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半個月里，林笙忙得腳打后腦勺，山里信號又不好，她和顧長驍?shù)穆?lián)系屈指可數(shù)。
戚仁和姬揚靈的戲份很溫情，可眼下越溫情，后期就越讓人鈍痛。
林笙印象最深的場景一個是戚仁的死亡，一個是他婉拒姬揚靈的愛意。
姬揚靈跟隨戚仁在山野生活。戚仁教導(dǎo)她處世之道，權(quán)術(shù)之謀。他想教她一些女兒家的東西，可惜自己一屆謀士，除了心術(shù)別無他長。
黎州的百姓大多是皇城舊人，景行將軍謀反，虞朝被滅后，皇城中的人大多被流放到這里。
姬揚靈是戚仁攻破數(shù)座城池，救下的虞朝皇室唯一血脈，眾人對她敬重。
戚仁時常帶她下山，走觀黎州的風(fēng)景。姬揚靈跟著繡娘學(xué)過針繡，跟著皇醫(yī)學(xué)過醫(yī)術(shù)。
戚仁救姬揚靈那年，她十二歲，他剛及二十。
戚仁剛帶她回山時，姬揚靈看起來乖巧可愛，卻是肉眼看得見的悲傷，整日悶悶不樂。
姬揚靈夜夜做噩夢。有一次她說，她母妃的遺物梨花釵落在了硝煙彌漫的皇宮里，被火燒了。
戚仁沒哄過女孩子，為了讓她走出過往的陰影，為她種了一整個后山的梨花樹。
百畝梨花林，春天一到，漫山遍野都飄著白色的花瓣，像銀裝素裹的冬天的延續(xù)。
姬揚靈從那時起愛上了冬天。
她十七歲有一次問戚仁以后想去哪里。戚仁想了想，說：“云游天下吧。在那之前，先等你出嫁，看你過得幸福我才能安心?！?p> 姬揚靈恬靜的笑容淡了兩分。
過了幾天，戚仁偶然發(fā)現(xiàn)姬揚靈在繡香包，香包上的字似乎有點像“仁”字。
姬揚靈坐在樹墩上，戚仁站在她旁邊，瞇了瞇眼，“香包？”
姬揚靈抬頭，“嗯，戚仁，我給你繡個香包吧。”
她有時直喚他名諱，有時喚他師父。這么多年，悉心培育教導(dǎo)，一聲師父實至名歸。
為師，為父。
戚仁一頓，啟聲道：“不忙，前些時日我得了一塊上好的磨，這兩天正好得空，我為你做一副畫?！?p> 姬揚靈很高興，“好啊。”
她站在屋前的梨花樹下，戚仁在石桌上鋪了一層宣紙，為她作畫。
他畫技超群，將她的眉眼描摹的入木三分。
粗布衣裳擋不住美人的絕代風(fēng)華。
待畫上的墨跡干透，戚仁交給她。姬揚靈看著那畫心生歡喜，片刻后臉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畫的左上角有一段題款：
“仁兩袖清風(fēng)，不負佳人。
愿揚靈公主享無疆之休，長樂無憂?！?p> 一句“揚靈公主”，是他刻意劃出的界限。
五年時間，他從來直呼她的名字，何曾如此生分？
姬揚靈嘆了口氣，他果然知道了。也是，他是天下第一謀士，飽讀詩書，見多識廣，什么能瞞得過他？
姝親縫香包，為贈心上人。
姬揚靈收了畫，等于明白了他的心意。
香包之事唯有擱淺，無疾而終。
后來，戚仁收到一塊手帕，手帕上繡了幾株勁竹，還有四個簪花字繡。
“你祝我享無疆之休，我也送你四個字。師父，沂水弦歌，你當(dāng)如是?！?p> 知時處世，逍遙游樂的人希望覆沒王朝的小公主享有無盡幸福。
他們以為他們會一直這么平淡的生活下去，至少姬揚靈這么認為。后來，新帝登基，封妃的圣旨來了黎州。
戚仁有能力帶姬揚靈走，但他不能。原因他和姬揚靈都心知肚明。
欺君之罪，其罪連坐。黎州還有近萬名百姓，姬揚靈走不了。
前來帶她走的官兵駐扎在山下，姬揚靈那幾天話很少，憔悴了許多。
連向來足智多謀的戚仁都嘗到了挫敗的滋味，何況身處暴風(fēng)中央的姬揚靈？
戚仁那天早起推開門，一眼就看見跪在他門前的姬揚靈。
想來是跪了一夜，姬揚靈的睫毛上起了一層霜，臉和手凍得出現(xiàn)青紫。
戚仁脫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傾身半蹲在她面前，“怎么跪在這里？起來說話?！?p> 姬揚靈眼眸轉(zhuǎn)動，視線落到他身上，她微微搖頭，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她第一次越矩，抓住戚仁的手腕。
“戚仁，你殺了我吧。我走不了，不想進宮，我不想做皇帝的妃子，思來想去唯有這一條路可走?！?p> 戚仁看了眼匕首，“揚靈，你接受不了他是你仇人，覺得愧對血親？”
姬揚靈頷首，“而且我不愛他?！?p> 戚仁嘆了口氣，接過她的匕首。沉思幾息，手起刀落，斷了姬揚靈一縷烏發(fā)。
“我當(dāng)初從叛軍手上救你，是想為虞朝留一線血脈沒錯，但我更想你好好活著，不是為了讓你用這個身份畫地為牢?！?p> 姬揚靈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仔仔細細用眼神描繪他的面容，像是要把他的臉相刻進心底。
“你希望我進宮嗎？”
“我希望你活著?！?p> 姬揚靈低頭，吸了一下鼻子，“我知道了?！?p> 她走的前一天把戚仁送她的畫重新交到他手里，“以后你見不到我了，見見畫也是好的。戚仁，你別忘了我呀?！?p> 戚仁也想送她點什么，姬揚靈婉拒了。
宮里那種地方，如履薄冰，她落個與人私通的罪名不要緊，不能為此連累了他。
姬揚靈離開的那幾天雪下得很大，她臨走前朝戚仁三叩首，叩謝他六年養(yǎng)育之恩。
戚仁受了她的禮，轉(zhuǎn)身去收拾了行囊。
他說：“讓我再送你一程，送你到京都，送你到皇宮門口。”
姬揚靈抿唇，她低著頭，眼淚從眼眶中落下，落入雪地，融化出淚水的形狀。
他們以為這是一場生離，誰都不曾想到會變成死別。
景夜洲想納姬揚靈為妃，他的后宮不想。為了除掉她，她們在路上安排了很多伏兵。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單單戚仁一人，輕易就能處理掉他們，可他們的目標(biāo)是姬揚靈。
一波又一波的埋伏，連護送她的士兵都不愿意靠她太近，生怕折了命。
反正是個前朝人，接她回宮也是為了好控制，死就死了，沒啥大不了的。戚仁從始至終牢牢護著姬揚靈，一手提劍揮落四面八方的箭，一手拉著她，將她護在身后。
雙拳難敵四手，伏兵太多，總有他顧及不到的地方。他的手臂被兵刃劃破，鮮血汩汩往下流，身上盡是各處刀傷。
戚仁發(fā)現(xiàn)那支箭時已經(jīng)太晚了，箭已離弦，朝姬揚靈射來。他已提不起劍，一把將姬揚靈拉到一邊，利箭直直刺進他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