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的恢復速度,要多久才能好?傷成這樣,值得嗎?”女子美目閃爍,言語中,有濃濃的酸意。
李沐睜開眼睛,淡聲道:“我不這樣,命就沒了。”
女子一臉憎惡,啐道:“我不過逗你玩玩,根本沒有想取你性命!是你自己先攻擊我,還惡人先告狀。你們?nèi)丝偸沁@么虛偽!”
“隨你怎么說?!崩钽迤鹕恚恢每煞?。
“你!”女子胸口起伏,先前沉淀的怒氣,又翻涌起來。一想到自己堂堂筑基后期修士,卻認了練氣三層的李沐為主,她就感到萬分恥辱。
徐家人噤若寒蟬,目光都落在了李沐身上,好像他就是世界中心。
李沐對這些目光視而不見,反而向女子行禮,神情肅穆,朗聲道:“小子李沐,不知仙庭的巡游使下凡,竟做出這般魯莽行徑。多謝上使不計前嫌,反而以幻象指點迷津,多謝上使!”
李沐微微躬身,其言鑿鑿,其聲皇皇。此言一出,徐家眾人半信半疑,先前兩人還打得火熱,如今卻冒出個什么巡游使來。
可眾人見女子一襲紫衫如舊,高貴絕美,也不禁泛起嘀咕,難不成真是幻象,都是假的?
“自作聰明!”女子白了李沐一眼,心中卻翻起巨浪。原因無它,自己正是遙山國的巡游使者白露!可凡俗散修,消息閉塞,如何知道自己身份?
李沐裝作沒有聽見,繼續(xù)道:“巡游使慈悲為懷,見鼠妖作亂,已出手斬殺。李沐代徐家鎮(zhèn)眾人,叩謝上使!”
雖說叩謝,李沐只微微躬身。可這話在眾人心中,無疑掀起了軒然大波。鼠妖,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約定的時辰已過,它卻沒來,真的死了?徐家人幾乎不敢相信,這災禍竟這般消弭無形。
可這一切的一切,都與李沐的話語對上了。
徐壽全神色激動,李沐沒有怪罪,仙姑也沒有怪罪,還斬殺了鼠妖,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他剛想開口奉承,徐三太爺?shù)穆曇魠s搶先一步。
“仙姑在上,李少俠在上,我徐家受鼠妖蠱惑脅迫,利令智昏,竟做出殘害自家骨肉,背叛李仙長的丑事,還請仙人降罰!”
他的聲音,比先前蒼老了許多。
“三太爺,怎么又自作主張,我才是族長……”徐壽全暗皺眉頭,讓仙人降罰,這不是多管閑事嗎,仙人都不怪罪了……
“哼!”白露本就心情不佳,一聲不置可否的冷哼,竟似虛空生雷。
徐壽全臉色微變,看向三太爺?shù)难凵褚膊簧破饋怼?p> “上使慈悲,爾等罪過,皆因這鼠妖起。鼠妖既然伏法,就不必追究你等了?!崩钽逑蛉珷?shù)馈?p> 他給了徐家人臺階,這下,徐家人看向李沐的眼神也不一樣了。
白露微微撇嘴,這場戲怎么演,全是李沐說了算??伤灿行┖闷妫钽鍨楹芜@么輕易就原諒了徐家,方才徐家的做法,就連她都看不下去。像李沐這種刻薄的家伙,竟然主動息事寧人?
胡思亂想間,卻見李沐伸出了手,一臉鄭重地說道:“還請上使展現(xiàn)手段,讓我等瞧瞧那鼠妖,以顯上使風采!”
“顯你個頭,原來是在這兒算計我,小賊!”白露氣不打一處來,可看到臺下眾人眼神灼灼,只好硬著頭皮,將那妖丹取出,放在了李沐手中。
“此妖已經(jīng)伏誅,這是它的妖丹。”白露表面平靜,心里卻有些肉痛。西州本就荒涼,自然啟靈的妖怪本就稀少,而能修出妖丹的,更是鳳毛麟角。
這妖丹不過芝麻大小,透體土黃色。甫一出現(xiàn),便有手掌大小的碩鼠虛影浮現(xiàn),頗為神異。
“看完了就還我……”白露話音未落,李沐手已合攏,默默垂下,若無其事地揣進了腰包。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白露欲哭無淚,可眾人睽睽,只能做戲做全套,繼續(xù)保持微笑。
“李沐,我記住你了!”
白露的笑容已經(jīng)有些僵了,李沐仿佛毫不知情,再度躬身拜道:“鼠妖已除,李沐代徐家鎮(zhèn)眾人,再謝巡游上使!”
他一拜,跪在地上的眾人更不敢不拜。只不過這一次,徐家人已是一片真誠。
三太爺朗聲道:“仙姑慈悲,我等不能不報恩,唯有建立寺廟,世代供奉香火,才能報答一二!”
白露聞言,忍不住呼吸一滯。只因徐家人的身上,竟出現(xiàn)了白霧般的潔凈情緒,這名為虔誠的正面情緒,最難收集。天道在上,貫穿因果,靠蒙騙可是求不來的。白露斬殺鼠妖,真的救了徐家鎮(zhèn),才有產(chǎn)生的可能,但那也只是可能而已!
