我明明邀請她一起吃飯，卻帶著恩和梅莉亞出現(xiàn)。

　　這是有原因的，我花了很長時間去找被索杰帶去玩的梅莉亞。在城市另一側好不容易找到他們的時候，梅莉亞跟索杰混在一群孩子中間，開心的笑著。

　　這讓我對她放心了許多，因為花了太多時間在路上，小飯館已經(jīng)全都關門了，要讓恩和梅莉亞吃上飯，只能把她們帶到酒館。

　　雖然兩個人還是小心翼翼地坐在我們的側面桌吃飯……再怎么辯解也沒用，我只能一個勁地道歉。

　　“……說是兩個人一起吃飯，我還有點期待呢?！?p>　　大塊頭蘿莉露加姆噘起嘴喃喃道。

　　我很抱歉把那個期待搞砸了。既然這樣，只能讓恩和梅莉亞吃完早點回家，然后牽起露加姆的手，說一些甜言蜜語給她聽。

　　如此完備的計劃因斯泰爾的登場而徹底失敗。

　　******

　　“神職人員沒事不去祈禱嗎？”

　　斯泰爾毫不畏懼地搬來椅子坐了下來。

　　“神告訴我，今晚要來這里訴說愛意。而且我是傳教士，不能違抗神的旨意?！?p>　　神的旨意可以“解釋”很多行為。

　　斯泰爾揚起頭，點了葡萄酒。

　　露加姆的矛頭轉向了斯泰爾。雖然很開心我不再受到苛責，但感覺她兩如果吵起來，對我而言是更大的危機。

　　“斯泰爾，不好意思……”

　　說到一半，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是斯泰爾的手。

　　“即使要拒絕我，換一個時機可以嗎?現(xiàn)在拒絕我的話我會哭的?！?p>　　說著，斯泰爾得意地笑了。

　　她半開玩笑的牽制讓我啞口無言。

　　雖然半開玩笑，但多半是真心話。她現(xiàn)在不想被同伴否定。

　　一臉不滿的露加姆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更加氣鼓鼓的了。

　　和西格一樣，斯泰爾也受到了迷宮的侵蝕，無法順利入睡，為了尋找酒和喧囂溜出了教會。

　　斯泰爾雙手捧著送來的葡萄酒，一口氣喝干。向侍者要求再上。

　　仔細一看，她的手在不停地松開握緊。

　　“我到底怎么了?雖然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對勁，但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p>　　“你不就是因為跟別人的男朋友糾纏，才心虛不是嗎?”

　　露加姆沒趣地說。

　　斯泰爾放下了又喝干的杯子，停下自己的手，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們。

　　露加姆咂了咂嘴，俯身抓住了斯泰爾的衣襟。

　　露加姆用視線制止了想要阻止的我，把斯泰爾的身體拉了起來。

　　視線被抬到了和露加姆同一個高度的斯泰爾怔怔的。

　　“喂，斯泰爾，你說什么我就聽你說，你害怕的話有大家陪著你，所以冷靜一點?！?p>　　說著，松開手。

　　斯泰爾撲通一聲落在椅子上，表情漸漸扭曲，不久淚水和嗚咽一起到來。

　　******

　　斯泰爾的號啕大哭接近尾聲時，本來滿員的酒館變得空蕩蕩的。

　　雖然哭了并不長的時間，但大概是在女孩子一直哭的地方不好喝酒吧。原來的客人從附近的座位依次離開了店里。

　　酒館老板也從二樓下來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當他知道我們是騷動的中心時，臉色一變就離開了。

　　“你在干什么?”

　　聽到有人說話，回頭一看，是西格站在那里。

　　來到現(xiàn)場后，似乎大致了解了情況?？粗е都幽愤€在哭的斯泰爾，有些無語。

　　“酒館的店員來找我了，說是妨礙營業(yè)，讓我想想辦法。”

　　“沒什么，哭出來就好了?！?p>　　我微微一笑。

　　露加姆的表情很不自然，而站在一旁看著這些的恩也發(fā)出哧哧的小聲笑。

　　梅莉亞用曖昧的表情盯著斯泰爾，不知道在想什么。

　　對我和其他同伴來說，死亡就站在日常生活的背后看著我們。

　　一起出發(fā)的伙伴無論多么珍惜，不能一起回家的概率總是存在的，正因為如此，我才喜歡這一如既往的爭吵，哭過笑過悲過喜過的生活。

　　即使斯泰爾哭了，即使西格累了，即使露加姆不高興，即使恩面無表情，我們會一起度過。這樣的陪伴是難得的，也是不想失去的最重要的東西。

　　最后，我們移到六人桌。

　　要是帕拉戈早點回來就好了這樣的話，隊伍就能繼續(xù)潛入迷宮了。想到這里，我吃了一驚。

　　確實，就在不久之前，面對迷宮，我還是感到恐懼和痛苦。即使現(xiàn)在，我還是害怕迷宮，厭惡迷宮，但我越來越想去迷宮。

　　這就是所謂的迷宮的侵蝕吧。

　　就算我被迷宮奪走靈魂的日子越來越近，也必須尋求力量。為了守護同伴們、在帕拉戈的座位上酣睡的梅莉亞和其他孩子，還有我還不知道的重要的東西，需要很大的力量。

　　如果我有足夠的力量，也許海摩斯和奧妮克希亞也會坐在一起。

　　像我這樣的奴隸想要得到金錢和力量，只能繼續(xù)深入迷宮。

　　******

　　……在漫無目的地思考的時候就已經(jīng)喝醉了。

　　我的體質不適合喝酒。

　　雖然搖搖晃晃，記憶斷斷續(xù)續(xù)，但我記得恩抱著已經(jīng)完全睡著的梅莉亞站起身來。西格埋怨說累了就先回去了，這些留在我的記憶里。

　　斯泰爾的情況如何呢?回家的時候，露加姆有沒有把斯泰爾送回荒原教會呢？

　　拎著斯泰爾的露加姆好像另一只手拽著我。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間。

　　口渴和宿醉引發(fā)的頭痛令我醒來。

　　我旁邊躺著露加姆，當然是光著身子。

　　就這樣，我們兩個疲憊的人結合在了一起，可惜我連事情經(jīng)過的碎片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