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舉頭見日，不見長安
勝利持續(xù)了沒多久。
這時，四周的場景再次變得模糊，像是被浸濕的模糊水彩，數(shù)秒之后，又變得清晰。
只是此時場景一換，來到了一座關(guān)城的城墻上。
兩側(cè)是延綿不絕的高大城墻，昂首挺胸的士卒們駐守其上。
眺望北方，可以看到無邊無際的草原上佇立著一座座烽火臺和碉樓。
雖是大漠，關(guān)城內(nèi)也極為繁華，人流如梭，車水馬龍。
雄偉的城門樓，懸掛著一個個侵略者的首級，有的已經(jīng)風(fēng)干，有的剛掛上去沒多久。
凱旋的軍隊正緩緩進入，路旁是來圍觀迎接的百姓，他們高舉雙手，發(fā)出歡呼！
部隊最后跟著一輛大車，車上用游牧騎兵首級堆出了一個棱錐！
京觀！
古代戰(zhàn)爭獲勝后，將敵人的尸體堆積起來，用以炫耀武功！
寧煌好奇地打量，沒想到有親眼目睹京觀的一天。
大戰(zhàn)獲勝，全城開始了慶祝，高歌、劍舞、美酒，人們恣意享受著美好的生活！
士兵們慫恿著一個小孩喝下烈酒，小孩的母親看到這一幕，又氣又急跑過來把士兵們臭罵一頓。
士卒們笑嘻嘻的打趣，還攛掇著小孩將來也參軍。
小孩被灌的醉醺醺的，抱著酒壇子，高呼將來要做大將軍，要把胡人趕盡殺絕，要保護邊境百姓不受侵略！
惹來眾人的哈哈大笑。
寧煌大致明白了，看來這是一支戍邊軍，專門防御北方胡人南下侵擾。
想到這里，寧煌對這支軍隊多了一絲敬意。
畫面再次變得模糊。
一個新的場景出現(xiàn)，寧煌看到了一個年輕人騎著馬，馳騁在寬敞的野外上。
他的面相和剛才的小孩有三分相似，只是沒有那抹幼稚與豪情，更多了沉穩(wěn)，此刻眉頭緊鎖，滿臉疲憊。
馬不停蹄，來到一座城池下。
寧煌抬頭，看到城門上高書“國都長安”四字。
這里歌舞升平，一片太平景象。
年輕人跳下馬，一路狂奔，寧煌親眼看著他跑入金碧輝煌的宮殿內(nèi)，直言有重要軍情，要面見皇帝。
皇宮內(nèi)的侍從們憋著笑看著這個傻愣愣的年輕人。
果然是邊疆來的野蠻子，尊貴無比的陛下豈是那么容易見的嗎？
年輕人被引到了專門處理軍務(wù)的有關(guān)部門。
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等待后，他見到了一個昏昏欲睡的老頭，向他稟告關(guān)城的情況：
胡人發(fā)兵十萬圍攻關(guān)城，久攻不克后，選擇繞過關(guān)城，截斷了關(guān)城和內(nèi)地的聯(lián)絡(luò)，現(xiàn)在糧草軍械都很難運輸過去，如果再沒有支援，恐怕只剩下城破這一條路。
高高在上的官員聽完，懶懶回應(yīng)我們會商議的，你回去等通知吧。
年輕人卻不肯善罷甘休，他要拿到一個準確的回復(fù)。
官員被吵得不耐煩了，便讓人將他趕出去。
這一等，就是五天，年輕人一直睡在有關(guān)部門的門口，倒不是他有奇怪的癖好，而是囊中羞澀，住不起旅店。
長安大，居不易。
第五天，一個小吏給了他一紙蓋章的文書和一段話：將士們奮勇效力，陛下深表欣慰，內(nèi)地和邊城相距五百多里，路途遙遠，朝廷將會尋找合適的時機派遣大軍，掃蕩賊寇，還望將士們再堅持下去。
年輕人聽完后，臉色煞白。
在他之前，關(guān)城已經(jīng)派來三波信使，朝廷給的回復(fù)，每次都是拖延，說支援馬上就到。