又聽聞三太爺竟要為她立廟,驕傲如她,也有一絲動容。情之道,本就與香火神道有相似之處,若真是誠信供奉,對她有極大助益。
“我為你護法。”李沐微笑道。
不知如何,白露看著這一片干凈的情緒,心情本來很好??梢宦犚娎钽宓穆曇?,頓時煩躁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卻總是靜不下心,眼看著這些情緒就要流失,不禁又氣又急。
李沐四周有異香浮動,白露媚眼含嗔,卻毫無自覺。李沐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默默退后,離開了白露的視野。
說來也怪,一旦看不見李沐,白露很快壓下煩亂的心緒,將所有情緒吸納煉化。
一炷香后,白露煉化殆盡,長久未動的修為,竟有了一絲增長??刹灰】催@一點增長,到了她這個地步,每一絲精進都得來不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多少修士,正是在這一步抱憾終身,永遠邁不進結(jié)丹境。
白露喜悅的同時,看向李沐的眼神,也有一絲復雜。
“記住爾等的承諾!”白露的聲音回響在上空,可當徐家人抬頭,卻發(fā)現(xiàn)高臺之上,仙姑和李沐都早已消失不見。眾人相顧茫然,心頭升起了一絲敬畏。
相距不遠的阡陌之中,稻浪隨風起伏,令人陶醉。田間小道上,憑空出現(xiàn)了兩個人影。
“李沐,把妖丹還我!還有,你怎么知道我是巡游使?”白露咬牙切齒,離開眾人視線,她終于不用遮遮掩掩。
巡游使的事,自然是家族藏書里看來的。妖族修行不易,他們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巡游使因此誕生,由妖族聯(lián)盟指派妖族新秀,引導偶然覺醒的妖族步入修行正途。但妖與人的關(guān)系本就微妙,妖盟不得不顧及人族感受。若是一只妖在凡俗之地作惡多端,妖盟也不得庇護。就如這只鼠妖,就被身為巡游使的白露斬殺,取其妖丹。
“無可奉告。”李沐搖頭不答,就要離去。
白露恨得牙癢癢的,搶在前面攔下李沐,怒道:“少裝蒜,妖丹我可以不要,但你必須把這主仆契約給我解開!”
“李某沒有將性命置于人手的習慣!若是你要強來,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李沐爭鋒相對,寸步不讓。
白露又委屈又惱火,李沐油鹽不進,將她吃得死死的。
李沐見狀,勸道:“你放心,我以道心起誓,絕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從此以后,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再也不會有什么交集,你盡可放心?!?p> 李沐若有所指,重重咬在了“道心”二字。
“你!”白露纖手伸出,可一想到這什么勞什子契約,又生生停在半空。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白露鳳目圓睜,不停用手拍著胸口,這么多年,她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她內(nèi)心憤憤,美目流轉(zhuǎn),心生一計,強換上一副笑顏,試探道:“你傷得這么重,若不小心處理,恐怕會傷到根基。要不這樣,我為你療傷,再加一瓶上品凝氣丹。你把這契約收回去,好不好?”
不得不說,白露本就風姿綽約,主動示弱,更是楚楚可憐。李沐心神一蕩,明知白露沒有使用媚術(shù),只憑借絕美的容顏,便有如此威能,真是天生的尤物。
但他略一搖頭,目光依舊清明,回道:“不好,任憑你說一萬次也不好。等我哪天打得過你,再解除契約不遲?!?p> “你……你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恁地小氣!這鎮(zhèn)子的人得罪了你,受你記恨,才是真的倒霉!”白露一聲輕哼,兩頰紅潤,嬌艷如花。
“我為什么會記恨他們?”李沐不解。
“口是心非!他們對你出言不遜,你難道不恨他們?”白露奇道。
李沐啞然失笑,搖頭道:“他們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對抗不了怪力亂神。毀謗我,不過是為了自保。一群自身命運都握不住的可憐人,我怎么會生氣。”
掌控自己的命,又是這個字眼,白露皺起好看的眉頭,奚落道:“你們?nèi)俗苑Q萬物靈長,也不知道靈在哪里。凡人多愚昧,又弱小又無知,唯一一點心思,也花在勾心斗角上了!”
是這樣嗎?李沐兩世為人,卻在另一世的記憶中,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九星攬月,遠洋遨游,那里的人,沒有靈氣附身,卻好似無所不能??上?,那是遠去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李沐微微搖頭,嘆道:“也許吧,所以修行,才格外有意義。”
修行,既是修為,亦是修心。
白露繡眉微蹙,“你們?nèi)苏f起道理來,卻是一套一套的。所以,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愿意給我解開了?”
“時機未到。”李沐敷衍道。
“你不是散修吧,是哪個修行世家的?西洲修仙家族稀少,說不定我認識你的長輩呢?”白露仍不愿意放棄。
李沐終于有一絲頭疼,板起面孔,道:“無可奉告!”
“那你的符劍哪來的?”
“無可奉告!”
“你!”白露指著李沐說不出話來,方才的那一點好感也瞬間消散了。
白露纖手握成拳頭,捏得噼里啪啦一陣亂響,咬牙切齒道:“李沐,你以后可不要被我白露逮到,否則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去死去死去死!”
她聲音依舊回蕩在稻浪之中,人卻早已消失不見。
“終于送走這尊大仙了!”李沐嘴角溢出一絲鮮血,臉色也萎靡下來。
“白露,是嗎……”