但關(guān)城從未見到過。
年輕人大喊大叫，想要面見面見皇帝，親口訴說邊關(guān)的困難，爭取一線生機。
只可惜他連五天前那個垂垂老矣的官員都沒能見到，就被趕出門去。
年輕人痛哭流涕，心如死灰，幾欲自殺。
離開關(guān)城時，他們的小隊有十人，滿載著全城人的希望。穿過無數(shù)的艱險，最后抵達長安的只有他一個，但帶回去的只有絕望。
甚至于，他都回不去。
但他終究沒有自殺，而是牽著戰(zhàn)馬，在斜照的夕陽下踏上了歸途。
他是在關(guān)城出生的，那里才是家，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
看著一幕，寧煌的劍眉鎖起來，嘴唇緊緊抿著，心底有些堵得慌。
畫面再一變，漫漫黃沙充斥天地，呼呼的風(fēng)聲攪得人心里煩躁。
寧煌再次看到了關(guān)城。
城內(nèi)建筑變化不大，但極為荒涼，幾無人煙，道路上墻上長滿雜草，沒有任何清理。
城墻上，地面上，干涸的血跡不知是何年何月留下的。
寧煌一時間頗為恍惚。
這還是之前看到的那個繁華又充滿生機的關(guān)城嗎？
城墻上，士卒稀少，而且個個須發(fā)皆白，身上穿著陳舊的破爛盔甲，深邃的目光眺望遠方。
其中一個老人，滄桑的臉上布滿了皺紋，嘴唇干裂，兩頰消瘦。
寧煌看著有幾分面善。
細細琢磨后，正是之前的那個孩子，送信的使者。
在寧煌的視角，不過十幾分鐘前，這個老人還是一個牙牙學(xué)語的稚童，此刻卻成了半只腳踏進棺材的老人。
看他的盔甲，也是破破爛爛的，但依稀能辨認出，這是高級的明光甲，只有高級將領(lǐng)才能穿戴。
這期間，跨越了近百年吧，曾經(jīng)的小孩實現(xiàn)了諾言，成為了大將軍……
依舊守著這座關(guān)城。
在他年輕的時候，城池已經(jīng)是岌岌可危。
在他垂暮之年，城池依舊沒有失陷。
一個有些黑瘦的小孩噔噔噔爬上城墻，手里端著一碗稀粥，遞到老人面前，讓他喝。
寧煌分明看到，這粥里分明沒有幾粒米，清湯寡水的讓人心酸！
老人只是笑了笑，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孩子的腦袋，抿了一口稀粥，剩下讓孩子自己吃。
孩子本想拒絕，但肚子實在太餓，最后還是一口一口喝干凈了。
他依偎在老人懷里，求老人給他講故事。
老人的故事都是從其他人聽來的，講了無數(shù)遍，孩子都已經(jīng)聽膩了。
老人思索良久后，講了一個長安的故事。
那個水草豐茂、物產(chǎn)豐富、人口眾多，有著好吃的美食和不用戰(zhàn)爭的生活。
孩子聽得目光閃爍，憧憬萬分，嚷著長大了要去長安！
老人呵呵一笑，說長安太遠了，去不了，他走了六十年，都走不回長安。
孩子很不服輸，說長安還能比太陽遠不成？
老人定了定，嘆了口氣，語氣無比的蕭索，說抬頭能看到太陽，卻看不到長安城。
孩子不理解這話的內(nèi)涵，但看到老人情緒很低落，就乖巧的沒說話。
一陣號角聲劃破天空。
寧煌一怔，轉(zhuǎn)頭看去。
遠處草原，黑壓壓的一片騎兵，正在向這里撲來，目標正是關(guān)城。
終究是守不住了啊。
寧煌只聽到老人說完這句話，眼前便再次陷入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